马丁·贝克走过房间,在烟灰缸里捻熄烟头。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他说,“噢,不,我还没说完。车子的登记证件和驾照当然都是伪造的,非常逼真。”
勒恩挠挠鼻子,问道:
“他们为什么把马尔姆放走? ”
“证据不足,”马丁·贝克说,“你听听这个。”
他弯腰去弄录音机。
“检方以马尔姆有收赃的嫌疑要求将他羁押,主要也是担心放了他之后会影响整个案件的调查。”
他打开录音机,将带子快进。
“就是这里。这是检方询问马尔姆时的录音。”
检:马尔姆先生,你已经听到我跟庭上陈述今年二月二十四日傍晚所发生的事了。你愿不愿意用你自已的话告诉我们,那天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
马:呃,事情就像你说的。我沿着索德拉来路开,看到那儿有警车,他们设了路障,我当然就停下来,然后……然后警察发现车子不是我的,就把我带到警察局了。
检:唔,好。马尔姆先生,你怎么会开一辆不属于你的车子?
马:哦,我要去马尔默看一个朋友,因为贝拉——
检:贝拉9 你是说贝蒂尔·奥洛夫松吗?
马:是的,贝拉,或者奥洛夫松,把车借给我几个星期。反正我本来就想去马尔默的,就趁着有车时开过去,这样就不用搭火车了。所以,我就这样开车过去了。我怎么会知道那是赃车?
检:奥洛夫松怎么能把车借给你这么久? 他自己不需要吗?
马:不需要,他说他要出国,他用不着。
检:哦,是啊,他要出国。他要去多久?
马:他没说。
检:你是不是想一直用他的车,用到他回来为止?
马:是的,如果我需要的话。要不然我就把车停回他的车位。他住在有附车位的公寓。
检:澳洛夫松回来了吗?
马:据我所知还没有。
检: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马:不知道。也许还在法国或是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检:马尔姆先生,你自己有车吗?
马:没有。
检:不过你以前有过,是不是?
马:是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检:你以前常不时跟奥洛夫松借车吗?
马:没有,就这么一次。
检:你认识奥洛夫松多久了?
马:大约一年。
检:常常碰面吗?
马:不常。偶尔才见面。
检:偶尔是多久? 一个月一次? 一星期一次? 还是怎么样的?
马:呃,大概一个月一两次。
检:你们彼此很熟吧?
马:还算挺熟的吧。
检:他都把车借你了,你们一定很熟才对吧?
马:是的,没错。
检:奥洛夫松的职业是什么?
马:什么?
检:奥洛夫松靠什么为生?
马:我不知道。
检:你认识他至少一年了,怎么会不知道?
马:不知道。我们从来不谈这个。
检:那你自己如何维持生活?
马:目前没什么固定的……总之,目前没有。
检:耶你通常都做什么?
马:不一定的。找到什么就做什么。
检:那你上次做的是什么?
马:我在布莱克贝里一家修车行做喷漆工。
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马:呃,去年夏天。后来七月时车行关门,我只好离开。
检:然后呢? 你有没有找别的工作?
马:有,可是都找不到。
检:你这样失业也有……让我看看,八个月了,日子怎么过?
马:唉,是不怎么好过。
检:下过你好歹,导有些经济来源吧? 马尔姆先生。你得付房租,而且总得吃饭啊。
马:呃,我有点儿存款,然后我这边借一点儿那边挪一些的。
检:你本来打算去马尔默干什么?
马:去找一个明友。
检:你说在奥洛夫松借你车子之前,你原想搭火车去。
不过你自己也说了,搭火车去马尔默可是相当贵的,你负担得起吗?
马:这……
检:奥洛夫松拥有那辆车多久了,那辆雪佛兰?
马:我不知道。
检:你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一定注意过他开什么车吧?
马:我没注意到那么多。
检:马尔姆先生,你那时从事汽车方面的工作也有一阵子了,不是吗? 你自己说了,你是喷漆工。你没注意到你朋友开什么车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他换了车你也会注意到的,不是吗?
马:没有,我没注意到那么多。而且,我根本没见过他的车几次。
检:马尔姆先生,事实上,你是不是正要去帮奥洛夫松卖汽车?
马:不是。
检:不过,你知道奥洛夫松是从事赃车买卖的,对不对?
马:不,我不知道。
检:好,就问到这里。
马丁·贝克将录音机关掉。
“客气到家的检察宫。”科里贝尔边打哈欠边说。
“对,”勒恩说,“而且太没效率了。”
“是啊,”马丁·贝克说,“后来他们就放马尔姆走,然后让贡瓦尔去监视他。他们希望通过马尔姆抓住奥洛夫松。马尔姆很可能是替奥洛夫松做事的,但是从他的生活状况看来,他辛苦工作的酬劳只怕是有限得很。”
“他也是个汽车喷漆工,”科里贝尔说,“经手赃车的会需要这样的人。”
马丁·贝克点头同意。
“这个奥洛夫松,”勒恩问道,“我们抓不到他吗? ”
“是啊,还找不到他的行踪,”马丁·贝克说,“马尔姆在审讯时说奥洛夫松出国去了,那很可能是真的。不过他总会现身的。”
科里贝尔重重地在椅子的扶手上击了一拳。
“我真搞不懂拉尔森那家伙,”他边说边斜睨了勒恩一眼。
“我是说,他怎能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监视马尔姆? ”
“他不需要知道的,不是吗? ”勒恩问道,“你别又在那儿找贡瓦尔的茬儿了。”
“见鬼,他一定早就知道要抓的是奥洛夫松。不然他盯马尔姆有什么用? ”
“没错,”勒恩平静地说,“等他好点儿你再问他,好吧? ”
“哼。”科里贝尔哼了一声。
他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扯得夹克的接缝处嘎嘎作响。
“好啦,”他说,“横竖偷车那档子事轮不到我们来头痛。真是谢天谢地。”
第七章
星期一下午,似乎是本尼·斯卡基成为凶杀组组员以来,第一次必须独立调查一起谋杀案。
或者说,一起重大伤害案。
他当时正坐在南区警局总部的办公室里,忙着科里贝尔到国王岛街之前交代他做的事。这件事就是,他要边接听电话边将各个报告归档。这个分类归档的工作他做得很慢,因为他在将每个报告归档前都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本尼·斯卡基极富野心,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即便他在警察学校时把所有调查凶杀案的方法都学全了,他却一直没有将知识真正运用到实际中的机会。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在这个行业崭露头角,他竭尽所能地要从这些前辈身上吸取经验。其中一个方法是尽量抓住机会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这种行为已经让科里贝尔快发狂了。另一个方法是阅读以前的报告,这也是电话响起时他正在做的事。
打来的是在同一栋大楼接待部门工作的一个男人。
“我这里有个人说他要报案,”他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些许困惑。“要不要叫他上去? 还是——”
“好。”助理侦查员斯卡基迅速回答。
他把电话挂回去,然后去走廊等他的访客。他边等边思索刚才那个接待员被他打断时原本要说的是什么。“还是”? 也许他想说的是“还是送他去更适合的警员那里”? 斯卡基是一个敏感的年轻人。
他的访客慢慢地、步伐不稳地踱上楼梯。本尼·斯卡基为他拉开玻璃门,一阵混合着汗水、尿液和酒气的恶臭扑鼻而来,他忍不住倒退一步。他赶到那人前头走进办公室,招呼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但那人并未马上坐下,而是等斯卡基坐下后才就座。
斯卡基打量这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看来介于五十到五十五岁之间,身高不超过一百六十五公分,非常瘦,体重只怕不到五十公斤。一头稀疏的淡色金发,眼睛则是很淡的蓝色。他的双颊及鼻子布满了红色的毛细血管,双手颤抖着,左眼的眼皮跳个不停。他的棕色外套有污渍,并且油腻腻的,针织背心上有各色毛料的补丁。这人身上散发着酒味,但看起来并没喝醉。
“呃,你想报案? 是关于什么的? ”
耶人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他手指间紧张地转动着一个烟头。
“想吸烟的话就吸。”斯卡基说,将一盒火柴推过去。
那人拿起火柴,点燃烟头,干咳着,声音沙哑。他抬眼看着斯卡基。
“我杀了我老婆。”他说。
本尼·斯卡基伸手去拿记事本,同时用自认为镇定又有权威的声音问道:“是吗? 哪里? ”
他希望马丁·贝克或科里贝尔能够在场。
“头上。”
“不,我问的不是那个。她现在人在哪里? ”
“噢,在家里。丹士拜凡街十一号。”
“你姓什么? ”斯卡基问。
“戈特弗里德松。”本尼·斯卡基把名字写在记事本上,身体往前倾,两只前臂靠在桌上。
“戈特弗里德松先生,你能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
那个戈特弗里德松咬着下唇。
“呃,”他说,“呃,我回到家,她就开始唠唠叨叨,一直絮叨一直絮叨。我很累,不想跟她吵,就叫她闭嘴,但她不听,继续唠叨个不停。我气急了,就掐她的脖子。她又踢又叫,所以我就打她的头,连打了好几下。后来她就倒在地上,过一会儿,我开始害怕起来,我想把她弄醒,但她只是一直躺在地上。”
“你没叫医生吗? ”
那人摇摇头。
“没有,”他说,“我想既然她已经死了,叫医生来也没有用。”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并不想伤害她的。我只是生气了,她不应该一直唠叨个没完。”
本尼·斯卡基站起来,从门边的衣架上拿下外套。他不太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他边穿外套边问:
“你干吗跑到这里来报案,而不去你们那个区的警察局? 那里离你家很近啊。”
戈特弗里德松站起来,耸耸肩膀。
“我以为……我以为像这样的事……牵涉到谋杀什么的,所以就……”
本尼·斯卡基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你最好跟我走一趟,戈特弗里德松先生。”
到戈特弗里德松住的那条街只需几分钟。他沉默地坐着,手剧烈地颤抖。他带头走上阶梯,斯卡基从他手上拿过钥匙,打开前门。
他们进走一问有三个门的黑暗的小门厅,三扇门都关着。
斯卡基询问地看向戈特弗里德松。
“就在那里面。”他指着左边的门说。
斯卡基向左走三步,打开那扇门。
但是门后空无一物。
房间里的家具寒碜并且蒙着灰尘,但似乎都摆在原来的位置,房内没有任何挣扎或打斗过的迹象。斯卡基转身看着仍站在大门边的戈特弗里德松。
“这里没有人。”他说。
戈特弗里德松瞪着他,一边慢慢地走过来一边用手指着。
“可是,”他说,“她明明是躺在那儿的。”
他困惑地四处打量,然后穿过前厅,打开厨房的门。厨房也是空的。
第三扇门通往卧室,但那里同样毫无异状。
戈特弗里德松搔着稀疏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 ”他说,“我明明看到她躺在这里。”
“是的,”斯卡基说,“或许你是看到了。但她显然没死。你怎么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
“我有眼睛可以看啊,”戈特弗里德松说,“她不动,也没有呼吸,而且全身冰冷,就跟尸体一样。”
“也许她只是看起来像死了而已。”
斯卡基突然想到,或许这人是故意捣蛋,整个故事都是杜撰的。也许他根本没老婆。此外,他对他这个所谓老婆的死、她的复活,以及失踪,似乎都相当无动于衷。他检查戈特弗里德松说的那个女人躺倒的地方。但是地板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
“总之,”斯卡基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了。或许我们应该去问问邻居。”
但是戈特弗里德松试图阻止他。“不,不,不要这样做,我们和他们不和,何况,他们这个时候也不在家。”
他走进回房,在一把木椅上坐下。
“那女人到底死到哪儿去了。”他说。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走进来的女子又矮又胖。她穿着一件连身围裙及羊毛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