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是不是戴上了它,感觉到心里特别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护着你一样,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了?”小琴信心十足地问。
其实我心里真的没什么感觉,但一则不忍心拂了小琴的好意,二则说出来也未免亵渎佛祖,我犹犹豫豫地,“是啊,好多了……”
“这就对了嘛,”小琴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现在不用害怕了,赶快收拾东西吧。”
我答应了一声,向卧室里走去,小琴从后面拉住了我,“卧室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完了,等会包装一下就可以了,书房里不还有些画没收拾吗?你赶紧去看一下。”
一句话提醒了我,那些可是我和纳兰的宝贝啊!我跑进书房,打开书橱,还好,虽然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这些画还完好无损。我一张张地翻看着,我的工笔,嫦娥奔月、西施浣纱、文君夜奔、绿珠坠楼……纳兰的油画,什么骑马、静思、梳妆、弹筝……这些都是我和纳兰的得意之作,我手忙脚乱地把它们塞到一个大画夹里,突然在纳兰一叠旧画里发现了一张素描,是我以前从不曾见过的。
这是一张铅笔素描,顔色已经发黄,但是纸张保存得十分完好,画上是一个男人的肖像:宽阔的额头,浓浓的眉毛,眼睛大而深邃,嘴巴富有棱角,脸型的轮廓也相当好看。他的毛发很重,鬓角很长。总之,这是一个相当帅气的男人,不过最吸引人的,是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旁若无人、目空一切的傲气。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真是奇怪,我很少对男人有这种感觉的。我伃细地端详着他,他那种会令大多数人感到不舒服的傲气,竟然使我产生了一种依赖感和亲切感。我盯着他那深邃而高傲的眼神,恍然间明白了:他的神态和纳兰竟是如此的相似!不过我不得不有些遗憾地承认:他比纳兰要帅气得多!这人是典型的中国人样貌,而纳兰就多少有些西化了。尽管纳兰的额头较他宽而高,眼睛比他深,鼻子比他高,总让人觉得洋化得有些过份,并且,纳兰的面颊较他窄得多。最重要的是,他眼神中的那种倔强、凶狠、好斗而又目空一切的气质使他显得格外的精神,这更是纳兰所不能比拟的。真帅呀!不过我又有点不服气地想,这个男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四、五岁,可是纳兰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呀。我把这幅画翻转过来,“赠德康兄,小卓绘于一九七二年四月”。
又是小卓!这个古怪的名字!我想起了昨晚的那本书、那把刀,还有卧室门前的那一堆碎纸……这古怪名字的背后似乎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还有这个“德康兄”!小卓这样三番五次的送东西给他,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很密切了。这“德康兄”几个字,又被她写得暧昧而亲切,看来,他们极有可能是一对情侣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怎么可能把其它男人的画像送给他的恋人?看来,她画得极有可能是这个德康兄了。一九七二年?那时正值文革呀。
“小卓”那笔隽逸清刚的字体,写得多么骄傲,多么洒脱,多么自信,又是多么俏皮!我望着那些字,胸口那种灼烧的感觉又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我曾经拼命想摆脱的自卑、渺小和那种无依无靠的茫然感。不知为什么,我的头脑里会浮现这样一幅画面:
画面上的这个男人嘴里叼着一支烟,眉头紧锁,手中还转着一只笔,下正在不停地思索着什么。这时,从他的身后转出一个女人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画。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她的皮肤那么白,白得有些触目惊心。她那双嘻眯的笑眼是那么的妩媚,勾人魂魄。她笑起来时故意把脸微微的向右侧,脸上的线条是那样的生动而流畅。
她那双擅于窥测人心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德康,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不行,宝贝,”男人头也不回,“我现在正忙着呢。”
她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自信地将手中的画展开,挡在他的眼前,“我画的,像不像?”
他抬眼一看,这是一幅他的肖像。生动传神,画笔细腻。明暗对比,构图设思,皆有法度。他大喜过望,“宝贝,这是你画的?花了不少心思吧?”
她恰到好处地撒娇:“看出来了?可是你呢?何曾在我身上费过一点心思?”……
“哎哟——”外面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我的遐思,我忙抛下画,向卧室冲去。天啊,小琴竟满头是血地躺在地上!
我惨叫着向她扑了过去,还好,她伤得似乎并不重,扶着我的肩坐了起来。
“小琴,你怎么回事?”我焦急地问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吊灯突然掉了下来。幸亏我躲得快,不然就被它砸死了!”
小琴的头皮被划出了一个三、四厘米的口子,虽然流了不少血,不过看起来并不深,似乎并无大碍,不过也要去医院缝几针,我把她拉了起来。
“走,我们去医院。”
她的表情有些懵懂,似乎还没有从惊吓和疼痛中恢复过来,“啊……”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只是吊灯上的一个“烛台”掉了下来,奇怪,当初装修的时候,纳兰一个个都拧得死死的,怎么会掉下来呢?
“老王,老王……”我喊了半天,却没人答应,老王去哪里了?整幢房子空荡荡的,回响着我的声音,虽然是大白天,也让人觉得清寒澈骨,我一咬牙,“小琴,我们走!”
老王似乎把车也开走了,还好小琴伤得不重。我用纱布简单地给她缠了头,扶着她走出门来,地上的积雪晃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小猫,”小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裹了裹衣服,“什么?”
“你想啊,那天我明明看见窗帘后面一个人影一闪,怎么老王再进去的时候就不见了呢?还有那吊灯明明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掉下来了呢?还有,”小琴压低声音,“那天纳兰杀死的那两个小东西,我看着根本不像是牲口,倒像是……”
这一下可戳到了痛处,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小琴扶住我,“你看,是不是你那天和小鱼出去撞上了什么东西?结果,小鱼疯了,她男朋友死了。你也……你也挺麻烦的……要不是我刚才把菩萨给了你,都不知会怎么样呢?还好,我们家都是吃斋念佛的人,要不然……”
小琴的话音不重,却恍若一个睛天霹雳,炸开了我心中的疑团:怪不得一直以来,我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无法解释呢,原来真的是有怨魂在作怪!很可能是那天我们在“兰陵花园”的言行惹怒了水莲花的怨魂,她便吓疯了小鱼!小鱼的至爱成文也受到牵连,死于非命。可能我那天的言行还比较谨慎,所以得以活到今天,但是,看样子我也快不行了,以后会不会波及到纳兰、小琴、老王……
“小猫 ,”小琴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去哪家医院?”
我脑子里乱乱的,恍然间想起了张医生,就去他那儿吧,我不熟悉别的地方。
“小琴,谢谢你,把护身符给了我,要不然,我就没命了。这一下,本来是应该砸在我头上的……”
小琴忙握住了我的嘴,“别胡说,我们的感情这么好……再说了,我不是没什么事吗?”
真巧,我们在医院的大厅里见到了张医生,他热情地帮我们挂号、找房间,小琴的伤势不重,只缝了两针。一切都办完之后,张医生又邀请我们去他的办公室,我和小琴反正也不想回那个阴森恐怖的家,乐得从命了。
到了张医生的办公室之后,我才觉得气氛不对。不过几天没见,张医生好像足足老了十岁,原本已有些秃顶的头发更少了,眼眶青黑,并且深陷了下去。,皮肤也黑了不少,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心力憔悴一样。他还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不过原来那种慈祥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阳怪气的表情,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尤其是他看我时的那幅表情,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一幅画:一只手里挎着篮子,头上戴着头巾,眼神笑眯眯的黄鼠狼去拜访一只鸡。
小琴也就在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话还比较多,见了生人比我还拘谨,躲在我身后,唯唯诺诺的,像个小媳妇似的。
“怎么样?这两天过得还好吧?坚持吃药了吗?”张医生关切地问,但我隐隐地感到他的眼神中有一种仇恨与轻蔑的东西,我真的想不出来哪里得罪他了。不过我突然记起来了:这两天由于太紧张,我竟忙了吃药了。
“呃……是呀,每天都 吃。”
“那就好,感觉有没有好点?”
像我所遇到的这种情况,吃再多的药又什么用?我吞吞吐吐地说:“我看,吃药也没什么用了。”
张医生看起来很不高兴,“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的医术不好吗、”
“不是啦,”还没等我说话,我身后的小琴抢着说,“其实小猫根本没什么病,她只是撞上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你吃了什么脏东西?”张医生听不懂小琴的话,惊讶地问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解释:“小琴的意思是,我撞到鬼了……”
“胡说!”张医生突然暴怒起来,“亏你还是个大学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没学过马克思主义吗?你没学过毛泽东思想吗?都九十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愚昧,真是愚昧!”
我和小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呆了半晌,小琴有些不服气地说了一句:“这在我们老家多的是,再说了,要不是鬼,家里怎么会发生那么多奇怪的事呢?”
张医生顿时来了兴趣,“你们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忙踩了小琴一脚,抢着说:“没有什么……就是那些猫啊狗啊的事儿,小琴也当成大事了。”
小琴反应过来,接过我的话说,:“是啊,是啊,纳兰那天杀了两只……两只……猫……”
天啊,这个小琴真笨!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件事干什么?我正想找个话题遮掩过去,张医生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大事?真是小孩子!哈哈!”
我还没来得及擦去头上的冷汗,张医生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杀的不是人就行了。”
他的话语气轻松,我的心却“格登”一下,几乎跳出来了,就像作贼被人当场捉住一样,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我抬起头来,迅速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像依然慈祥而关切,而我总觉得里面有一种警告的成份: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心里一惊,忙又低下头来。那个张医生不怀好意,我们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否则还说不准被他问出什么来呢,我们俩哪是那个老狐狸的对手?
还没等我托辞要走,小琴又说起话来,她可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来,反倒觉得这个张医生有学问,待人又好,很乐意和他说话呢。
“张医生,”小琴有点扭扭捏捏地说,“你说没有鬼,那我们老家那些请仙的怎么说有呢?他们那些请神啊,驱鬼啊,念咒啊,避邪啊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张医生呵呵地笑了起来,:“傻丫头,那些神汉啊巫婆啊的要说没鬼,他们还能赚着钱吗?他们请神驱鬼的那些把戏,我见得多了。我给你举全例子:有个神汉到病人家里去,进屋以后,只用鼻子嗅 了嗅 ,就说病人是撞上狐狸了。他让主人家给他准备了一坛子清水,然后又拿着剑在空中比划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拿着剑,猛地向坛子里一刺,大喊一声’疾’,大家再一看,那坛子里的水就变红了。他就说,是他把狐狸给杀了,结果,主人家给了他好多钱呢。”
小琴听得又害怕又兴奋,“多灵啊!”
张医生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这里是有猫腻的,那个神汉拿剑刺的同时,向水里撒了一些高猛酸钾,那水就变红了,看起来像流血了一样。”
小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这 样啊,还是有知识的人懂得多啊。”
张医生笑着点了点头,“所以说,不要迷信什么鬼啊神啊的,那些都是人编出来骗钱的,所以说,你们要信仰马克思主义,信仰无神论……”
我脑中灵光一闪,“那我遇到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会不会是有人装出来,故意要害我的?”
张医生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丫头,商场上波谲云诡,变幻莫测啊。你家纳兰,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啊?尤其是,老冤家……”
那“老冤家”三个字,他咬得很重,眼神又怪怪的,弄得我毛骨悚然,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生意上的事,纳兰从不和我提起,我对这些又没有兴趣,所以便无从得知。张医生一直觑着眼睛看我,似乎在观察我的面部表情,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张医生冷笑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