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的外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她的头发被剪得很短,一大块红色的头皮醒目地露在外面。她蜷缩着身子,眼睛里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嘴里还不时“嘿、嘿”地神经质地傻笑着。
“她现在已经不大认识人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收了纳兰的两条中华,很殷勤地向我们介绍,“前几天有个男的来看她,还被她咬了一口呢。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争取早点把她治好。好了,我不说了,你们和她说会话吧,记住,越温柔越好。”
“小鱼,小鱼,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我手抓着铁栏杆,焦急地问。
小鱼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开了口,“花花——怕——开花——开花——”
天啊,她嘴里说的竟然和两个“小鬼”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回头看着纳兰,他眼睛盯着小鱼,露出慈爱而悲悯的神色。他挥了挥手,示意我走开,我退到了一旁。
他蹲下身,像哄小孩子一样对小鱼说,“你说得不对,是不是这样?马兰花啊马兰花啊,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在讲话,请你马上就开花!”
我呆住了,纳兰这是在说什么呢?谁知小鱼开始只是张大了嘴,怔怔地听着,后来竟拍手笑起来,“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纳兰却像早有预料似的,问小鱼,“他见过他们俩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大概是指那两个“小鬼”。
“对,对,”小鱼连连点头,不过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还有……还有一个大的。”
“大的?”纳兰的脸色毫无变化,好像一切都已然料到,“是不是尖尖的下巴?”纳兰用手在下巴上做了一个“V”字型,“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
谁知小鱼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她伸出双手,十指弯曲,做成了“鹰爪”的形状,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眼里流露出极度恐怖的神色,“没有指甲……没有指甲……”
怎么回事?他俩在打什么哑谜?
我看见纳兰的脸明显有了变化,他的脸通红,皮肤因激动而变得有些褶皱起来,嘴唇不住地哆嗦,他眼里噙着泪,还要再问小鱼什么。小鱼那边却突然失去了控制,用双手在自己的脸上又抓又挠,她的手上可是有指甲的呀!我们在栏杆的这头根本制止不住她,眼看她的脸上出现了道道血痕。
医生赶了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她这种病,最怕受刺激了。”
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纳兰,他说,“看来今天也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走吧。”纳兰又塞给了那个医生若干的好处,而我在恋恋不舍地看着小鱼,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啊。
“走吧。”纳兰拉着我,“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走出门来,冷气一下灌进了我的脖子,我哆嗦了一下,北方的冬天真冷啊。纳兰看我眼里噙着泪,就安慰我说,“别担心,我看那个医生人还不错,他会好好照顾小鱼的。”
“得了吧,”我赶快擦去眼泪,“那个医生那么痛快就收了你的钱,能好到哪去?”
纳兰笑了一下,“小丫头,你还不懂,收了我的钱,他会好好的照顾小鱼,我们也算为小鱼尽了一份心,他自己又得了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我没有说话,我们俩上了车,反光镜中的他一幅心事重重的表情。
“纳兰,”我开口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那首什么马兰花的儿歌呢?”
“H市的小孩子都会唱那首歌,我一听就猜到了。”
“还是纳兰聪明,”我心想,“我也是H市长大的呀,我就想不到。”
“纳兰,”我又问,“小鱼说还有个大的,那个大的是谁呀?水莲花吗?要是她的话,那到底是人还是鬼呀?”
“不是她!”纳兰说,语气果断的出乎我的意料。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猜的。”纳兰简短地说,可是在我听来,小鱼的话毫无逻辑呀,他怎么猜出来的呢?
“纳兰,刚才和小鱼说话的时候,你怎么那么激动啊?脸都红了?”
纳兰突然发起脾气来,“你怎么那么多的话?”
我不敢做声了,窗外天色渐渐黑了,地上的积雪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色,车轮辗在雪上发出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风也发出了一种慑人的呼啸。
过了一会,纳兰开口了,“对不起,我又对你发脾气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烦。”我说,“纳兰,我们现在怎么办?”
“尽快赶到澳洲去,看你喜欢的袋鼠和树袋熊。”
提到袋鼠和树袋熊,我心里有点高兴起来了,纳兰是有办法的,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纳兰都是能够解决的,真的,以前我还没遇到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呢。这次抓“小鬼”就是个例子,让我们瑟瑟发抖的小怪物,竟让他三下、两下就搞定了,今天小鱼只说了几个字,他就猜出了那是一首儿歌了,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得了他呢?不过,我心里隐隐的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我说不上来。
“小猫,如果我们想尽快去澳洲,就必须尽快处理完公司里的一些事。因为这些事情不但牵扯到我们在国内所拥有的财产,而且也关系到我在国外的生意,如果不处理好,我们到了国外也不好过。”
“嗯。”
“现在我不仅在生意上有一个强劲的对手,而且公司里还出现了内奸,有些事情急需我来处理。”
“嗯。”
“我现在必须赶紧处理这些事,小猫,我必须赶回公司去,今晚又不能陪你了。”
“嗯,嗯?”听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纳兰重点想让我知道什么,他说得入情入理,无可辩驳,我低下了头。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公司,临走时我会把整个房间检查一遍,保证你们的安全,老王也会在家里保护你们。今晚你跟着小琴,一步也不要离开她,昨晚是我们太疏忽了,才让那两个小东西溜了进来。”
我低着头答应,我们俩谁都没再说话。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我本来过得好好的,被疼爱,被照顾,被呵护,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的生活。可是,这一切怎么就突然被改变了呢?就因为我陪小鱼去看了一趟她的新家,就惹上了一个叫“水莲花”的怨灵,把我的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的?多么荒谬!这是不是一场梦呢?我突然想,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纳兰到澳洲谈生意了还没回来,老王正在喂那四条猎犬,而小琴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小鱼约我出去看她的新家却还没有来,而我躺在床上作了一个梦,又长又可怕,自己被梦魇住了醒不过来,而身边又没人可以叫醒我,我只好不停地作这个梦,无休无止地作。我真希望是这样!我掐了掐自己的腿,好疼,眼前也依然如故,看来,这个噩梦还得继续做下去。
我又想,是不是哪个女人,比如说他那个妖艳的女秘书vivian喜欢上了纳兰,设下了圈套来害我呢?我正在胡思乱想,车“吱——”的一声煞住了,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纳兰。
“到家了,快下车吧。”纳兰先跳了下去,又转过头打开这边的车门,扶我下车。
“我要回公司去了,你今晚也别闲着,和小琴把去澳洲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不要到时候再手忙脚乱的,我先走了。”
“嗯。”我答应了一声,委屈地望着纳兰,纳兰狠下心来不看我,掉头就走。
雪中的“香山别墅”像一个老朋友一样亲切而无声地抚慰着我,我忍不住流下泪来。纳兰这么做是因为爱我,我这样安慰自己,他必须尽快摆脱这一切,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
小琴走了出来,她看出了我的不快,“小猫,快进屋吧,别冻着了。纳兰真的是太忙了,昨天老王回来都说了。”
天啊,不要安慰我了,这样我会更受不了的,如果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和我说些别的话,那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泪水成串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一扭头,快步向“香山别墅”跑去,小琴在后面紧紧跟着我。
“老王怕你今晚再害怕,把那些猫啊狗啊的,都牵到看更房里了。”
“噢,”我随口答应着,“小琴,快帮我收拾东西,我们要去澳洲了。”
“哦。”小琴黯然地应答,并没有多少吃惊的意思,显然老王已经告诉了她一些什么,“那你们还回来吗?”
“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其实我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中国,想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阵伤感。
“是吗?那太好了。” 小琴勉强笑了一下,“你要收拾一些什么东西呢?”
纳兰没有交待啊,我该收拾些什么东西呢?我傻傻地看着小琴,她一向都很了解我的,她笑了笑,“这样吧,咱们先收拾一些随身带的轻便东西,大件的东西,等纳兰回来再说吧。”
“好,”我点点头,“我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东西,你帮我选吧。”
“咱俩一起收拾,”她拉着我走进了卧室,打开了我的衣橱。
我一件一件地选着,“这件紫色的风衣要带,蓝色的外套、这件裤子也不错……”
我装了满满一大箱衣服,“小琴,这些衣服我带不了,这件送给你吧。”我选了一件去年纳兰在巴黎买的,因为有点小,我一直没穿,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谁知她摇了摇头,“不行,这衣服背上露得太多了,我不敢穿的。”
那可是“三宅一生”啊,我刚想劝她,她忸怩地开口了,“我喜欢一样东西,你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我痛快地回答,早就想送小琴一些东西了。
小琴飞快地跑到我的梳妆台前,拿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不好意思地说,“我就要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玻璃珠花,用圆形和管状的玻璃珠和红绒穿成的,像古代美人头上带的凤钗,是我和纳兰去年在北京旅游时买下的,纳兰当时还笑我呢。
一件上万块的衣服还抵不上一个廉价的珠花!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小琴,不过不是笑她的“不识货”,人的价值观是多么的不同啊!小琴当然知道我的衣服都很值钱。
“行吗?”小琴忐忑地问。
“当然可以了。”
“太好了,”小琴乐得蹦了起来,“我结婚的时候要带着它!”
“那你一定很漂亮,”我也笑了起来,“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呢!”
“好啊,”她说,“我先把这朵花放到我那屋去,省得到时候忘了。”她说完飞快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我忍不住乐了,小琴真是太可爱了,我要多多地送她一些东西,我在脑中飞快地盘算着,我们带不了的东西很多,到时候多送一些给小鱼,还有成文、老王,还有大学时的几个同学。纳兰常说我的生活面太窄,看来果然如此啊,算来算去,我只有这么几个朋友。
“小猫,小猫……”小琴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并用力锁死了门,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小猫,”小琴附在我的耳边,低声问,“你说,纳兰昨天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是、是獾子啊!”我结结巴巴地说,难道小琴知道了什么?
“可是獾子的叫声怎么和人一样呢?是不是这样: ‘花花——怕——开花——开花——’,是不是?”她学得惟妙惟肖,我可受不了了,慌忙捂上了耳朵。
“它们都死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冲着她大喊。
“不是啊,”她神色慌张地说,“刚才我经过走廊的时候,就听见了这种声音!”
一股寒意贯入的心腔,怎么会呢?纳兰昨天明明杀了它们的,难道是……鬼?我越想越害怕,突然又想起了小鱼的话,“还有个大的,还有个大的……”“它没有指甲,它没有指甲……”我激泠泠地打了一个冷战,昨天那两个小的已经够人受了,这时又来了一个大的,而且还没有指甲,天啊,那得什么样啊?
“花——怕——开花——开花——”,那种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和昨天的好像还有点不太一样,比昨天的更尖锐。
我扑到小琴的怀里,两个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我带着哭腔喊,“怎么办啊,小琴?它会杀了我们的!”
“我打内线电话叫老王!”
“对,对,对!叫老王!”
那种怪叫声越来越大了,还带着一种“扑腾扑腾”的声音。小琴的手指颤抖着,连按了几下也没按对,还把话筒掉到了地上。
老王终于赶来了,手里还拿着猎枪,“你们没事吧?”
“花——怕——开花——开花——”
我们用手指着外面,“你听,你听——”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