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脸色缓和了些,随意问了些岑三娘吃住可还习惯的话。
亭子四面的雕花门窗全被取了下来,挂上了雪白的纱幔。江风吹拂,纱幔飘起,一股沁人的凉爽吹了出来。
进去之后,地面铺着雪白的苇席,列了三张案几。
岑三娘坐在正中主座,笑吟吟的起了身,照序齿先给四娘行礼:“堂叔堂婶可好?”又招呼六娘,“祖母可有信来?七娘九哥儿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言语间透露出去岑家的亲呢以及对隆州的想念。
四娘借机细细看她,打趣道:“三娘,月余未见,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六娘满脸羡慕:“王爷和王妃待你真好。三娘这条裙子真漂亮,轻盈得像团雾气。”
岑三娘转了个身,浅紫色的纱裙飞扬起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半点重量。她语气里带着炫耀:“这条纱裙叠起来,能穿过铜钱呢!”
四娘见识广一些,吃惊的说道:“这就是苎麻料子里最名贵的綀子?”
岑三娘笑弯了眉眼:“四姐姐好眼力。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大为惊异,想着是见自家姐妹,就忍不住穿出来显摆一番。若是外人见我如此,倒要嘲笑三娘眼皮子浅了。”
六娘已到了嘴边的讥讽不得不咽了回去。她打量着四周,咦了声道:“怪不得如此凉爽,原来冰盘后面还驾着竹风车。”
亭子四周摆着硕大的冰雕,后面架着竹片做的风车。河风吹动风车转动,将冰的凉气扇开。
岑三娘笑嘻嘻的说道:“王爷王妃说要好好招待你们,吩咐别苑管事的,任意取冰。”
掩饰不住被宠爱的快活与骄傲。
六娘羡慕不己。
四娘心里暗暗起疑。她明明记得母亲曾说过,滕王相中了岑三娘。并非是瞧在陇西李氏一脉沾亲带故的缘由。王妃难道真有那么贤惠?
“三娘,我们既来了,也该向王妃请安才合礼数。”四娘温婉的说道。
六娘也附和道:“我没见过王妃呢。王妃美貌么?年轻么?”
岑三娘很遗憾:“王妃苦夏,说今日不见了。”
四娘六娘都有些失望。
午时摆了席,三娘殷勤的作陪。不经意的透露出诸如:“这是太宗爷秘制的葡萄酒,王爷只收藏了一桶。”“我夏季爱吃飞鱼脍,这是正宗黄河鲤,与这江里的鲤鱼滋味大不同。”“我最爱吃这种猪肉胡饼,选的乳猪最肥嫩的肉做馅。可不是一般的猪,宰杀前饿其一日,再喂一日羊奶,肉里就带着乳香。”
岑六娘从来没见过侃侃而谈的岑三娘,不知不觉间蛰伏在岑三娘透露出的富贵权势下。
两人告辞离开,岑三娘再次吩咐知秋送到二门,两人竟再没了觉得岑三娘失礼的感觉。
岑三娘想似想起了,唤了许氏来,对四娘六娘道:“三娘给堂叔堂婶做了两双鞋,想让奶娘亲自送去以示恭敬之心。正巧你们的马车回城,就让奶娘搭你们的车吧。”
小事而己,又是送孝敬父母的礼。四娘允了。六娘也未起疑。
许氏便挽着个小包袱陪着两人出了别苑侧门。守侧门的知晓这是岑参军府上的两位姑娘,验查许氏的包袱,里面的确放着两双鞋,又不方便当着两位姑娘挡她,只能放行,偷偷去禀了滕王。
许氏顺利的上了岑府的马车,离开了芷汀山庄。
惊大于喜
晚间滕王来了岑三娘的院子。
岑三娘关好花厅的门,除了搀袖的袖带,行了礼后笑意盈盈说道:“王爷居然来了别苑,不会是为了我让奶娘去见堂叔堂婶的事吧?”
滕王不答,用下巴朝花厅指了指:“这么神秘,还讨了两个婆子看守,现在还不让我见?”
岑三娘撒娇:“这不还未做好嘛,做好第一个请你看。”
滕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王妃在此,我总不好扔了她独宿在都督府内,顺道也来看看你。听说今日很是显摆了一阵?”
“难得享受如此富贵,自然要显摆给六娘看的。”岑三娘故意摆出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滕王凑近她,轻声说道:“这样她们就不会拒绝带你奶娘出别苑了是吧?”
岑三娘心里哆嗦了下,笑嘻嘻的望着他道:“王爷从来没禁止过我和奶娘出别苑,我随时可以吩咐管事备车送奶娘进城。犯得着绕这么大弯子?”
四目相对,岑三娘用一副难道不是这样的眼神望着滕王。
他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明白。事实上未得许可,她和她的人出不了芷汀别苑。但岑三娘就抓住了一点,你没说过。
滕王薄薄的唇一点点往外勾出笑意:“明晚我在江上画舫设宴,请了苏州的舞妓乐师,要不要来玩?”
岑三娘摇头:“三娘不擅长饮酒,怕扫了王爷的兴,还是不去了。”
滕王笑道:“你会喜欢的。”
岑三娘马上点头:“听说苏州歌舞名扬天下,明晚可以大开眼界。多谢王爷给三娘这个机会。”
“明晚我叫空青来接你。百草被我打了板子,估计心情不会好,换个丫头陪你来吧。”岑三娘的知情识趣让滕王心情大好,并未就奶娘进城一事纠缠不休,说完便离开了。
岑三娘总算松了口气。九九重阳,数着日子就快到了,她盼着重阳那天。
出了院子,滕王回头。月光染在他鬓间,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俊美的脸更添几分出尘之色。
“我等着你给我的惊喜。”滕王笑了。
空青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禀道:“许氏赶在城门关闭出了城,雇了辆车回别苑。”
“空青,我是不是太多疑了?我想尽办法把她留在了我身边,却总感觉她会离开。”滕王蹙了下眉,又舒展开来,“我看不出她有什么能力可以让我逢凶化吉。不过,倒是不断给本王各种惊喜。惊,大于喜。”
空青习惯了滕王在自己面前自说自话,只默默听着。陪着他往别苑外走。走了一程,他望向树林里那边白墙乌瓦,迟疑了下道:“爷,这么晚了还要回城吗?”
滕王明白他的意思,脚步未停,讥道:“王妃要成仙得大道,本王只是个凡夫俗子,去了没得亵渎了她。去卫姬处。”
作者题外话:明日继续哈
秋姬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己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岑三娘想起了这首著名的描写胡旋舞的诗句。
急促的鼓点,旋转间一闪即逝的美丽容颜。激起画舫之上阵阵叫好声。
她端坐在滕王下首,眼风偷偷扫过去。一堆金织银砌的织物包围了他。手搂了一个,膝上趴了一个,身边靠着一个。葡萄是剥了皮喂的,酒是用红唇渡的。岑三娘撇了撇嘴角暗叹,果然奢侈糜烂。
她端庄的端起酒杯,葡萄美酒夜光杯,少喝点葡萄酒还是可以的。冰镇过的红色液体,盛在琉璃盏中,散发着神秘芬芒的香气。岑三娘浅啜一口,还不错。
看了眼知秋,知秋顿时从歌舞中回过神,拿起银刀片下炙好的羊肉放在碟中。
岑三娘吃得津津有味。
不就是进了个KTV,你叫了一堆公关小姐作陪,我自个儿唱素歌玩呗?岑三娘想明白这点后,一点也不尴尬。
鼓点一停,台上旋舞的女子拧身顿停,看着滕王,媚眼如丝。胸因着大口的呼吸急促的起伏,极其诱惑。
叫好声如雷响起。她走下高台,丝竹声缓缓响起,有歌姬奏起了琵琶,歌声撩人。
“过来!”滕王倚在锦绣靠枕上唤那舞姬。
她走过岑三娘身边,娉婷下拜:“雪姬见过王爷。”
滕王伸出手:“留在本王身边吧。”
雪姬浑身一颤,脸上露出惊喜来:“是。”
她站起身,腰肢扭动,身体一旋倒进了滕王怀中。
滕王大笑着推开身边的美人,搂住了她,随手端起一杯酒,从雪姬胸前淋了下去。红色的酒洒在雪白的胸上,顺着*流淌。他低下头吻了下去。
抬头就看到目瞪口呆的岑三娘,滕王挑眉:“知秋!”
岑三娘一怔,转头看向跪坐在身边的知秋。
知秋伏地行礼:“王爷!”
那声音柔媚得让岑三娘指尖都颤了起来。
滕王含笑招手:“愿意侍奉本王吗?”
岑三娘倒吸口凉气。
滕王推开了雪姬,像哄着三岁小孩:“愿意做本王的秋姬么?不愿意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知秋的身体颤抖如风中的落叶:“奴婢愿意。”
滕王开怀大笑,朝知秋伸出了手。
知秋匍匐过去,小心翼翼的靠着他,激动的双颊通红。
岑三娘心里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不是吗?
“三娘,你不向秋姬敬杯酒,贺喜一声么?好歹她也侍候过你。”滕王轻笑着,用眼神挑衅着她。
你赔我一个
你的卖身契还在堂祖母手里呢,岑三娘心里一叹。倒也理解,大好机会,难不成岑老太太还舍不得送给滕王一个姬妾?只是滕王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呢?想炫耀权势,想让自己仰视他吗?
岑三娘半点也不恼,端起酒恭敬的说道:“秋姬夫人,恭喜你找得好归宿。他日得王爷宠爱,莫忘了照佛旧主人几分。”
知秋涨红了脸,摇手不敢接:“三娘子,奴婢不敢受……”
啪!
知秋脸颊受了一掌,被扇倒在地。
琵琶弦停,歌舞暂歇。滕王一怒,所有人噤若寒蝉。
滕王脸色阴沉,以一方素绢擦着手,冷冷说道:“本王的姬妾只能对本王称奴为婢。扔下去。”
船停在江心,扔下去还能活么?知秋连脸都不敢捂吓得直磕头:“奴婢错了,王爷饶了奴婢。”
两人上前拖她,知秋奋力挣开,扑倒在岑三娘面前尖叫:“三娘子救救奴婢!”
泪水从知秋眼睛里疯狂的滑落,瞬息之间踏入云端,瞬息之间被践踏为泥。岑三娘对知秋再无感情,却不想夜里噩梦。她望着滕王笑:“王爷厌弃了秋姬,可否赐给三娘为婢?”
滕王拍了拍手,琵琶声又起,丝竹声悠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松口。两个傍大腰圆的侍从正等着捉小鸡似的要拉走知秋。岑三娘不得不往前挪了挪伴置:“王爷……”
滕王一手抚弄着雪姬的青丝,一手朝岑三娘勾了勾:“过来。”
岑三娘只得再挪动得近一些。
“扔了一个姬妾,你赔我一个,我便饶了她。”
“好。”岑三娘站起身步入了画舫深处,环顾着四周,勾手唤过一名舞姬,指着滕王:“你卖身银多少?我要买了你送与王爷为姬。”
舞姬倒吸一口凉气,喜不自胜:“当真?”
岑三娘认真的点头:“当真。”
舞姬含情脉脉的瞥了滕王一眼,笑道:“只需十两金便可赎了身契。”
岑三娘想了想道:“你能自赎身契么?这样,如果王爷收你为姬妾,你便自赎。他不收,便作罢,你不亏我也不亏,如何?”
能成为年轻英俊的王爷的姬妾,舞姬焉有不肯的道理,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姑娘成全。”
岑三娘带着舞姬走向滕王,笑道:“还你一个姬妾,你饶了知秋吧。”
滕王盯着舞姬道:“你想成为本王的姬妾?”
舞姬拜倒,声音发颤:“王爷垂怜。”
滕王淡淡说道:“我的姬妾随我处置。你既愿意,便从这里跳下去吧。”
舞姬惊呼了声,呆愣的望着滕王。
岑三娘叹了口气,上前挡在了她身前:“你下去吧,咱俩的赌约作废。”
舞姬吓得行了礼,匆忙退走。
滕王露出了笑容,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你答应做我的姬妾,我就放过秋姬。”
岑三娘有些好奇:“如果我不肯呢?”
落江
岑三娘有些好奇:“如果我不肯呢?”
滕王直接把头转开,含住了雪姬剥好的葡萄,顺带着咬住了她的手指。惹得雪姬娇声嗔怪:“哎哟,王爷你真坏……”
岑三娘呆住。这可怎么办?
“三娘子!”知秋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两名侍从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举过了船弦。
捉着雪姬手指头咬着的滕王斜斜的睨着岑三娘,眼神里有着嘲弄,有着好奇,有着小小的兴奋。
我不是圣母。岑三娘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望着知秋已经吓白的脸道:“对不起。秋姬夫人。我觉得你求王爷比求我管用。”
滕王扬了扬眉,连看戏的心情都没了,干脆的转头噬咬着雪姬的耳垂。
侍从松了手,知秋怨毒的瞪了岑三娘一眼,尖叫了声,扑通掉进了江里。
听到扑通一声,岑三娘哆嗦了下。知秋从此就没了?她才十七!
音乐歌舞,贵人们聚在一起的欢笑都似远远的离开了岑三娘,她的心静的像这江夜。岑三娘一个劲对自己说,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