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在后怕。如果杜老夫人不是在孩子洗三时高高兴兴过世,听到杜燕绥投敌,皇帝抄封蔡国公府,老太太怕是会死不瞑目。
“杜夫人,冯忠要见你!”帐外苏定方的亲兵禀道。
岑三娘诧异无比:“冯忠要见我?”
她站起身来,带着黑七和荆楚赶到了城主府外。
见她来了,苏定方迎了上去:“杜夫人,城主府的井水应该是被蔡国公早下了毒。府里没有水,撑不了几日。冯忠让你送食水进去。您看……”
黑七和荆楚紧张的看着岑三娘。
“国公爷在里头,就算冯忠哄我进去,我去陪陪国公爷也是正理。”岑三娘淡然说道,“苏将军,切莫投鼠忌器。冯忠是绝不会放过国公爷的。纵他逃走,国公爷也照样活不了。明日午时,如果冯忠仍不降,您就下令吧。”
她深深看了眼黑七和荆楚:“照咱们商议的计划去办。我和国公爷是否能活着出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如有万一……”她轻轻把那块玉佩塞到黑七手里,“他们就托付给你们了。”
城主府开了偏门,带着辆水车,岑三娘慢慢的走进了城主府。
门在她身后关上。她面前站着五六名手持武器的突厥人。
岑三娘挑了挑眉。冯忠是汉人。贺鲁被擒,这些突厥人没道理还负隅顽抗。他们是城主的护卫吧?为何会听冯忠的号令?
怀着疑虑,她慢吞吞的前行。
高大的正厅门口,冯忠带着三名汉人望着岑三娘微笑:“杜夫人,在下以为你定会想见见蔡国公的,冒昧将您请来,是想解困挠在下多年的一个疑问。”
岑三娘微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三娘不远万里来到西突厥,就是为冯将军解惑来的。”
她踏上石阶,伸手从髻上拔下了那支金银团花蛾儿分心。阳光照在她手上,钗流光溢彩,精美异常。
冯忠的目光被那支钗吸引,微微怔了怔,举手示意:“杜夫人,请!”
这时,台阶下的突厥人用夹生的汉话叫道:“冯将军,你要的人都擒进府来了。你什么时候放了我家主人?”
冯忠回头笑道:“等唐军答应放我们走,我就放了城主大人。你们若不肯听我的话,我就对城主大人不客气!”
“狡诈阴险的汉人!如果不是我家主人收留你和可汗,你们早被唐军打败了!”突厥人不满的嚷嚷着。
“守在这里。十二,吩咐厨娘做大唐的饭菜,我要宴请杜夫人。”冯忠充耳不闻,吩咐身边的徒弟们做事。
岑三娘握着那枝钗,不由自主想起在鄱阳湖时,杜燕绥中了暗器来寻她。给他治伤,他肩头印着的那些印记。她的眼神扫过那几个男子,见他们腰间都悬着一只绣着金银团花的荷包。有的是金色,有的是银色。心下了然。看来这几人原来的身份与杜燕绥一样,都是冯忠网罗想要谋反的人员。
她进了大厅,冯忠坐到了城主那把镶满珍珠宝石的椅子上。
“请坐。”
下首安放了几席,岑三娘寻了一席坐下,将钗放在了几案上。
大厅很高,很宽。进了里面,阳光已照射不到,两旁燃着两只牛油火盆。诺大的正厅里只有她和冯忠两人,分外安静。
冯忠仔细打量着岑三娘。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眉眼极淡,一身白衣安静坐着,像副水墨画。
他从她的容貌里寻到了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想起了伴在殿下身侧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女,心里酸楚难当:“……李老太爷可有告诉过你,你长得像你的外祖母?”
有说过吗?岑三娘努力的回忆,却发现关于李老太爷,大概是没有上心的缘故,她的记忆一片模糊。
“太子殿下才是你的嫡亲外祖父,你可知道?”冯忠想起了那场兵变。东宫所有人,悉数被杀。主子唯一的血脉居然是眼前这个妙龄女子。
晚上继续哈今天三更
☆、误导
误导
难道冯忠不知道真正的实情?不知道李老太爷为了立功授爵,故意让他以为母亲是李建成的女儿,自己是李建成的外孙女?
如果冯忠还认为自己是李建成的外孙女,他会不会对自己网开一面?这样,她是不是就有了机会?岑三娘心头闪过一个个头,恰到好处的露出彷徨与吃惊:“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外祖父是长安胜业坊李府的主人李老太爷!”
她轻蔑的看着冯忠:“我知道国公爷被你擒住了。。。当初他奉皇令布局杀你,你恨透了他。我敢进城主府,原也没打算活着出去。能和国公爷死在一处,我知足了。挑拨离间是没有用的,冯将军!”
冯忠又是心酸又是愤怒。太子殿下像水一样清纯的外孙女,竟被杜燕绥欺骗至斯!他忍着难过,指着那枝钗道:“你可知道那枝钗的秘密?”
岑三娘扫了眼几上的金钗:“我知道。外祖父给我说过了。这枝钗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她用手抚摸着那枝钗,回想着当初李老太爷话,手指灵动的又掰又拨,钗慢慢被分开,散落在案几上。
冯忠激动的站了起来:“是它!是它!我苦苦找了多年的信物!”
岑三娘手指分合,瞬息间将钗合拢了起来,顺手插在了自己发髻上:“我母亲十七八岁嫁到了山南道隆州岑家。成亲之前一直养在李府深闺,母亲从未提起过认得冯将军。她留给我的遗物,怎的成了冯将军嘴里的信物?”
为了给太子报仇,寻找太子的血脉,他苦苦谋划了几十年。金银团花蛾儿分心插在岑三娘乌黑如墨的发髻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旦拿到太子隐藏的巨银招兵买马,他有信心从年轻的高宗手里重新夺回属于太子的皇位。哪怕岑三娘是女子做不成皇帝。他也要颠覆大唐替主子报仇。
“这支钗……”冯忠眼里闪动的痛苦与回忆。积年往事,几句话那里说得清楚?因为这支钗,他在中土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被杜燕绥领着千牛卫一窝端了。只逃出他和四个徒弟。他怎么就信了杜家父子呢!这对愚忠的愚人哪。皇帝杀了驸马,夺了爵位。杜家父子怎么就不恨皇帝呢?
冯忠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父子二人不仅欺骗了自己,背叛了自己。杜燕绥还敢娶了主子的嫡亲外孙女。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放过他吗?
火光映在冯忠布满沟壑般皱纹的脸上,那狞狰憎恨的神色让岑三娘害怕。他会怎么对待杜燕绥?岑三娘露出惧意:“你们说话我听不懂。这枝钗的用法是外祖父教我的。国公爷都不知道。他,他也是依了皇帝才去设伏杀你。你有怨气,去找皇帝算帐,把气撒在他身上算什么本事?”
冯忠想起长安的李老太爷。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整件事,想起那笔早被皇帝取走的巨银,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原以为这枝钗如此重要,你外祖母绝不会留给李老太爷,定托了亲信带走。我云游四方查寻钗的下落。竟然没想到落在了李老太爷手上。哼,他为了爵位和皇帝勾结,早把巨银提走。把钗给了你,是为了引我上勾。只是杜燕绥早一步见到你,又得了皇帝的命令,用你布下了陷井,害得我远走西域。你别被李老太爷和杜燕绥骗了。他娶你,不过是想守在你身边引我上勾!”
岑三娘顿时愣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你休想调拨离间!我外祖父不是建成太子,是胜业坊的李老太爷!国公爷待我好,我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她的声音尖锐,神情惊惶,十足吓傻了的模样。
儿子?主子有了曾外孙?冯忠眼睛一亮:“你的儿子在哪里?杜燕绥投敌的消息定传回了长安,皇帝肯定要抄家灭族。你儿子呢?”
岑三娘往后退缩,满脸防备:“你要做什么?我不会相信你的,我不会把我儿子的下落告诉你!你杀了我和杜燕绥,杜家也不会绝后!”
她现在不信,总有一天她会相信的。冯忠本已穷途末路,如今知道李建成还有曾外孙,自己只要能抚养他长大,将来自己老了,死了,他还能继续夺回属太子殿下的江山。心里又生出了希望。
这时,胡人提着食盒到了门口,穿着普通的旧羊皮袄子,谦卑的用半生的汉话说道:“厨娘做了大唐的饭菜。”
“送进来!”冯忠吩咐道。
他的徒弟让那胡人进来。
冯忠和颜悦色的说道:“杜夫人,午时都过了,您用饭吧。”
“不!我不吃!我要见杜燕绥!”岑三娘尖叫道。
“您用过饭,我就领你去见他!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他。我还要借他让唐军放我们离开。”冯忠劝道。杜燕绥如今对他来说是让唐军放他们离开的护身符,他只要带走岑三娘,劝得她相信自己,说出小主子的下落。能离开的时候,再杀杜燕绥也不迟。
岑三娘迟疑的看着他:“真的?”
冯忠笑了。她是一品国公夫人,小主子的母亲,她才十**岁啊。生的这般柔弱,像水墨画似的。她能有多深的心机。一个担心丈夫的小妇人罢了。
“别饿着了。我说话算话。”
岑三娘就迅速的拿起了筷子,飞快的吃着饭。
她不时悄悄的看他一眼。瑟缩的像只小兔子似的。
冯忠想起了她的外祖母。英姿飒爽,行事果决,精通剑击之术,深得太子殿下信任。如果她老人家还在,自己又怎么会被逼到如此境地,心里又是一酸。
“城主府居然有会烹煮大唐菜肴的厨娘,这菜做的真好吃。进了西突厥,我就没吃到过了。”岑三娘放下碗筷,看到菜盘空空,羞涩的低下了头。
“为了杜燕绥不值得!”冯忠听着又来了气,“您在这里住上两日。叫那厨娘做给你吃便是。”
岑三娘此时不提厨娘,紧张的问他:“我吃好了。能见国公爷了吗?”
“走吧。”冯忠起身,领着岑三娘朝后院走去。
岑三娘暗暗记着见到的人和四周的环境,惊喜的发现冯忠其实就只带了三个人逃进了城主府。如果能救出城主,府里的突厥护卫一定不会再听冯忠的命令,还会掉头对付冯忠和他的徒弟。自己这方的胜算就更大了。
后院也是一排石屋。穿过这排石屋时,岑三娘听到屋子里传来一群女子嘤嘤的哭声。暗忖这定是城主的姬妾们。
再往后走,看到有一个汉人守在外面。见冯忠领了岑三娘来,打开了门上的锁。
岑三娘随冯忠走了进去,一人仍守在门外,一人跟了进来,将门关了,在里面又加了重锁。墙上极高的地方开着几个一尺见方的窗户。墙体全用巨石建成。正中有道台阶通往地下。岑三娘垂下了眼帘。如此一来,外间一时半会攻不进来的。想必城主和杜燕绥都被囚在了这石屋地牢中。
冯忠提了盏灯前头引路。岑三娘提着裙子跟着下了台阶。
下面一层果然是牢房。用粗壮的木栅栏隔开。
冯忠走到旁边一间,手搁在胸前,恭敬的向里面行礼:“尊敬的城主大人,您晚间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奸诈的汉人!你占了我的府邸,还把我关了起来。我不用你假腥腥的问侯。你晚上烤只羊送瓶好酒来吧!”城主大人咆哮完,依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等我走后,唐军也会撤走的嘛。您还是尊贵的城主大人呀!您的吩咐我会照办的。”冯忠躬了躬身,提着灯引着岑三娘继续往里走。
她朝关着城主的石牢看了眼。牢房时铺满了华里的毡毯。城主挺着巨大的肚子惊奇的看着自己。
她正转过头离开。城主一下子扑到了栅栏旁嗷嗷叫唤:“冯忠,今晚送一名汉女子来陪我!”
冯忠转过身道:“没问题,尊贵的城主大人。”
岑三娘像是极为好奇,突然开口问城主:“您府上还有汉姬?”
城主色迷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汉女子的肌肤像天山的雪一样洁白嘛!本城主最喜欢汉女子,你跟了我,我会把像月亮那么明亮的珍珠都捧来送你。”
“呸!”岑三娘啐了他一口,赶紧快走几步,跟上了冯忠。
“别搭理他。胡人只有两种死法。一是死在争地盘的马上,一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冯忠淡淡的说道,在最里间的木栅栏外停下了脚步。
岑三娘越过他,走到了栅栏旁,焦急的往里面扫视着:“杜燕绥!”
阴暗的角落里仿佛躺了个人,岑三娘看不清楚,只觉得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眼泪就流出来了。
听到岑三娘的声音,躺在草垫上的杜燕绥摇了摇头,他定是太想她了。
“你怎么他了怎么他了!你不是说你不会杀他吗?”岑三娘哭着拉扯着冯忠。他不是认定自己是李建成的外孙女吗?不装傻利用,她就是个傻子!
还有一更哈
☆、重逢
重逢
这回杜燕绥听清楚了,一咕噜从草垫上爬了起来:“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