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年纪小,这些话六娘不方便说,她却能极自然的说出来。
岑老太太伤感的叹了口气,顺着七娘的话说道:“女大不中留啊。三娘六娘都十三了,订了亲,我便只能再多留你们两三年了。”
岑三娘反应快,直接将头埋在了岑老太太膝间:“没有堂祖母,三娘哪能有今日。三娘不想这么早订亲,也不想出嫁。堂祖母多留三娘几年,让三娘也尽尽孝,侍奉您……”
谁也看不到她是否真哭了,只听得声音哽咽着,感伤着。
这一刻岑老太太犹豫了:“好孩子,堂祖母也舍不得你……”
她的手轻拍着岑三娘单薄的背,心里充满了无奈。
这时六娘插嘴说道:“祖母,你别伤心。六娘也不离开您!”
岑老太太几乎在瞬间回过神来。三娘比六娘大几个月,三娘的亲事不订下来,就会耽搁六娘。刺史夫人前来保媒,范夫人又加了一万两彩礼。
岑家和方家不同,每年的收益来自于手里大片土地。老二和老三虽然做着官,朝廷的俸禄多以绢帛粟米代银。朝政清明,手里没几两银子,全靠公中寄银子应付场面。老四过继了一个儿子,将来靠着四房的产业不愁,现在却是个只知提笼玩鸟的闲人。家里小辈多,这几年都渐渐到了该成亲出嫁的年纪,公中需要支出的现银缺口会越来越大。
五万两彩礼,嫁出的不是本家的女儿。对岑家三房来说,着实是笔不亏本的买卖。
范夫人的算盘,岑老太太清楚。范夫人再能干也只个妇道人家。范玉书身体羸弱,又是个结巴,只能和高门大户结为姻亲来保全范家产业。范夫人也明白,想娶岑六娘方九娘王家姑娘,人家绝不愿意,所以才盯死了岑三娘。
岑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这都是岑三娘的命。这门亲事虽说范玉书不行,但范家毕竟有钱,总好过嫁到小门小户吃苦受穷的好。她收回了手,伤感的说道:“两个傻孩子,我再心疼,也不能耽搁了你们。”
岑三娘就彻底明白了。想着刺史夫人的保媒,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真的落下泪来。一颗心在瞬息间像被冰封住似的,又冷又硬。她抬起头,笑容浅浅:“都是三娘不好,惹堂祖母伤心了。堂祖母,我想去瞧瞧新房子收拾得怎样了。”
“祖母,我们也想去瞧瞧。”六娘七娘想着搬新家又快活起来。
“我也疲了,你们三姐妹一起去吧。”岑老太太放了三人离开。
不一会儿,田妈妈回来覆命:“老太太,都收拾好了。”
说着上前低声将给岑三娘搬家的情形说了。
岑老太太轻叹了口气道:“若有别的选择,我也不愿应下范家那门亲事。”
田妈妈奉承道:“老太太是真心疼三娘子。”
“再等等。不着急。就算我答应,那也是范家求着……岑家在隆州城百年,家里的姑娘都矜贵。”岑老太太要银子,更要全了面子。
作者题外话:头盘菜。中午吃饱了,晚上再吃吧。
等
出了岑老太太居住的院子,顺着九曲回廓往前走,是座两层楼高的水榭。楼下左右厢房分给了六娘七娘,楼上给了岑三娘。
六娘有些不忿。七娘拉着她悄声说道:“祖母这是让咱俩盯着她呢。”
“是吗?你怎么知道?”六娘想着岑三娘独自占了一层楼,心里别扭。
“楼梯在中间,她下楼都要经过咱们的房间。田妈妈安排的,难道不是祖母的意思?”七娘得意的翘嘴。
“那也是你瞎猜的。”六娘半信半疑。
七娘低声说道:“祖母早饭时还没说起过呢。上午刺史夫人来给三娘保媒,午饭后就让田妈妈收拾了水榭让咱们搬过来住。你不觉得奇怪?”
七娘这么一说,六娘就真的觉得奇怪了:“是啊,这是好事,陪祖母用早饭时,她没理由瞒着咱们啊。”
“可不是么?你没见刚才三娘是真伤心哭了。谁愿意嫁范家那结巴公子啊?祖母是怕她想不开,所以让她搬来水榭,住楼上有什么动静咱俩都知道。你听……声音大点,都能听见呢。”
六娘抬起头,头顶隐隐约约传来许氏和岑三娘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却能听得到。她不满的将帕子扭成了麻花:“真烦人!还有两年才及笄,难不成咱们要在楼下被她吵上两年?”
七娘白了她一眼,沮丧的发现六娘连生气都这样好看。将来六娘一定比自己嫁得好吧?她顿时没有兴趣去关心岑三娘:“急什么?亲事订了,她能怎么样?等过了这阵,她自个儿想开了,祖母也不会搭理她了。”
外面的楼梯突然被踩得咚咚直响。六娘蹭的站了起来:“还有没有规矩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子走路带响的?”
百草刚上楼,一只脚踏下,听到六娘的骂声,吐了吐舌头,轻轻放下了另一只脚,对着楼下做了个怪脸。
“嘘!”岑三娘竖起一根手指,轻声说道,“果然不隔音的。以后说话走路都注意点。”
百草点点头,眼神兴奋,低声说道:“办成啦!九少爷说一定要讨回荷包,拉着阿富去找方家七少爷了。三娘子,咱们接着怎么办?”
“等。”
作者题外话:吃晚饭了。
布局
岑三娘走到屋外,坐在美人靠上看风景,声音蓦然提高,“百草,从这里看园子真美啊!”
水榭临着湖,四周一片郁郁葱葱,比原来住的小院视野更开阔,景致更怡人,百草心领神会,高兴的欢呼:“住在这里就像住在画里一样。三娘子你快看,这里能看到晚霞诶!树和院墙挡不了。”
登高望远,视线一无阻挡。西方晚霞铺满天际,风吹起裙裾,岑三娘突然觉得搬到这里来住也是种享受。
一楼水榭外的平台上,六娘七娘临湖看景。百草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气得六娘抬头大骂:“吵死了!”
楼上岑三娘和百草对看一眼,吃吃的闷笑不己。
岑三娘想了想,提起裙子轻快的下了楼,坐到了六娘七娘旁边,抱歉的说道:“六娘,百草就是个毛糙性子,奶娘走路脚步也重,要不,我俩换个房间吧?你住楼上去。”
二楼风景更好,更宽敞,六娘巴不得,突然想起七娘说的话,只得违心的说道:“上楼下楼太麻烦,住楼下更方便,不换了。”
“可是……我怕吵着你呢。”岑三娘轻声说道。
“让你的丫头奶娘都注意点。别非要打几板子才知道规矩。”六娘警告的看了眼三娘。
“六娘放心,我已经警告她们了。实在太吵的话,我就禀了堂祖母,还是回原来的院子去住。”岑三娘谦卑的态度让六娘心里舒服不少。
“这么美的园子,隆州城也没几家有吧?”岑三娘感叹了声。
这回六娘七娘都得意起来:“方家园子比我们家大两倍有余,可哪比得了这园子清幽。咱们家这园子是曾祖父从江南请来名家重新建的。满隆州城都找不出第二座来。”
岑三娘故作惊讶:“城南方家不是号称方半城么?据说这隆州城里过半的商铺都姓方。他家是隆州首富吧?我看那方九娘也是个争强好胜的,难道她也肯对咱们家这园子服气?”
朋友间也同样会有攀比之心,六娘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爹她哥哥们没一个对修茸园子感兴趣的。有银子恨不得捂在坛子里生崽儿,九娘上回来便说若是能住在这园子里,睡觉也会做美梦的。”
七娘笑道:“咱们搬进水榭,不如邀了方家姐姐王家姐姐来玩。”
岑三娘满意的看着七娘,心里暗赞,这丫头是个当秘书的料,话接的真是太对胃口了。
六娘果然感兴趣,却用眼风扫了眼岑三娘。
“六娘七娘,我好静。你们请客那日我能不能悄悄回我那小院子歇着?你们不说,堂祖母也不会知晓,可好?”岑三娘哀求。
这不是在码头,是岑府。六娘七娘是主人,来者是客,不方便在自己家挤兑三娘,还要拥护着她。两人又不肯将三娘拉进自己的朋友圈里。岑三娘自己肯退避,正是求之不得。
“我出一百个大钱让厨房那日给你们加几道点心。就这么说定了。”不等两人答应,岑三娘就起身去了。
作者题外话:多吃点哈。
约见(一)
六娘七娘要在后花园请闺蜜。消息传开,五少爷嘀咕了句,三少爷便牵头也打算请客。大户人家小辈们相互交往是扩大交际圈,彼此熟悉的好事。长辈们乐见其成。选了个日子,在后花园湖边树下的草地上搭了两座阔气的大帐,铺上了厚厚的毡子,再铺一层雪白的苇席,设了数个案几。
此时的大唐民风开放,年轻男女并不避讳见面交谈。同坐一帐,行酒令,玩投壶。岑家还特意买了只羊,令小厮在下风处灸烤。
为让年轻人自在,岑家的长辈们不会出现后花园。岑三娘称病,带着百草避回了原来住的小院,留了许氏在水榭。
后花园的欢笑声顺着风隐约传来,衬得小院越发的清幽。
岑三娘坐在八仙圆桌旁,面前铺了张一尺见方的宣纸,她拿着竹夹,认真的选茶。渐渐的,心便静了下来。
选完茶,岑三娘怔怔的望着白纸上那一小撮条索分明的茶尖,慢慢的放下了竹夹。身侧的铁壶冒着热气,水烧开了。
她抬头望向院门处,雪白的影壁挡住了视线。她黯然的低下头,他不肯来了吗?
“三娘子,方少爷来了。”百草刻意压低的声音掩不住兴奋。
岑三娘深吸口气,站了起来。
百草转身消失在影壁外,紧接着九少爷岑知林冒出个脑袋,又收了回去。院门吱呀一声后再无声响。
方铭从影壁旁走了出来,瞅到岑三娘独自在院子里,就停住了脚步,满脸无奈与困惑。
岑三娘快步迎了出去,福了福道:“七少爷别怪我九弟,是我想和你谈谈。”
民风再开放,如果被人瞧见两人单独在空寂无人的院子里私会,岑三娘就别再想有好名声了。
方铭迟疑着,扭头往后看。
“后花园过来必经月洞门,我的奶娘现在守在那里。从前面过来的巷子口有百草望风。您过来走的是四堂叔院子的后门。四堂叔今日陪着四堂婶回娘家去了。九哥儿会一直在后门的凉亭里等着你。所以,不会有别的人人知道我约您品茶。”岑三娘静静的看着方铭。
把他想问的都说了,方铭忍不住乐:“三娘,你心思细密,找我究竟何事?”
作者题外话:上安客茶
约见(二)
把他担忧的都说了,可是他的脚步仍然没有往前走一步。岑三娘站在廊下。两人之间隔了两三丈远。岑三娘心里失望之极,轻声说道:“您谨慎是应该的。我也知道这样请你来太过失礼。三娘只是不得己。”
方铭迟疑了下道:“需要我……我能帮你什么吗?”
看来想和方铭坐下来细细商议是不可能的了。岑三娘一咬牙说道:“端午赛舟,我知道你家的船会赢。”
方铭一怔。那天他就感觉岑三娘像是知道似的。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
“你家的船比和别家的船长一点,窄一点,还轻了许多。船身抹了桐油。”岑三娘说道。
这时候赛舟的船没有定制的标准,只规定每条船有五十人操浆。要坐上五十个人,船的容积比现代看到的那种窄长的扁舟大很多。端午岑三娘看过去,很轻易的就能发现方家那条船与众不同。
方铭眼睛亮了亮:“你懂得造船?”
岑三娘愣了愣,苦笑道:“我不懂。我只是知道像你家那样的船,一定会划得比别家的快。”
方铭有些失望。
岑三娘鼓足勇气道:“我告诉你这个,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可能会帮到你。”
方铭哑然失笑。
“你能帮我什么呢?”方铭心里这样想着,嘴里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
“我现在不知道。”
方铭笑了。他看过去,眼前的岑三娘一片平静。心里一动,不知为何,他却似乎感觉到她平静面容下的焦虑和痛苦。
她没有岑六娘那种能与花争艳的美,也没有自家妹妹那种张扬的活力。可是方铭对岑三娘却印象深刻。他明明知道私下这样见岑三娘不妥,他脑中却总会浮现出那晚岑三娘的笑容。穿着身茜红衣衫,抬起头看漫天金花银雨自天而降,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他当时什么都没想,随手从身边一人手里抢了把油纸伞就走了过去。
他想起最近的传闻。范夫人替儿子向岑三娘求亲。因为自己撑了把伞向她走过去,她便有了别的想法吧?方铭心里有点慌,难不成她是想……方铭的脸渐渐红了,语无论次的说道:“三娘,我知道那晚是我家九娘不对,不该叫下人混在人群里推你。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