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三娘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宫门快要落匙了。再不出宫,今晚她就回不了府。
杜燕绥曾说过,宫里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一旦乱走动,极可能被禁军当成刺客捉拿。皇后故意引她至空无一人的偏殿,是想让她忍不住随意走动,给她安个罪名吗?
大不了在宫里住一晚。大伯婶过府帮忙,老太太也知道她进宫未回,府里出不了乱子。岑三娘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她返回偏殿忍耐着继续等着。
听到宫城鼓楼的鼓咚咚敲响,岑三娘心头一紧,宫门关闭了。既然出不去了,就安心等着皇后出招吧。
崔皇后用过膳,问身边的内侍安子:杜夫人还在偏殿候着?
安子恭声答道:未出殿门一步。
崔皇后哼了声:她倒是谨慎!传吧。
这个时候赶往淮南道的杜燕绥已得到了消息吧?母亲病逝,祖母病危,小姑尚未返家。如果媳妇再出点事,杜燕绥还会继续前行么?他出城不过几个时辰,只要他趁夜色偷偷返回长安,他就死定了。
岑三娘终于见到了崔皇后。她平静的行了大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崔皇后和声说道:宫门快要落匙,杜夫人怎么才想要进宫?本宫身边的人瞧着禀了本宫,本宫甚是好奇。
宫门已经关了,你喊我来就为了好奇?岑三娘像是不知道皇后在明知故问,神色哀伤:今日相公出征,才走没多久,母亲便病逝了。臣妾是来宫里求旨,准我家姑娘回家奔丧的。
哦,竟有此事!崔皇后满脸诧异,伸手虚扶道,杜夫人快快起身,赐座。
岑三娘谢了恩,起身落座,绝口不提宫门已闭,自己出不了宫的事,垂着眉眼一副娴静的姿态。
瞧这小脸冻得,怎连件披风都没穿。来人,去将尚宫局新进的那件银白色缎子面貂鼠出锋斗蓬拿来赏给杜夫人。再去煎热茶送来。崔后关怀有加,又是赐披风又是赐热茶。
岑三娘不得不再次起身跪谢:臣妾谢娘娘关心。
崔皇后似是现在才想起来:孝道大过天,杜姑娘回府奔丧理所当然。只是旨意是皇上下的,本宫有心,却也要告诉皇上一声。不如送杜夫人去见皇上吧。
岑三娘能说什么?只能再谢恩。
安子,送杜夫人去见皇上。崔皇后吩咐道。
这么好说话?岑三娘暗暗警惕,知道皇后召见自己的人不少,在皇后宫里或许没什么危险。一旦皇后将她送出去,就得靠她自己了。
宫女捧了披风过来,皇后亲自递给了岑三娘,清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笑容:快去吧。
臣妾告退。岑三娘披着披风,跟在安子身后离开。
依然是一顶小轿送她。岑三娘心里紧张,悄悄的将帘子掀了道缝。天已经黑透了,借着宫人手里灯笼和道旁石柱宫灯散发的微弱光芒,她只看到森森宫墙,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她根本不知道是去见皇帝,还是将她抬到别处去的路。
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眼前一黑,轿子突然翻倒在地。岑三娘被摔了出来。她疼得叫了声,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抬轿的宫人早抬了轿子拔腿跑了。
果然要整她了。岑三娘深吸口气往四周一看。
天上没有月,微弱的天光洒下来,眼前是一座空旷的大殿,四周连丝灯火都没有。
她看了眼披风,飞快的脱了,披风外面是光滑反光的银白色,好在里子是灰褐色的貂皮,裹在身上不显。想都没想,直接奔着墙根角落阴影处缩躲着观察着。
看这座宫殿伫立在夜色里,一丝灯光也无,定无人居住。崔皇后将她抛在这里,换个人都会惊恐的跑开,去找有人有灯光的所在。
一旦乱闯,会被当成刺客擒拿。当然,一个失手,杀了闯宫的刺客也在所难免。崔皇后是要她死啊。
岑三娘苦笑。可能过不了多久,会有巡夜的禁军得到消息,来这里搜查刺客。她不知道中间会不会有人在自己道明身份前就拔剑将自己杀了。哪怕有人来,她也不敢轻易相信。
她观察着这座殿宇,心里想着宫城普遍的布局,算着轿子走的时间,从皇后寝宫出来大概的路线,断定自己离太液池不远。
太液池很大,湖边有亭台回廓,怎么也比留在这座宫殿强。岑三娘沿着窄窄的宫墙继续往前,希望离这处地方远一点。
走了会儿,不远处就传来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她心里急的不行,脚步更快。沿宫墙走了一阵,岑三娘停住了脚步,面前有道紧闭的门。她用力去推,丝毫不动。
她无奈的返回,急的在空旷的院子里打转。
这时,她看到了墙下的水渠。
……前面是无人居住的清心殿。人声传了进来。
搜!
岑三娘深吸口气,攀着排水沟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瞬间齐胸,冻得她簌簌发抖。
她扶着石壁,慢慢的往前走。排水渠会通向太液池,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脚步声从外面进来,灯笼的光四处摇晃着,岑三娘终于看到了出口,深了口气钻了过去。
宫墙外就是太液池,岑三娘脱了沉重的披风却不敢扔掉,手脚冻得僵了仍死死拽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地才爬上岸来,在湖边的假山旁瘫坐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留在这里冻一夜,不死也要冻出病来。岑三娘将披风塞进角落藏了。默默的想皇后下一步的行动。
她拔足飞奔,朝着远处有灯光的宫殿跑去,她只能赌了。
跑近一看,宫殿上方写着长春宫三字,鼻端传来焚香的气息,岑三娘心头一喜,这是宫里的道观。武昭仪做出尘真人时,一定被皇帝接进过这里。这里的人定有皇帝的亲信,自己运气真好!
她哆嗦着上前,用力拍着大门。
不多会儿,有人开了门,是个小道童。她吃惊的看着面色苍白浑身滴水的岑三娘。
我是千牛卫杜将军夫人,我要见皇上!岑三娘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小道童正不知所措时,一名女道士走了出来,念了声无量寿佛:扶施主请来。
岑三娘心头一松,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嘴里喃喃念着:备热汤,衣裳,吃食!
女道士忍不住微微一笑,唤过另一名道童吩咐了。
岑三娘强撑着,扶着小道童进了长春宫。
等她洗过澡换上干爽的道袍,女道士端来了一碗汤:驱寒的姜汤,杜夫人饮了吧。
岑三娘迟疑了下接过来一饮而尽,胃里阵阵温暖。
这时一个小道童进来,看了岑三娘一眼道:真人,外间禁军说要进来搜刺客!
岑三娘目不转晴的望着观长。
杜夫人稍安勿躁。贫道去去便回。女道士行了礼,带着小道童出去了。
岑三娘打量了下这间厢房,心里仍不踏实,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她躲在层层帷幕后面,听到外间禁军统领的声音:……虽是清修之地,保护宫城安全乃是职责所在。某会叮嘱手下,不会挠了长春宫的清静。搜!
本宫在此清修,是谁夜里前来骚挠?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一排灯笼从后殿行来,簇拥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
☆、出宫
出宫
领着禁军前来搜查的统领看到妇人的脸不由一惊:卑职拜见昭仪娘娘。
武昭仪讶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崔中郎将。本宫记得中郎将是负责守卫皇后娘娘寝宫,寻刺客?难不成是皇后娘娘遇刺了?来人,速报皇上知晓。
千牛卫设正三品大将军一名,从三品将军两名,正四品中郎将两名。崔中郎将正是杜燕绥下属,崔氏子弟。
今晚听从皇后吩咐,本想借口杀了岑三娘,让杜燕绥在外用兵乱了心神。没想到岑三娘竟然从封闭的空院子里不见了。
乍然听到武昭仪要报与皇上知晓,崔中郎将心头一凛。皇后是备好了借口,道杜夫人中途内急,结果走失了。但他没找到人,回头一对质,皇后少不得要牺牲几名内侍。他抱拳说道:昭仪娘娘误会了。卑职今夜巡查,见瞧到太液池空着的殿堂附近有人鬼祟出没,因而疑心是刺客,四处搜寻。
武昭仪大大的松了口气笑道:真把本宫吓得……还以为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了呢。观长,今晚长春宫闭了宫门后可有人进来?
女道士欠身说道:回娘娘,并无外人进入。
武昭仪就挥了挥手:既然崔中郎将说有可疑人出没,观长多留个心眼儿,若发现可疑人等,尽快报于中郎将知晓。
女道士应了。
武昭仪见崔中郎将仍站在殿前,脸就沉了下来:没听到观长说长春宫无外人进来吗?还伫在这里做什么?想要搜长春宫,去请得圣旨来。否则,本宫定禀明皇上,治尔等惊挠仙灵之罪!
崔中郎将恨得咬牙,又无计可施,只得喊了声:沿湖细细搜查!
领着人去了。
等关了宫门,武昭仪才转过身朝女道士点了点头,朝岑三娘暂留的厢房行去。
岑三娘松了口气,退回了厢房。不多时,观长就引着武昭仪走了进来。
谢娘娘救命之恩!岑三娘躬身行礼。
武昭仪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道:杜夫人受惊了。亏得你寻到了长春宫……
岑三娘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缩回手抱歉的说道:妾身估计是冻着了,娘娘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武昭仪并没有后退,扬声叫了个宫女拿了她的灰鼠毛斗蓬,亲自披到了岑三娘身上:说起来是我疏忽了,消息来得迟了些。叫杜夫人受了委屈。本宫这就送你出宫。圣旨已替你讨得了。径直去开国侯府接杜姑娘返家吧。
岑三娘心头大喜,盈盈一拜:娘娘大恩,杜家上下感激不尽。
武昭仪凝视着她苍白清秀的脸,携了她的手道:走吧。
她请岑三娘与她一起坐了宫车,长长的队伍离了长春宫。
车内宽敞,点着盏宫灯。
和未来女皇帝坐一起压力很大啊。岑三娘沉默着装淑女。
武昭仪偏过头看她,小巧的侧脸,羸弱中带着抹坚强。大家闺秀出身,沿着水渠逃进太液池,还能撑着上岸,跑到长春宫呼救。她怔忡的想,是岑三娘这份与众不同才吸引了滕王吗?
他是在隆州认得你的,是吗?
不知不觉,武昭仪轻声问出了口。
他?岑三娘一惊,心咚咚跳了起来,念头一转,脸上已挂着浅浅笑容:是,相公是在隆州时认识妾身的。
几个呼吸间,武昭仪已恢复了平静:缘份便是如此。你且放宽心吧,杜将军家学渊源,此次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定能迅速平叛。
谢娘娘吉言。岑三娘乖巧的道谢。
武昭仪又轻声说道:本宫记得你做的人偶栩栩如生,让人爱不释手。回去做个肖似本宫的,交给丹华,她会带给本宫。勿让他人知晓。
是。岑三娘应了。
武昭仪讨了皇帝的宫牌,一路畅行无阻,将岑三娘送出了宫门。
摸着袖袋里的圣旨,看着宫门在身后关上。岑三娘大口吸得冬夜的清新空气,幸福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少夫人!阿秋见到她,高兴的提着裙子奔了过来。
岑三娘笑嘻嘻的,看到黑七抱着剑站在马车外,扬起了手里的圣旨:去开国侯府!
黑七眼睛一亮,等岑三娘走近,看到她斗蓬里面的道袍,蹙眉道:先回府换了衣裳吧,不急在这一时。
岑三娘低头看了看道:不用,把孝服穿上就可以了。去接二姑娘。
她上了车,阿秋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老夫人说宫门关了,没准儿您要在宫里歇一晚呢。黑七大哥坚持来宫门前等你。
岑三娘心头一暖,黑七面冷心热,总有一天他不会再对自己板着脸的。
少夫人,你饿不饿?我带了点心来,您先垫垫。
岑三娘解了披风,将孝服套在外面。见到她换了身道袍,阿秋吓了一跳,又不敢问。见岑三娘头发也是湿的,赶紧寻了干帕子给她擦试,终于还是没忍住:少夫人,你怎么连头发都湿透了!
一脚踏空踩进水池里了。无事。岑三娘随口答道。
阿秋急了:接了二姑娘您得赶紧回府歇着,染上风寒就难过了。说着挑起帘子让阿福爹将马车赶快点。
外面坊市已关了闭,凭着圣旨,岑三娘一行到了开国侯府外。所幸侯府是三品,府门朝着坊市外开。不需要再拿圣旨惊动坊丁开坊门。
岑三娘理了理衣裳,让阿秋上前敲门。
门房来开了门,见又是杜家来人,就作主回绝:我家主人已经歇了,不见客。
岑三娘心想,我终于可以摆摆谱了。高举圣旨大声说道:圣旨到!开国侯接旨!说完打了个喷嚏。
实在太破坏气氛了。岑三娘板着脸:还不快点请你家侯爷出来接旨!
门房愣了愣,匆匆说了声:稍候。一溜烟去了。
黑七扑哧一声,转过头强忍着笑意。
阿秋昂首挺胸站在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