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避免,而且由谁来决定?谁负责讯问,而且在何时、何地?
整件事看起来好像行不通。
大约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一个多数人都满意的解决方式才出笼。这个办法是,既然大家都承认没有一套单一的操作标准是可以普遍适用的,所以结论就是:必须针对不同的病人量体裁衣。
于是,卡扎利斯医生主持的五人委员会便和奎因警官合作,在不暴露侦讯的动机和目的的前提下,谨慎地拟出了一份主要的侦讯问题。每一名参与这项调查的医生都会收到一份列为机密等级的副本。然后,各个医生便在自己的诊所,对他认为有嫌疑却不适合交给其他人处理的病人自行在诊疗时间进行询问。他们也同意将诊疗的内容提交给委员会。而那些经医生判断可以交由他人访谈而不致危害医疗过程的病人,则由五个委员中任何一人的诊所内直接处理。除非在医疗询问的最后阶段有证据显示其必要性,否则警方不可与任何一名病人接触。即使真正到了这个阶段,重心也都是放在如何保护病人上,尽量避免为追查物证而折磨当事者。此外,对嫌疑犯的调查程序必须尽可能间接通过他人进行,而不能直接问他。
在警方看来,这种做法愚蠢至极,令他们十分不快。然而,正如已经开始露出疲惫状态的卡扎利斯医生对警察局长和奎因警官所说的,除非如此,否则就根本不要调查了。
警官无奈地两手一挥,他的长官则仍旧彬彬有礼地说,他原本期望的是一个可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远景。
显然,市长也是这么想。在政府一次不愉快的会议当中,卡扎利斯医生一点儿都不肯让步,坚持他和其他参与这项调查计划的医生都不再接受新闻界的采访。
「我以我的专业经验对你发誓,市长先生,只要有一个病人的名字泄漏给新闻界,整件事情就立刻完蛋。」
市长愁容满面地回答:「是,是,卡扎利斯医生,我在这之前没想清楚。祝你一切顺利,请继续努力,好吗?」
可是等精神医生一离开,市长就对着他的机要秘书恶毒地批评了他一番:「简直是该死的埃勒里·奎因那一套的翻版。对了,贝蒂,那个家伙最近在搞什么名堂?」
市长的「特命调查员」最近在搞的名堂就是走上街头。
这些日子以来,可能有人曾看见——事实上局里的确有些人看见——埃勒里常在不寻常的时间,或者在阿奇博尔德·达德利·艾伯内希遇害的东十九街大楼对面的人行道上闲逛,或者在过去艾伯内希居住而现在已由一对危地马拉驻联合国人员夫妇接手的公寓外面呆立,或者在葛莱美西公园和联合广场附近游荡;有时则在西四十四街维奥莱特·史密斯与死神调情的公寓底下的意大利餐馆静静地吃比萨,或者靠在顶楼走道的栏杆上,听着从公寓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在这套公寓的门上用图钉钉着一幅大海报,上面写着:
就是这里,没错!
凡要在这里张贴广告者、消防人员、闻声而来者、收集珍珠者和多管闲事的家伙,一概止步!
作曲家在工作中!
不然,就是在乔西区一栋廉价公寓的楼梯间,即发现莱恩·欧莱利的尸体的地方东张西望;有时候则是跑到谢瑞登广场地下铁站,坐在往上城方向月台尾端的长条凳子上和荡女莫妮卡·麦凯尔的鬼影做伴;要不就在东一O二街后院的晾衣绳底下四处徘徊,只是从来没遇见肥胖的西蒙·菲利普斯那个已经摆脱束缚的表妹;或者在一群黑人小孩的围绕下,站在西一二八街一栋房子的铜铸栏杆前面,然后,混在黑皮肤和红皮肤的人群当中,沿着莱诺克斯大道走到中央公园一一O街的入口,不是坐在离公园入口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就是坐在附近一块石头上,比阿特丽斯·维利金就是在那儿得道登天陨命绳下。有时他从第五大道沿着东八十四街路过覆着天篷的派克理斯特大楼大门,走到麦迪逊大道,往前走,又走回来,绕着那个街区走一圈,或者跑进派克理斯特大楼附近一栋公寓,搭私人电梯上顶楼——屋主已经出城避暑去了——在那儿他多半眺望隔壁的阳台,栏杆后面就是雷诺·理查森手里抓着《永远的琥珀》,在勒颈之下痉挛挣扎的地方。
在走访的途中,埃勒里几乎不和任何人讲话。
同样在这些地点,他白天也来,晚上也来,仿佛希望以两种不同的角度来观察这些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地采访七件谋杀案的现场。有一回,被一名不认识他的刑警逮捕,被当成嫌疑犯带到最近的派出所,拘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奎因警官赶到,才验明正身。
如果有人问他在做什么,这位市长的特命调查员可能会无言以对。这种事难以用言语表达。能把恐怖具体化,甚至呈现全貌吗?这个恐怖化身的足迹踏遍这里所有的人行道,可是连个分子大的痕迹都没留下来。你只有随着他不留痕迹的路线,怀抱希望顺风嗅寻。
那个星期的所有7天中,如今已为大众所熟悉的怪猫带着画成问号的第八条尾巴,紧紧吸引着纽约的视线。
埃勒里走在公园大道上。这是雷诺·理查森遇害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他在街头漫步,心里一片空白。
城市的夜生活他完全抛在脑后,此刻在他眼中,七十几街这一段路,只有房子外墙一排排的大石砖和偶然出现、穿着镶金穗制服的门房与他做伴。
到了七十八街,埃勒里在卡扎利斯夫妇有宝蓝色天篷的住所前停下来。卡扎利斯楼下的私人诊所入口面向大街,此刻电面有灯光,但是百叶窗全关着,埃勒里纳闷,卡扎利斯和他的精神医学同行是否还在那窗后工作。他们是否在搅大锅、调药,试图在黑暗中找出真相。靠他们这些巫医合作写出来的笔记是永远也找不到怪猫的。埃勒里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判断,直觉吧。
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正转进八十四街。
但是经过派克理斯特大楼门前时,他并没有改变方向,麻木地继续往前走。当走到八十四街和第五大道的岔口时,埃勒里停了下来。天色还早,夜风暖和,但是大道上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旷。那些在周末夜晚勾肩搭背、相偕散步的人群,都到哪儿去了?甚至感觉连街上的车子都少了些,呼啸而过的公共汽车的乘客也明显地减少了。
隔着第五大道,面对着他的就是大都会博物馆,一个咧嘴微笑的老太太耐心地坐在黑暗中。
绿灯亮后,他过了街,走过老太太身边,往上城的方向走去。老太太的身后是黑暗沉寂的公园。
人们开始尽可能待在亮处,他心里想,「噢,扼杀安逸的夜,地狱的化身。」如今再也没有友善的黑暗,特别是在这一带。在这一带的丛林中,那只禽兽曾两次捕杀猎物。
突然有人拍他的臂膀,他差点儿叫出声来。
「警官。」
「我跟踪你走了两条街,才认出你来。」维利警佐说,一边跟上埃勒里的脚步。
「今晚值班吗?」
「没有。」
「那你来这附近干嘛?」
「哦……只是随便走走。」这个彪形大汉心不在焉地说,「这阵子我又是单身汉一个了。」
「怎么了,你的家人呢,维利?」
「我把老婆和小孩送去岳母那儿住一个月。」
「辛辛那提?是不是芭芭拉……?」
「没事,芭芭拉很好。至于学校,」维利警佐急着想为自己辩解,「她随时都跟得上,她脑瓜跟她妈妈的一样好。」
「噢。」埃勒里说,然后他们未再交谈地并肩而行。
过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警佐说:「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在偷偷调查什么?」
「我只是在重复怪猫的路线,已经不知多少次了。我是倒着走的,警佐。从雷诺·理查森,走向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从七号走向六号,从东八十四街走向合林区,从救世主走向待宰的羔羊。这两者间距离不过一里,怪猫却先绕到月球,才辗转抵达。可以借个火吗?」
他们在一盏路灯下停下来,警佐划了一根火柴。
「说到怪猫的路线,」他说,「你知道吗?大师,我曾为这案子动了不少脑筋。」
「谢谢,维利。」
他们走过第九十六街。
「我早就放弃了,」警佐接着说,「这话我只讲给托玛斯·维利自己听——你懂的,这样忙得团团转,到头来什么结果也没有。我自己的看法是,要怪猫落网,只能靠走运,比如说,某天一个初出茅庐的新警官碰见一个像是醉鬼的人在俯首忏悔,走上去一看,撞了大运!就是怪猫正在为最新被害者的脖子打结。讲是这么讲,」警佐说,「可是你还是会忍不住要去搞出个究竟?」
「当然,」埃勒里说,「人总是这个样子。」
「我不知你的看法如何,当然这些话我们都只在私下讲,我有一份从我小孩地理课本上描下来的曼哈顿和邻近区域的地图,有一天晚上,我就开始在上面给七件谋杀案的地点做记号。真是他妈的见了鬼。」警佐压低了声音,「嘿,我可是有了一点儿发现。」
「什么?」埃勒里问。
一对男女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男的好像在辩解什么,手还一边指着公园,女的则一个劲儿地摇头,脚步飞快。警官脚步停了下来,可是,埃勒里说:「没关系,维利,只是情侣周末约会闹意见罢了。」
「说的也是,」警佐通情达理地说,「性,让所有的人昏了头
然而,他们还是等到看见那对男女搭上一辆往南行驶的公交车后才继续往前走。
「你刚刚说你发现了什么,维利?」
「哦,对了,我在地图上每个案发地点都标了个大黑点,知道我的意思吧。第一个,阿奇博尔德,东十九街,我在旁边注明1,第二个,维奥莱特,在西四十四街,离时报广场不远,我写了个2,就这样,以此类推。」
「你,」埃勒里说,「和『号外报』那个漫画家有的比。」
「然后,把七个地方全部标出并注明号码,画一条线把这几个地方按号码顺序连起来,从1连到2,从2连到3,这样一直连下去。你知道怎样吗?」
「什么怎样?」
「这好像是有计划的!」
「真的吗?等等,警佐,今天晚上公园没什么搞头,我们到城里另一头去吧。」
他们穿过九十九街,向东走在黑暗寂静的街道上。
「你说的计划是指什么?」
「你看。」维利警佐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起来的描图纸,在九十九街和麦迪逊大道交口的地方把它打开来,「看起来像一种双回旋的模式,大师。从1直上2,从2再直下,但有点儿偏西,到达3,由3再往西南到了4,然后呢,再往上。这次很长,穿过1和2之间。走向是:直上,往下,穿行,再直上。然后你瞧!一样的走势又出现!哪,角度当然不完全相同,但是也相似到足以引人注意。从5开始又一直直上到6,是往西北边的方向,然后直接下到……」警佐这时停下来,「你看看这个,假设这行动是有计划的,你继续循这个走势追寻下去,会发现什么?」警佐指着他画的那条虚线,「你几乎可以预测,8号会发生在什么地方!大师,我敢打赌,下一个命案会发生在布朗士区。」
他把那张纸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他们继续往东走。
「也许会是在当地哪个人多的公共场所,譬如说,像洋基球场那样的地方。」警佐问,「你认为呢?」
埃勒里皱着眉,盯着脚下的人行道。
「警佐,我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他说,「我老是再三玩味……」
他买了一幅海洋大地图,
上面没有任何陆地的痕迹,
所有船员都非常高兴,
因为那幅地图每一个人都懂。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维利警佐盯着他说。
「恐怕每个人都有他最喜欢的地图。我最近也画了一幅,颇为得意,警佐。那是一幅时间间隔图,就是这些谋杀案之间彼此相距的天数。但结果,它仍然只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大问号。这是一次令人脸红的教训,我把那张图烧了,我劝你也可以把你那张烧掉。」 埃勒里说完后,警佐只是默默地继续跟着他,偶尔嘟囔几句。
「喂,瞧我们走到哪儿了。」埃勒里说。
一路都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神情的警佐,看到街牌时吓了一跳。
「所以啊,警佐,干侦探这行的老是会跑到犯罪的现场,那是一种直接、本能的吸引力。」
「我只是跟着你走,你一向知道要去哪里。」
「我也许是无意识的。要去碰碰运气吗?」
「谁缩壳谁没种。」警佐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们一头栽进一0二街的喧嚣之中。
「我那个己经退役的民兵不知道怎样了?」
「哦,我听说,那个点子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