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可能的,上尉。可是,这些事,我们是不去想的。我,我留下来。”
“您呢,沙布勒克斯师傅?您的危险更大,如果他们证实是您放的火……”
“我留下来。”这位农民简洁地嘟哝过。
“流浪汉,你呢?”
布西埃老爹还没有吃完从褡裢里拿出来的那块面包。他听着,观察着,两目圆睁,聚精会神。他打量着上尉,他的军服以及军服袖子上的饰带,似乎在想一些神秘的事情。他站起来,抓起一支枪。
“好极了,布西埃老爹,”莫雷斯塔尔开玩笑说,“你很清楚哪一个是你的祖国;当它有需要时,就应该保卫它。”
还有一个人几乎是在同时与这个无业游民做了同一个动作。枪架上有一格枪已经一支不剩了。
此人正是杜沃歇尔,他走起路来还有点儿跛,但神色勇敢无畏。
“怎么,杜沃歇尔,”达斯普利上尉问道,“不逃跑了吗?”
“您笑话我,上尉!先要那些家伙离开法国!我然后再逃走。”
“可你只剩下一只手臂有用啊!”
“这是一只机械修配工的手臂,上尉,而且是法国机械修配工的……一只顶两只。”
“给我一支枪,一支步枪,”园丁的儿子说道,“我懂得用它。”
杜沃歇尔开始笑了。
“你这个淘气鬼也要枪吗?你也需要一支吗?你会看见那些吃奶的婴儿也像别人一样站起来的!啊!他妈的!一想到他们侵入法国领土我就火冒三丈。”
他们所有这些人都跟着上尉,他给他们指定栏杆边的各个岗位。妇女们忙着把弹药放在枪手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玛持独自一人呆在丈夫身边。她清楚地看到这些情景让他好生感动。在这些正直的人理解他们的义务并心甘情愿去履行它的方式中,很简单、很本能地自有一种能触到你的灵魂最深处的伟大。
她对他说道:
“怎么样,菲律普?”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她又说道:
“怎么样,走哇……你干什么?谁也不会注意到你的逃跑的……赶快走……趁这个大好时机……”
他们听见上尉招呼他的中尉:
“低下脑袋,法布勒格……他们会看见你的……”
玛特抓住菲律普的胳膊,向他俯过身子:
“那就承认你不能走……承认这一切都让你深受震动……承认你的义务在这里……承认你已经感觉到了……”
他缄口不语。她瞥见他的前额上出现了两道小皱纹,显示出他正进行着痛苦的思想斗争。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一个声音说道。
“是的,”正通过一个枪眼观察大路的达斯普利上尉说道,“是的,他们来了……最多六百米远……是先遣部队……他们沿着僧侣水塘向这边进发,不怎么怀疑……”
一名中士跑来提醒他敌人在山口的斜坡上架起了一门大炮。上尉感到惊恐不安,但老莫雷斯塔尔开始笑了。
“让他们把需要的零部件都搬上去吧!……他们只能把大炮架在我们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我已经把那些地方记录了下来。只需几名好的射击手即可使他们架炮发射成为不可能。”
他朝他儿子转过身,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产生过任何隔阂一样,很自然地对他说:
“你来吗,菲律普?我们俩来消灭他们。”
达斯普利上尉插话道:
“不要开枪!我们尚未被发现。等候我的命令……会有时间的……”
老莫雷斯塔尔走远了。
菲律普下定决心朝通向花园的那扇门走去,朝自由的田野走去。但他没走上十步路就停下来了。他显得痛苦不堪,一直与他寸步不离的玛特着急起来,她充满希望和理解,目睹了悲惨的思想斗争的各个阶段。
“整个过去都摆在你的面前,菲律普。所有过去遗留给你的对法兰西的热爱。你听着。”
她也对反对意见做出回答:
“是的,我知道,你的智慧正在进行反抗。可是,智慧就是一切吗?……服从你的本能吧,菲律普……它有道理。”
“不,不,”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本能从来就没有道理。”
“它有道理。没有它,你也许已经走远了。可你不能。你整个人都拒绝那样做。你的双腿没有逃跑的力量。”
那边,从魔鬼山口拥出许多队伍,接连不断。可以看见乱攒乱动的人群。从阿尔伯恩那条路也一定有部队过来,从四面八方,沿着所有的羊肠小道,穿过所有的洞窟,德国人侵入法兰西的国土。
先遣队占领了那条大路,直到僧侣水塘的最里头。
一阵震耳欲聋的咚咚战鼓声传了过来,突然,在即将来临的寂静中,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用德语指挥。
菲律普跳了起来,仿佛有人拍打他一样。
玛特无情地抓住他。
“你听见了,菲律普!你明白了吗!在我们自己家里用德语讲话!强制规定使用他们的语言!”
“噢!不,”他说道,“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
“为什么永远也不可能?入侵开始了……然后是征服……和奴役……”
上尉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下命令:
“谁也不要动!”
子弹劈里啪啦地打在围墙上,与此同时,爆炸声在回响。楼上的一块玻璃被打碎了。子弹还让栏杆顶上的石块弹了起来。敌人已经对法国部队的消失感到奇怪,他们从这座房屋下面经过之前,在地面上试探着前进,这里死气沉沉的景象必定让他们产生怀疑了。
“啊!”一名士兵叫了一声,他的脚根旋转着,倒在客厅的门边,脸上流着血。
女人们立即冲了过去。
菲律普露出惊恐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垂死的人,这个人与他属同一个种族,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面包,喝着同样的酒。
玛特已经取下一支枪,把它递给菲律普。他绝望地抓住它。
“有谁曾对我这么说过?……”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说过,菲律普……我以前很相信你。问题不在于是什么理论,而在于无法改变的事实。今天就是现实……是敌人在践踏你出生的、你孩提时玩耍过的一小片土地。是敌人侵入了法兰西。保卫它,菲律普。”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她看见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因为内心的反抗而全身颤抖地喃喃说道:
“我的儿子会拒绝的……我会教他们拒绝……我所不能做的,我没有勇气去做的,他们会去做,他们。”
“也许吧,但未来有什么要紧!”她热情洋溢地说道,“明天的义务有什么要紧!我们的义务,属于我们的义务,是今天的那一份!”
一个声音嘀咕道:
“上尉,他们靠近了……他们靠近了……”
另一个声音,在菲律普旁边,照顾那名伤员的那些女人中,一个女人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他死了……可怜的小伙子……他死了……”
边境上,大炮轰鸣。
“你来吗,菲律普?”老莫雷斯塔尔喊道。
“我来,爸爸。”他说道。
他迅速地朝晒台走去,靠着栏杆跪在他父亲身边。玛特跪在他后面。她一想到他肯定会受折磨,不禁潸然泪下。然而,她不怀疑尽管他很绝望,他还是诚心诚意地行动了。
上尉清楚地下达命令——这道命令一直传到花园尽头:
“自由射击……在三百米远处……”
还剩下几秒钟庄严的等待……然后,是那个可怕的词语:
“开火!”
那边,在枪的那一头,在一棵他从前攀过树枝的老橡树附近,菲律普看见一名大个子士兵拍着手,两条腿一条接一条弯下去,身子慢慢地躺在地上,就像要在那里睡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