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跪下来,扶起伯爵的上身。一个新的惊奇差点把他打蒙,如此强烈,如此难以置信,以致他松开尸体,在想自己是否在梦中。在他面前显现的这个人,并不是在几天前接待过他的那个人。
拉乌尔摘下他的小圆帽。结果帽子和它遮盖的白色假发同时都到了他的手中。死者是个秃顶。他的满脸皱纹,他那干瘪多皱的皮肤,这一切都表明了他的年龄。真正的达尔贝朗伯爵就在眼前,而且是被凶残地杀害了的。另外一个人,就是图书室里的假老人,只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者。他戴上了假发和小圆帽,穿了老人的晨袍,然后再稍微把脸部化妆了一下。由于年龄而背弯腰驼,风湿病,多么合适的托辞,巧妙地把面孔伪装起来,他成功地欺骗了来访的人。
光是这些,尚不完全。他的声音,颤抖又沙哑,使勒诺曼先生产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不舒服的感觉。他曾经感觉出应该有人监视着他。而这个冒名顶替的人,他应该是,而且只能是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伯爵的侄孙。凭着难以想象的胆量,借助于某些相像之处,他取代了他的叔祖父,同时还在想,这个勒诺曼先生,即便他亲眼看见过老人,也还是会上当受骗的。可是为什么要上演这出戏呢?为什么这个格雷古瓦如此坚决地阻止安全局局长与老伯爵会面呢?回答是简单的:格雷古瓦很害怕他的叔祖父会向警方吐露秘密。无疑是他,从一开始,就以一种恶魔般的灵巧,在牵线、策划。他拥有了资料,但尚不知道警方已经在科萨德那里也找到了它,便在城堡里采取了警戒措施和对策,以对付来打听情况的调查者。他应该已经买通了看门人,指示他当他不在家的时候,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而当他来叔祖父家做客时,就直接把来访者带到他那里去。老人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应该是在床上度过的。那么这种取代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拉乌尔已经习惯了快速思考和一眼即看出形势的各个方面。他感到快要接近目标了。每一个细节都有它合适的位置。假达尔贝朗伯爵不得不承认,科萨德对他来说并非陌生人。他的无稽之谈,当时想象出来的,就是那桩没有实现的婚姻,为的是解释他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私人侦探的通讯录里的原因。而且正是在这个时刻,他嗅出了迫在眉睫的危险,最终做出干掉伯爵的决定。
尽管拉乌尔总是很难被凶杀的场面所打动,但他还是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所有的秘密的关键全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而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不可能再走远了。但是,首先要做的事,显然是边打边撤退,以便尽快地回到勒诺曼先生的包装里去。
他熄掉手电筒,快速走过那些保护装置,它们总是那么静静地担任着警戒。门……小院……吊桥到了,就在眼前。可是不对,因为拉乌尔撞到了一堵墙上。应该再向右边走一点儿吧。不对。还是墙壁。那就再向左走?总不可能没完没了吧。
“我在做梦。”拉乌尔哈哝着,“我还是确信……”他又打开手电筒,在自己的面前扫视了一阵。
这块竖起的板子,差一点让人把它跟一堵大墙混淆起来了。……哎呀,对啦。吊桥已经升起来了。它正好嵌在了两个塔之问。任何的外逃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一阵长长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呻吟声,它曾让拉乌尔在饭厅里目瞪口呆,应该是由于费力地操纵生锈的锁链时发出来的。
凶手应该就在这里,像一只蜘蛛一样龟缩在它的网中。拉乌尔,跳了几下,又跑进了警戒室。他没有武器,但是他有属于他的胆识和机敏的应变能力,它们能够让他多少次地逃脱最可怕的危险境地。他当机立断,马上穿过图书室和客厅,躲进了饭厅。它是靠三个高窗采光的。他把第一扇窗开了一条缝。但是他忘记了城壕。想要跳过它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它太宽了。游过去?可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儿?
其实现在,已经有一群人到了市道上。拉乌尔看不真切他们,尽管这一小群人是由一个人提着马灯照着路的……可能是看门人的马灯。拉乌尔似乎看出了一位宪兵的皮制装备和长剑反射出来的光。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城堡将会被搜个遍的。格雷古瓦·达尔贝朗的罪恶计划就极有可能会实现。拉乌尔心悦诚服地敬佩他。敌人是下了死决心干的。他是怎么发现有人溜进城堡里来的呢?……这一点倒是不大重要。他发现了他,这就够了,而且他马上就抓住这蓦然而至的机会,杀死他的叔父,然后把尸体移到艺术品长廊,以便更好地让别人以为犯罪的目的是偷盗。然后,他把情况通报给用人们,其中一人马上跑去找就在附近的宪兵队,又让另一个人把吊桥升起来,而他本人则在等着来人。
现在,陷阶已经关起来了。宪兵们将会发现一个被匕首刺死的人,和一个带着偷盗作案工具闯进了城堡的陌生人。自我保护的方法,是大喊自己的清白无辜?……
拉乌尔又用眼睛测量了一下他距离水面的高度。至少有三米。攀着凹凸不平的大墙溜到水里去?……不行。游水时弄出的划水声毫无疑问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再没有其它办法逃出去了。现在需要的是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地隐身。拉乌尔并没有太紧张。他有一阵子情绪激昂得有点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喜欢的正是这样的时候,因为它赋予他生命以价值。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它们就像他平静地睡觉时的一样。他平心静气地做出了决定。
他知道,现在,他所能做的是什么。
这一小群人马上过来了。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走在前面。一个班长和三个宪兵,手里拿着枪,跟在他的后面。“猎犬”手里也拿着枪,同样地跟了过来。
“他不可能出去,”格雷古瓦强调着,“我再向你们说一遍,我告诉居斯塔夫,我叔父的贴身用人,把吊桥升起来的。这个人只有一条路:投水。但你们想得很对,我们肯定会听到响声的。”
“如果要搜查整个城堡,”班长说,“那怎么干得完呢。”
“您不要搞错了。很多房间都没有用,而且是空着的:只需看一眼便完事的。住了人又有家具的房间只有十二问。”
“您肯定您的叔父已经死了吗?”
“遗憾的是这是真的。他那么老又那么衰弱!我以为,他是在他称之为人物肖像的长廊里被杀掉的。颇受失眠之苦,他时常半夜里下楼,为了随心所欲地欣赏某些价值连城的油画。他为自己的收藏品而自豪。”
“而您是怎么揣测出发生了意外事件的?”
“噢,这很简单。我在床上看书。我常常看到很晚,因为我也是很难入睡。于是我听到了我叔父的下楼声。他弄出的响声不大,但是,您知道,人们可以在这样的住宅里听到所有的声响,因为回声很大。只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害怕起来。因为他没有再上楼来。我马上想到他有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不适……或是眩晕……在他这个年纪,那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我下了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点一支蜡烛。我对每一级楼梯和每一个转弯了如指掌。于是我发现在图书室有灯光移动,我划燃一根火柴。我叔父躺在地上,已经死了。我绝对相信这一点。三叉型的烛台,他习惯用它,已经翻落在长沙发下面,而且已经熄灭了,也真是侥幸。我立即去叫醒了居斯塔夫和阿尔芒。然后……于是……您知道随后的事了。”
小队在塔楼前停了下来。格雷古瓦·达尔贝朗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前,大声地喊道:
“居斯塔夫!开门!是我们!”
然后他转向班长,对他说道:
“我们可以弄出点响声。他肯定已经看到我们了。”
随着凄惨的响声,吊桥开始放下来了。
“居斯塔夫呆在卷扬机房里。”格雷古瓦继续说道,“在那里边,他没有什么危险,他太太呆在他们的屋子里,她也把门闩起来了。所以,你们只要看见人就开枪。你们绝不会弄错的。如果有人走动的话,那肯定是强盗。”
吊桥回到了原位,六个人鱼贯地走进了城堡。居斯塔夫跟着他们一同进了警卫室,他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短粗木棍。
班长马上进入了战斗状态。他指派一名宪兵站到大厅的入口处,显然是为了切断入室强盗的退路,同时他让人迅速介绍了一下底层各房间的布局。
“我们从肖像室开始。”他命令道。
皮靴发出的响声引起了共鸣,而且传得很远,不过谁也没有去注意它。相反地,它会让罪犯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无益的。这或许会迫使他缴械投降。班长拿过马灯,他第一个走了进去,照见了达尔贝朗伯爵的尸体。
“既然我们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在此耽搁了。在搜查完后,我们再把他放回他的房间……”
他俯下身去,看了看长沙发底下。然后他举起马灯,而所有的肖像,好像都在画框中转过脸来望着他。
“这里不可能藏人吧?”
“不可能。您看得很清楚。”格雷古瓦说。
“没有秘密通道吗?好多古老的城堡都有秘密通道。”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很好。再往前面看一看。”
他们到处查看着,在图书室、在大厅、在台球室、在饭厅、在配膳室和在附属用房里,没有一个人。
“既然他没在下面,那他就一定在楼上。”班长大声叫唤着,“他总不可能挥发掉吧。”
他叫了在保护装置周围站岗的,并且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的宪兵,跟着他的所有的人开始往楼上爬。然后他在和几个房间相通的走廊入口处安插了一名卫土,便打开了右边的房门。
“我的房问。”格雷古瓦说。
他们看了一下床底下,衣橱里,还搬动了一些家具,结果一无所获。
“走廊的另一边,是我叔父的房问。”
他们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这个房间,也是一无所获。
“那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班长咕哝着。
“前面是朋友们来住的房问。”格雷古瓦明确道,“里面已经很久没住人了。这一边,是贵宾房。”
他打开房门,紧接着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班长把他推到一边,把马灯高高地举过头顶。灯光照到一具被放在床上的尸体。
“这个人是谁?”班长问道,他无法明白眼前的事。
“这是不可能的。”格雷古瓦嗫嚅着。
尸体只穿了一件睡袍,他的头光光的,就像是新生儿的脑袋。
“您认识他?”班长不耐烦地问道。
“这是我叔父。”
“什么,您的叔父?我们刚才还看到他在下面呢。”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猛地推开他的手下,朝楼下冲去。他跑进艺术品陈列室。晨衣还在那里,还有假发和无边小圆帽,可是穿戴这些东西的人却失踪了。
“过来看一看。”他大喊道。
人们全都拥到了他的周围。大家都低下头来看那些脱下来的旧衣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在赞叹这位未谋面人的狡猾和诡诈,他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伯爵的尸体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他还给自己穿上睡袍,戴上圆帽和假发,然后又以这可怜的老人倒在地上的姿势,面朝地下地趴在地上。
“真应该……真应该……”班长大声吼道,“为什么我派人去看守底层,那里除了一个死人外,没有任何人。实际上我们也许人手不足,我们这些人,为了把这个狂徒缉拿归案!”
他喘着粗气,神情沮丧地供认道:
“现在已经无所事事,只好开路走人了。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了。这个魔鬼,这个人!……”
……与此同时,拉乌尔·德·利美吉已经从容地翻过了围墙,收起他的绳索,走到了自己的汽车旁。然后他吹着口哨,全速朝巴黎进发了。
这一次,勒诺曼先生又被召到了议长大人那里。警署总长和内政部长都没有参加这次谈话。罗尚贝尔总是那么目空一切,但是这次多少表现出了一点善意,这倒让他的谈话者很有点惊喜。
“我同意您的意见,”他说,“形势越来越好了。再也没有人认为奥贝尔特案件带有政治色彩了,而这绝非是一件小事。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确信,现在,所有这些罪行都是相互联系着的。所有这些罪行,您听到了吗,勒诺曼?因为我算了一下,共有五起。”
他握起拳头,然后边数边伸出一个个手指来。
“奥贝尔特,一个!科萨德,两个!阿代尔·迪努阿,三个!穆里埃,四个!达尔贝朗伯爵,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