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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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谷-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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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东盯着地上不动的瘦子,半天,扭头冲着哑巴司机低低地道:“关门。开车。” 
  哑巴司机清醒过来,嘴里“咿啊”一声,便要关门。这时,他忽然看见谭东忽地一挥手,赶忙停住,探着脑袋往车下看,那瘦子此时居然已经站了起来。 
  瘦子站在雨中,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与车上的谭东对视,竟是毫不相让。 
  怒火在谭东心中沸腾,他还有种冲动,上前抓住那瘦子,把他撕裂。但他隐忍不发,因为心里还有一个极细的声音在告诫他,让他冷静。 
  那瘦子淋湿的黑衣贴在身上,精瘦的身子已让人一览无遗,他的脸色在雨中,也更加苍白——苍白得有些扎眼。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居然又一步步向着车门方向走来。 
  谭东身子凝立不动,力量又已积聚到了一处。 
  瘦子到了车门前,居然毫不犹豫,再次迈步上车。 
  这一回,他跌得更远更重。 
  他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一些绯红从他身上层层消散开来。这回他一动不动,竟似连扭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上众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凄惨神情,大家都可以预见谭东出击的力量,不知道那人精瘦的身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攻击。大家又想到,如果这样的攻击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盯着雨中倒地的瘦子,既希望他能再次站起来,又隐约替他担心站起来再受攻击。 
  瘦子第二次站起来,已经站不稳了。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抚在小腹上,苍白的脸抽搐着,嘴角还有未被雨水淋尽的血渍。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再次向车门方向走来。 
  他的步子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思索一下。但他的腿很长,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差不多要赶上别人一步半,因而很快便又站到了车前。 
  这回他在车门前停住,目光依然毫不相让地与谭东对视,只是,眼中透露出那么浓的忧伤。这样的目光柔软得没有丝毫力度,但它却能承受住谭东目光中凌厉的杀机。 
  雨直落下来,他在雨中巍然不动,精瘦的身子竟然有了另一种不可憾动的力量。 
  然后,他又开始动了,却极缓慢。 
  他的腿抬起,落在了车门前的踏板上。 
  谭东右肩微耸,眼看这一脚又要即刻踹出。蓦然间,他的身子被人一把抱住,这一脚便踢不出去了。谭东使劲一挣,居然没能挣开。这时,黑衣的瘦子已经上了车,从他身边轻轻走过。 
  谭东低吼一声,看清了抱住他的是沙博。沙博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力气还不小。谭东怒吼一声:“你要干什么!” 
  “你再踢会踢死他的。”沙博说。 
  这时沙博已经抱不住谭东了,但秦歌与杨星小菲已一齐上前拦在谭东的身前,一齐劝他冷静些。 
  那边瘦子自顾坐到最后面的座位上,目光飘向窗外,竟似发生的事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谭东见状心里更加愤怒,他挥动双臂,轻易就把秦歌跟杨星推开。 
  “谭东!”座位上的唐婉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谭东目光落到唐婉脸上,看到她落寞的神色,立刻就平静下来。谭东慢慢走回唐婉身边,慢慢坐下。 
  “也许他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根本不认识他,只不过曾经在公司的电梯里见过他一次。”唐婉低语。 
  “一定是他,跟踪我们的人一定是他。”谭东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害怕什么呢?” 
  唐婉怔一下,接着发现自己真的仍然在不停地瑟瑟抖动。 
  谭东忽然大声道:“你不用害怕,如果有谁胆敢伤害你,我保证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的声音里透着坚定与力量,有些回音在车厢里飘荡,竟然让众人身上骤起一阵痉挛,皮肤凉凉的,都觉出了一股寒意。惟独坐在后座穿黑衣的瘦子,目光仍然飘在窗外,好像丝毫不受那声音影响。 
  他的脸颊仍然因为疼痛轻微地颤动,他的手还捂在适才被踢中的小腹上,但他的神态却异常安详,甚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座的谭东与唐婉时,还会流露出一丝微笑。忧伤的微笑。 
  ——他的微笑可是因为适才一战虽败犹胜? 
  ——他的忧伤呢?可是因为谭东与唐婉?在彝家小城车站的售票窗口,他知道自己必须与这些人同行了。 
  他从售票员口中知道那一拨人去往的是三百公里以外的沉睡谷,而沉睡谷的车次极少,一星期只有两班。如果错过这一班,那么他要在这个小城里再呆上三天。三天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他可不愿这一路的辛苦没有收获。 
  时间紧迫,售票员告诉他,车在数分钟之后便要开出。 
  他基至连去候车室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时间来思考与那一拨人同行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直接冲进了雨中,在院门口拦住了那辆中巴车。 
  那个男人壮得像头狮子,他被踢中的时候,全身都疼得抽搐。但疼痛居然会让他无比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从这时候起,又有了一个目标。而寻找目标,几乎是他这些年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他躺在雨水中,一边在抵御疼痛,另一边,他心里已经为那个男人开始忧伤。那个男人身材不算魁梧,却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充满力量。力量只是蛮夫的武器,他并不畏惧,而且,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唐婉。他对唐婉的关心,必将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中巴车在雨中行驶得很慢,车窗外一些低矮破旧的平房显示车子正在驶出彝家小城。雨没有丝毫小的迹象,天空的云层堆积得很厚,像是伸手便可触及。整个天地间被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马路上好像只有这一辆中巴车在行驶,前方在雨幕中,模糊一片。 
   
  谭东在车上睡着了。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睡觉,在夜里,他总是睁着眼睛守候着唐婉,同时,他需要对抗内心深处潜伏的某种惊惧。没有人知道,包括唐婉,他对夜的那种惊惧甚至比任何一个最胆小的女人还要来得深重。他并不惧怕夜里可能隐藏的邪恶与未知事物,他只在恐惧自己。 
  他把自己折磨得面目狰狞,身心憔悴。 
  他站在别人面前,可以轻易展示自己拥有的力量,可是,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脆弱,那是他的罩门,任何人只要轻易一击,便能将他整个人都击溃。他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出现,所以,他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保持绝对的警觉,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坚硬的外壳下。 
  在车上,他认定了坐在后排那穿黑衣的瘦子就是敌人,与敌人近在咫尺本应更加保持高度的警戒。在车子驰出彝家小城最初的一个多小时里,他确实全身绷紧,像一只蓄力待发的猎豹,随时保持战斗的状态。但那黑衣的瘦子坐在后面神态却很悠闲,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的山川风景上。他每次回头盯着瘦子看,本意是带着些挑衅的味道,但这种挑衅数度落空,瘦子根本就不接招,连看都不看他。瘦子还穿着那身湿透了的黑衣,精瘦的身子凸现无遗。谭东此时当然不会对他心存小觑之心,但还是下意识地拿他跟自己比较。 
  他相信自己只要一拳就能把瘦子打趴下。 
  这样想,他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再加上他想到对手在车上,当着这么多人面,肯定不敢发作。而且,那瘦子本来有一个极有力的因素,就是躲在暗处,如今现身而出,再想玩鬼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谭东不惧怕任何面对面出现的对手。 
  于是,谭东后来便睡着了,一睡便睡了个痛快。 
  如果说失眠是种痛苦的话,那么异常困倦却不能入睡,便是种更深的痛苦了。在港台的影片中,经常有警察逼供不让犯人睡觉的事,犯人在强光照射下,整夜整夜被迫睁着眼睛,直至精神崩溃。而谭东的情形却又不同,在夜里,是他自己强迫自己不能睡去,困意袭来时,他用各种办法折磨自己。他有一把多用途的瑞士军刀,锋利的锋刃每夜都在要他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伤痕。血渗出来时,好像他的体力被注入了一些力量,他便以这种力量来与黑夜抗衡。 
  他不知道,他要为那些力量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他的胳膊上已经伤痕累累,他的身心已异常憔悴。他就像一个外表看起来饱满光亮的水果,内里却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而睡魔,依然如影相随,任何一点松懈都能让它趁隙而入。 
  睡梦中的谭东看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发垂肩,狰狞着面孔,却又摆脱不了一脸的稚气。少年光着身子,只穿一条蓝粗布的内裤,失神落魄地站在房子中央。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菜刀,此刻,有些血还顺着刀锋缓缓滑落,再无声地滴落到地上。月光透过洞开的窗子斜射进来,落在少年的身上,让他身上那斑斑血渍更加森然可怖。 
  谭东对那少年深恶痛绝。 
  这么些年,他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与之对抗,企图将他驱至自己生活之外,但那少年却比他还要顽强,始终坚强地伫立在他脑海深处,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给他最大的惊恐。 
  谭东身子颤栗了一下,蓦然醒来。 
  车子驰在群山之间,那些山,与北方的山明显不同,它们高耸入云,又陡峭异常,仿佛被传说中的大力神用巨斧劈过一般。此刻,雨幕之中有些雾气在对面的山头飘荡,稍远些的山便半隐半现延绵向前,好似永无穷尽。 
  盘山公路上除了这辆中巴车,便再无其它车辆。中巴车在群山之中,仿若一只小小的甲虫,在朝着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目标爬行。 
  车厢内已经很幽暗了谭东侧目,看到唐婉睁着一双落寞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谭东竭力在脸上现出一个笑容,握住唐婉的手。 
  “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暗?” 
  唐婉的手冰凉,但却柔若无骨。唐婉说:“你已经睡了大约八个小时。” 
  谭东悚然一惊,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如此松懈,竟一睡就睡了这么长时间。唐婉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唐婉说:“你睡着时的样子很可爱,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已经好久没有看你睡着时的样子了。” 
  “你就这么看着我?”谭东有了心痛的感觉。 
  唐婉点头:“我只有看着你,心里才会觉得很平静。” 
  谭东揽紧了唐婉,只觉得满身满心都在痛。他记不清在哪儿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爱情的感觉就是心痛,无论何时何地,置于何种境况之下,即使长久地相拥,但只要心中想到对方,那种心痛立刻便会笼罩在心上。 
  这一刻,谭东觉得为了唐婉,自己再无所惧。 
  谭东回头看了一下那穿黑衣的瘦子,心内又有些力量在激荡奔涌。无论是谁,想要来伤害唐婉,他都会将他阻在唐婉身外,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死亦无所惧,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呢? 
  他的心颤栗了一下。他在这瞬间,又想到了梦中满身血渍的持刀少年。 

  群山渐渐隐退在夜的黑暗之中,只有并不分明的一个轮廓,在高处,显示与天空的距离。但就是那些黯淡的轮廓,依然可以分出层次来,依然可以让你感受到群山蜿蜒没有穷尽。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也或者是车子驰出了雨区。车前大灯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它们直射出去,却只能照见山道上短短的距离。光亮之后的黑暗,便显得更加幽深。光亮处是一成不变的柏油马路,有许多地方已经坑洼不平。视线在夜车中成为无用的东西,但你又不能闭上眼睛,因为群山与黑暗的气息弥漫在车厢内的每一处,它们无色无味,却又异常真实且清晰,无数关于蛮荒与原始的印象,会在你闭上眼睛的瞬间向你扑来。而那些印象,无不来自于我们平日在生活中的间接感验,感验的源头,是来自影视与小说中编述的荒诞不经异常恐怖的故事。 
  这样的旅程是极端不舒服的,几乎每个人都非常厌倦了在车上的感觉。你必须无所事事,但又无法忍耐。知道沉睡谷就在前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哑巴司机这时不能给你任何一点帮助,你只能凭依自己的想象来估测与沉睡谷的距离。这时候每个人内心都升出许多无助与孤独来,它们无法表述,却又盘桓不去,你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段旅程的结束。在车上,大家最简单且现实的希望,便是能在黑暗的群山之中发现一盏灯。 
  一盏灯,便预示了某种存在,会让人生出无限可凭依的温暖想象。 
  车子继续在黑暗中行驶,但此时,依稀可辨车子已经不再攀高而上,渐成下行之势。视线这时也忽然有了目标,贴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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