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少该答应他这个要求。“好的,雷克爵爷。”
蓝毕梧取下眼镜,递出羊皮卷。“请你看一下这份文件好吧?”
侧面的雷克爵爷教人禁不住注意到颁给他祖先的十几枚勋章。他全身散发着尊贵的气质,然而他握着茱莉的那只手却渐渐收紧。“不必了——既然我是它的促成者。”
“我想看看。”茱莉说。这下子他将不得不放开她的手了。但令她怏恼的,他的手指居然更加握紧她的。她用另一只手握住羊皮卷。
“原来你终于想找个老婆了,”王子说。“你找到了一个好妻子。茱莉跟皇室有亲戚关系吶,你知道的——经由她外婆的第二度婚姻。”
雷克炯炯的碧眼慢慢地打量茱莉,但是在他庄重的外表下露出了意外之色,她确定。
他冷漠地说:“那可真好。”
“我说啊,雷克,”王子说。“你那个车夫到底要价多少?我开的价码依旧算数——而且他甚至可以戴那顶难看的帽子。”
“派迪的价码很高,”他小声说。“同时您的中意他令我受宠若惊,不过齐家不会将他割舍给任何人。”
多典型啊,茱莉心想。养尊处优的齐家少爷把他的仆人当成财产。他若以为可以拥有她,那会失望得很惨。
庞杜比走了过来。他是个无赖,从他头上顶着的金色假发镶着的碎钻,全身上下无处不是无赖。如果茱莉结了婚,他将坐收渔翁之利,因为他要她的跑调长之职。
“殿下,”他说。“容我提醒您,安乔治并非茱莉小姐的监护人。他没有替她做主结婚的资格。”
“那是形式。齐雷克有法子避开律法,你是……”
杜比弯腰深深一鞠躬。“庞杜比,殿下。庞杜比为您效力。”
这又是哪一招把戏?庞杜比充当她的维护者?荒谬反常。不过她倒不如利用它一番。“庞先生说得有理,”她转向齐雷克,深深施礼。“不过,仍旧幸会了,爵爷。”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拉起来。“我有名的祖先娶得苏雅丽时,当时的吟游诗人们说,齐家再也不会娶进更美的女人了。”他眼中透出恶作剧。他翻过她的手掌。“看来——”他大胆地吻她的手心。“吟游诗人并不知道会出现像你这般的美人儿。”
女性的惊叹声有如一张毯子覆盖全室。茱莉的手痒得教人难耐。她开始猜测齐雷克是否重听。
“我说,雷克爵爷,”毕梧气得结舌。“矿泉室内不准有放荡的挑逗行为。”
齐雷克茫然地看看巴斯之王说:“对了,安乔治向你致意。”
茱莉的心沉入脚底。难道毕梧在这出闹剧中也扮演了一角?
“安乔治怎能逼她结婚?”杜比尖声说,有如智障者一般瞪着齐雷克。
齐雷克厌恶地瞥了杜比一眼,唤侍者添加香槟。酒杯添满后,他放下她的手,高举酒杯,凝望着茱莉的眸子说:“我要举杯敬贺。”
怨忿涌至,她知道自己将是他虚假敬贺的对象。
他微笑了,表情莫名其妙地愉快。“巴斯城的女士先生们,敬——”
“威尔斯亲王!”她插口道。
有人喊:“亲王万岁!”人群响起一片欢呼。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直到齐雷克与她碰杯。“你若不是十分聪明,”他小声说。“就是十分鲁莽无礼。”
“她本来就是个鲁莽无礼的女孩。”余夫人嘲讪道。
“闭上你的嘴,夫人。”毕梧命令道。
茱莉信心涌升。“我只是急于结束这出闹剧,雷克爵爷。”
“嗯,”他不相信地冷冷瞪着她。“那么,我猜想你希望跟我独处了。很好。”转向亲王,他并足敬礼说:“殿下,请允许我送我的未婚妻回家。”
她咬牙嘶声道:“你的猜想十分荒谬,我完全未作此想。”
“当然,当然,雷克。”王子摸索着他的鼻烟盒扣。“反正蓝毕梧十一点整就会命令结束。这是他的另一条城规,你知道。”他拍拍毕梧的背,香槟洒在毕梧的外套上。“我说,老毕梧,表现一点风度,用你的马车送他们回去。今晚外面好冷啊!”
毕梧拉长了脸,烦恼地皱着眉。他看看雷克又看看茱莉。她父亲的不义本是意料中事,但想到蓝毕梧——她的朋友兼护卫者——居然会背叛她,茱莉心神大乱。
“我不能拒绝。”毕梧说,他的目光透着懊恼。
茱莉摸摸他的手。“我了解。”
“替我们向洛克堡的公爵未亡人致意,”王子说。“今晚我们原以为会见到文娜。”
“我会立刻转达,殿下,”茱莉说。“外婆近来不太出门,您的关心向来对她的健康情况有神奇的助力。”
向王子鞠躬道别后,齐雷克领着茱莉穿过盛装而好奇的人群。长舌的费夫人从长柄眼镜后打量他们,邱小姐则用一张餐巾写“笔记”。到了明天,闲话将传遍巴斯城的每一间温泉浴室、咖啡屋和杂货店。管它的明天,管它的闲话!
只要有时间静思,她自己也会设计出一套谋策。借着娴熟的技巧,她会很快将婚约撕成碎片,愉快地祝福齐雷克一路顺风。
她感到可以悲天悯人了,于是当他替她被上披风时,她对他优雅地一笑。“你忘了取你的披风。”
她伪装出来的甜美刺激了雷克。“我撑得住。”他回答,怒火令他全身发热。他一手坚决地按着她的腰,扶她走出大门。
一阵刺骨呼啸的寒风迎面而至,但雷克毫不在意;他欣然迎接酷寒的侵蚀。他身旁那庄重的女人似乎浑然未觉他狂怒的情绪。她果然是安乔治的女儿。在那对丰满的酥胸下,藏着一颗跟她父亲一样冷酷而狡黠的心。她可以尽情作装无辜,扮演叛逆者的女儿,但改变不了结果。他们会结婚。雷克将牺牲他的单身贵族身份——只要能避免那会毁去他一生的羞耻,结婚只是一项小小的代价。
如今他已见过巴斯城邮政的局长小姐,其余的工作将易如反掌。
然而与他对坐在狭小的马车中,晕黄的灯笼映照着她嫣红的脸颊,安茱莉看起来并不可怕或败德。他听说过她倔强自傲,她的亲身父亲曾警告说她暴躁易怒。这是计谋,雷克心想,是父女共谋的残忍把戏。
但是为什么安乔治竟会忘了提她的美丽或聪慧?她那双迷人的双眸后有一副反应敏捷的头脑,他打算毫不留情地探个究竟。在那袭蓬松丝衫下有一具美妙的胴体,他打算尽情享受。那顶款式时髦的假发非但未减损她清纯的肌肤之美,反而强化了她的五官。一撮撮飘逸的白色髦发,烘托出她赤褐色眉毛的诱人弧弓,和她睫毛浓密、眼角微翘的双眸。他喜欢假发的神秘感,喜欢猜测女人的真正发色。不过对于她却不必费事去猜。
安茱莉的头发是红色,他可以用他的皇家海军军职来打赌。但红到什么程度?是像他前任情妇艾黛的深蜜色?或是像他现任情妇凯若的火红?若如此,他希望茱莉的脾气跟她的发色相配,因为他期待与安乔治狡诈的女儿热辣辣地正面摊牌。
想到他的敌人,雷克感到一股新的愤怒和厌恶涌至。他双拳紧握,身子在绒面座椅上烦躁挪动。他的膝盖拂过她的,毕梧的马车容不下他俩较一般人修长的四肢。
她猛烈地扭过头来。“对不起。”她喃喃道,重新调整她厚重的织锦裙,目光避开他的。
她好似有些难为情,抑或是他的想象?哼,他暗骂,他何必在乎她的心情如何?她是这个婚姻陷阱的核心分子,而既然他没有退路,不如善用现况。他要从她身上得到子嗣,把她安顿在他的乡间领地上,然后回到海上,让她为她的计谋付出代价。他不必喜欢她。
略觉满意了,他清清喉咙。“在我们讨论婚期之前,茱莉小姐,你有什么话要问吗?当然,你会立即辞去邮政局长之职的。”
她茫然地看看他,令他以为她没听到。终于,她说:“看来,你和家父未曾顾及我的感觉便达成了协议。这样的计谋以前也发生过,不过我必须承认颇好奇。我一直想,你们怎会形成这样的协议?”
他无意坦诚回答。
“我猜想你曾赴法国,是在那儿落入家父的陷阱。”
她真是伶牙俐齿。他以对刚出道的水手的口吻说:“目前为止,你的牌打得太好了。别破坏了它,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智能。”
大出他意料地,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那种矫揉作做的咯咯巧笑,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真的觉得好笑。“你露出底牌了,雷克爵爷。我就知道你会。”
他呆了。他哪做错了?他说了什么泄出底细?
“若非受制于家父,你怎么可能想要娶一个你认为既侮辱了你又愚昧不堪的女人?”
雷克叹了一口气,她只是概括而言。他一面提醒自己要谨慎措辞,一面说:“心急的新郎可以原谅新娘的许多缺点。”
她正视他的眼睛。“我跟这次荒唐的婚约毫无关系。”
她的坦诚令他印象深刻。“你指望区区一句话就能改变一切?”他说。
“我希望会,因为你无法强迫我。”
“我能。”
“他把你勾得牢牢的,”她说,口气透着一丝悲哀。“你一定很难堪。”
难堪?老天!他当着英格兰王储的面极尽羞辱她,她为什么还同情他?
“哦,不必再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了。”她甩甩头。
“好极了,”她终于肯办正事了。“我们必须谈妥一切安排。”
“也许,”她毫不掩饰厌恶地说。“等我比较了解你之后。”
“放心,”他十分得意地表示。“那一夜很快就来临。”
“你休想得到我。”
他瞪着她丰满的双唇。“我会得到你每一英寸的甘美。”
她眼中闪动着抗逆。在自尊亟需填充之下他决定她的头发一定是火红的。
靠回椅背上,他聆听着车轮滚动,风声呼号。巴斯城或许以“文明世界的乐园”著称,但这恶名昭彰的城市对他毫无诱惑力。他喜欢的是脚踏甲板,风吹着背脊。庄重地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只配满足出海太久的水手的肉欲。他会让她得到他恣狂的性爱。
“你的航程愉快吗?”
她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绝没料到,更不想要客套寒暄。他说:“冬天的英吉利海峡能有多愉快,我就多愉快。”
“那么,也许,”她尊严地微昂起下巴。“你该等到春天再来的。”
“哦,可是令尊一天也不肯延宕。”
她下唇垂落,给她的面庞带来一抹柔弱的气质。“那,他会来吗?”她小声问。
雷克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小姑娘想要她的父亲,他们真是绝配。“他并未确切说明。”
她点点头,明显地吞咽了一下。“我也没敢奢望他会说。他是否说服你辞去职务,雷克爵爷?”
她的眼中真有泪水吗?“我不打算辞职。”
“好极了,”她吐气道。“我也不打算。”
疑惑钻入雷克脑中。如果外表可以信赖,那么茱莉并未参与这项计谋。即使如此,并无差别。“但那是免不了的,你知道。”
她仿佛不懂他的语意问:“你的船仍在英格兰?”
“是的,我们停泊在布里斯托。”
“我们?”
她狡猾的询问淹没了他方纔兴趣的同情。“马嘉生和我的仆人与我同行。”
“家父的做法和信差均未改变。你在巴斯城找到住处了吗?”
雷克耸耸肩。“我想我会住在克利夫兰公爵府邸。我想马嘉生会住你那儿。”
她怒目一瞪说:“休想!”
“令尊必然已安排好他的——”
“没有,”她迸声道,挺直背脊。“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那丝柔弱的气质再度显露。“我已十四年未与家父见面。”
雷克不知该与她争辩或是同情她。但是为了某个他不敢深思的理由,他选择了后者。“你当时才只有——”
“十岁。”她纤巧的鼻翼微张。“我并不为年纪感到羞惭。不过,我讨厌那生下我的无赖,和他派到巴斯城的那些可恶的爪牙。”
雷克暗骂自己居然对她感到同情。“骂我并不会改变你的命运。”
“原谅我,显然你自认别无选择。”
“你,”他十分得意地说。“也一样。”
“雷克爵爷,”她踌躇地说,纤指不经意地把玩着她貂皮衬里的披风盘扣。“虽然一般而言,‘财务’一向是……呕……准新娘所无法控制,而且往往也超乎女性的理解范畴,但对我而言却并非如此。”
她过度文雅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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