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泽也觉察了这种气氛,或许他自己也被这第一次看到的风景吸引住了,紧绷着脸,相差几步地跟在真渊洋造的后边。
这里虽然是岬角的上边,可却是一片广袤的草原。远处的白桦林像一道屏风一样围着这片绿地。海面与白桦林的一端连接着,那里就是岬角的顶端了。
黄昏已经降临,在晴朗的天空和海湾外遥远的大海的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白色的雾霭。在左前方的近海海面上浮现着小岛和大黑岛。右前方,是厚岸湾对岸的尾羽岬,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才能看到那里——
早奈美眯着眼睛看着那远处的海面,还没来得及呼吸,便发出了一声:“啊!海雾,又来了啊!”
也许她的话令人感到奇怪,可是这却真实地表现了她的实际感受。海雾已经从仙凤止、别尺泊爬到了尾羽岬,几乎把厚岸湾的整个西岸都罩住了,只有凝目细看才能辨别出那已经变模糊的轮廓。没过多久,眼看着浓度加大的乳白色的大幕就把西岸完全遮起来了,那就是海雾。
特别是在夏季,就是在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到了傍晚,也有时会突然出现海雾,并立刻把整个的视野遮蔽起来。既然早奈美已经完全知道这个不可思议的像活东西似的海雾的习性,为什么现在竞忘记了这一切,并出乎意外地表现得这样……
三个人虽然相隔很远地在走着,可是现在都走到了岬角的尖端。在这里,树立着一座“爱冠岬”的铜质雕塑。在标有“禁止入内”的粗栅栏的里边,是一片没有长草的岩石,再往前就是陡峭的悬崖了。早奈美每次来这里的时候,总是要钻过栅栏再往前走几步。就像垂直切了一刀似的这个悬崖,有几十公尺的落差。下边有一块小小的砂地,海浪在这里打着白色的游涡。涛声在岩壁间轰鸣,在余音还没有消失的时候,下一个浪涛又拍击过来。由这里往下看去,海雾就像从那碧蓝的水下涌出来的。这个静静地流动着的凉而沉重的东西不停地从下边涌上来,触到了早奈美的脸,包住了她的全身。
在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只有涛声、吹来的海风和白色的海雾在流动。早已沉浸在这些自然物中的早奈美,抬起了脸,巡视着四周。她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种景象令她感到可怕。
一阵轻风吹过,视野顿时重开。这时,中泽站在距早奈美约十米远的地方。他的背影首先映入了早奈美的眼帘。她看见了他的黑色头发和被太阳晒黑的脖颈。也许是因为他在出来前换上的蓝白相间的衬衣有些小,所以他的肩膀和胳膊的肌肉显得特别粗壮。从他的腰部往下仍然被海雾遮着,所以中泽的上半身就像浮在白色的空间中一样。
——每当海雾来临的时候,我总是怀有一种期待,期待着什么东西从遥远的水平线的那边冲破这厚厚的墙壁来到我的身边。早奈美虽然曾相隔了很久想起来过,可是现在竞然又把这个期待忘记了。
是不是因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什么东西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呢?——早奈美一瞬间慌张起来。
这时,也能看到站在中泽前边的真渊洋造了。他让风吹着自己的头发,把脸转向海面,等待着海雾散尽,眼前的景物重新出现。
这时,早奈美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真渊洋造站得远一点,而中泽就站在自己的前边,可是现在两个人的距离竞意外地接近。进入真渊洋造和早奈美之间的中泽,已经走近真渊洋造的身边,并且为什么他要把身体朝向真渊洋造?好像在那之前,中泽一直透过那不透明的空间在凝视着真渊洋造。
又一块浓浓的海雾涌起,把真渊洋造的整个身体都遮住了。那之后,中泽又向他靠近一步。接着早奈美就看不清隐没在海雾里的中泽了。被白色的海雾遮挡着的早奈美,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难受。
中泽一弘闯进了真渊洋造和早奈美的仅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平静而寂寞的日常生活。她预感到这像一个什么决定性的不可躲避的命运似的。这个可怕的预感使她的心里非常难受。难道真的要发生事情吗?这件事情恐怕将要改变他们两人的至今为止的生活吧?
早奈美想快一点走到这两个男人那边去。可是无法看清脚下。她被地上的石头拌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惊叫。
幸好这时海雾开始移动了。海雾正以刚才遮蔽了视野的速度移动着。视野终于重新出现了。
当真渊洋造和中泽显现在早奈美的眼前的时候,他们两人又拉开了自然的距离,正伫立在那里眺望着大海。
夏树静子三大悲剧之
《M的悲剧》
第四章 第七个夏天
1
8月23日的早晨,真渊洋造为了赶赴札幌,在七点左右就驾驶着客货两用汽车离开了家。他去札幌的事,是他们三个人去了爱冠岬后的第二天的晚上,他突然决定的。
“明天,我要去一趟札幌。”
“啊!……为什么又要去呢?”
“傍晚,函馆的玉木打来了电话啊!他要我明天到札幌去一趟。好像他要到兄弟百货公司,我也要找这个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谈点事情,也想见一见好久没有见过面的玉木啊!”
玉木也是一位陶艺家,比真渊洋造小四五岁,在函馆建有自己的陶窑。真渊虽然来到厚岸以后不再喜欢与人接触,可是和玉木却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因为真渊洋造在东京的时候就认识他。每当自己烧窑的时候,总是要从他那里请两三个他的徒弟来帮忙,这已经成为惯例了。
“我顺便还要去一趟医院。”真渊摩挲着右手指,说。
“又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吗?”
“不,没有。可是也该检查一下了。”
“我也要去一趟吧?要买点东西放到冰箱里。”
过去,早奈美这样提出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拒绝过。但是,在昨天晚上,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早奈美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些复杂的微笑,说:“情况是这样的啊:玉木恳求我去和他商量一点事情。因此打算和他吃一顿午饭,如果你在场的话,那个家伙也许会过于操心吧?”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回避吧!购物又不是什么急事。”
“我当天就回来。不是乘最后一班飞机,就是它的前一班飞机。因为我要在家吃晚饭。”
真渊讲得特别有力。因为从札幌飞往钏路的最后一班飞机是十七点四十五分到达钏路,所以他能在晚上七点左右回到家里。因此,早奈美瞬间感到:不去也好。现在,她也不希望丈夫住在外边……
送走了真渊后,中泽比平时略早地去了工作房。
“午饭,我在这边给你准备,回来吃吧!”早奈美对着他的背影说。
中泽在十二点半左右回到家里。他在浴室洗了脸和手,坐到了厨房的餐桌旁。这顿午饭,除了把昨天晚上吃剩的红烧肉热了热外,还添了一道意大利沙拉。中泽对面的那个空着的座位是真渊的,但是,早奈美并没有坐在这里,她还像以往一样坐在了她自己的那个在桌子一端的座位上。他们就这样各坐各的座位一起用午餐了。中泽显得非常拘束。早奈美看到他的这副样子,便先开口说话了:“我丈夫的工作进展得顺利吗?他看起来好像在考虑着什么,显得有些忧郁。”
“不,他在工作间里干得还是挺起劲的啊!每天转动着转盘能做出二十个左右的作品。”(为了做好烧窑的准备,必须预先用转盘做好陶胚。在烧成素陶后,还要上釉再烧——棒槌学堂注)
“你学到什么了吗?净让你干活了吧?”
“不,不是完全让我干活。因为他说过,从九月起让我使用转盘做一些自己的作品。”
“是吗?那当然很好了——可是,像你这样一个年轻人为什么那样热心地做陶瓷呢?比这更干净更好的工作不是有很多很多的吗?”
“因为自己喜欢,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出生在一个窑业发达的地方,又因为看到了父亲在做陶瓷器,所以从小的时候起就想:什么时候能做出自己的陶瓷器呢?”
“你在离开你的父亲之前,还在什么地方学习过吗?”
早奈美希望他能多讲一些自己的家世,才这样问的,可是,中泽两眼盯着餐叉谨慎地回答:“我只是怀着一种期待离开自己的家的,期待着能遇到什么新的东西啊!”他一动不动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瞅着早奈美。他那突出的眼睛,好像显得更大了,“真的,我自己对我所做的一切也不理解啊!”
“……”
“我曾经想过:像太太这样的人为什么生活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呢?当先生关在工作间里埋头工作的时候,太太又每天在做着什么呢?”
“喔……家里也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啊!……在先生不工作的时候,就像前天那样驾驶着汽车去兜风啊!”
“您的兴趣就是兜风吗?”
“先生在到了打猎季节时候还去打猎呢!这边是从10月1日开始解除禁猎,在打猎的季节,他总是要去打两三次野鸭子吧!”
“噢,装饰在那里的野鸭子就是先生的猎物吧?”中泽瞟了一眼起居室,“太太也打猎吗?”
“我,不打。”早奈美摇了一下头,中泽吃惊地点了一下头。
“完全不可思议啊!真渊先生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他有一个为了工作的目的,所以住在这里吧!可是,你还年轻,又没有工作,为什么要在这里过这样的无聊的日子呢?”
早奈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平时很注意礼貌做事很拘谨的中泽,不知为什么说话的语气从先前开始竟然有些变了。早奈美感到他不再把她称作“太太”,而改称为“你”了,难道这是他无意识地说出来的吗?
“我已经没有你那么年轻了啊!”
“……?”
“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那也只不过相差五岁吧!听说你结婚来到这里之前,做过女演员啊!”
“是从真渊那里听说的吧?”
“是在厚岸警察署,也能听到他们在讲太大的事。”
“那是七年多以前的事了,我曾经演过话剧,你还不知道这些吧?”
“你也偶而在电视节目中露面吧?因此,我还记得你的。所以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呢!”
“……”
“可以说,在东京,你是一个置身于华丽世界的人,你那时还二十四五岁,竟放弃了那所有的一切,来到了这样寂寞而偏僻的地方,当然,这正表明了你爱真渊先生……?”
在他那一直凝视着早奈美的眼里,涌出了一般与以往不同的强烈地缠绕着对方的目光。他的目光,不仅混合着令人目眩的羞怯和憧憬,而且蕴涵着不听到对方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誓不罢休的力量。
“越是华丽的世界,就越容易使人疲劳,就越想把一切的一切都抛弃了啊!”早奈美故意罗嗦一通后,放下了餐具。她把餐具送到厨房,然后又回来把咖啡倒进茶杯里,在中泽的面前放了一杯,自己端着一杯走进了起居室。
阳台上的玻璃门敞开着,凉爽的海风吹了进来。早晨还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现在出现了白白的云霭,淡淡的海雾已经悄悄地涌进了室内。
早奈美坐到了面向大海的那把椅子上。平时,在吃过午饭后,她总是要在这里喝咖啡,坐上三十分钟左右。
过了四五分钟,她感到中泽走了进来。
“啊,海雾又把一切笼罩起来了啊!”
“在一天里海雾一次也不出现的日子,好像一天也没有过吧?”
“这样有海雾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九月!”
中泽把咖啡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走到了早奈美的身后,说:“——都市的生活,什么都让人讨厌,想在这样的地方随心所欲地过日子的欲求,就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啊!……”中泽执拗地想把刚才的那个话题再扯回来,“我想,在这里过个两三年,还不至于寂寞吧?不,当然,不论你多么爱先生,即使帮助他工作,可是也不能不会产生寻求什么更大变化的想法吧?……”
中泽今天话多得令人吃惊。尽管谈话的对象是早奈美,可是他像等待一个什么机会似地硬要闯入她的内心世界。早奈美虽然作出了厌烦的样子,可是在她的内心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希望把谈话再持续下去的快感。每当他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汗水气味就会刺激她的鼻腔。
“可是,对照着我自己考虑一下的话,我也常寻求着什么新的变化啊!不论是在自己的内心,还是在周围的环境中。因此,我也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寻求这种变化的热情,就是出自于年轻人的朝气吧?”
“可是,我呢?好像已经不年轻了吧!”
“没有这个道理!何况你还那样地年轻,还那样地漂亮。就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每天见到你的时候,好像都会看到你肌肤那样地柔嫩,那样地光滑。”
中泽说话的语气变得和蔼可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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