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天一愣,而后想了起来:当时燕王曾经主动接纳了一批灾民到他的属地。
“原来是这样?”宋天天苦笑一声,“所以他们觉得能度过灾荒全是燕王的功劳?我这个女皇只是个多余的?”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就觉得燕王怎么会突然变得那样仁善,原来……不,也不对,他怎么可能会算计到这里?”
如果这背后都是同一个人在推动,那么这用心未免也险恶得太过分了一点。
“罢了,不再想这些了。”最后宋天天也只能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也得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第二日宋天天便好了许多,好好去上了早朝,也不再以抱恙为由拒绝臣子们的晋见。
她在这一天便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撤下了白南之的监国之职,同时罢黜了他先帝养子的身份,继续一个人处理着政务。
而后她召见了付沅衫。
当付沅衫来到她的面前并像她行礼时,宋天天被吓了一跳:她见过这个男子不止一面,且每次都印象深刻,在她的记忆中,付沅衫一直是个温文尔雅且匀称白净的男人。然而现在付沅衫与五年前相比不止瘦了一圈,肤色也被晒黑许多,抬起头来时还能看到他脸上干裂的嘴唇以及被风吹伤的皮肤,简直与普通穷苦家里一个干活的男人没什么两样。谁能看出他是丞相之子,并且在外五年当的都是知府?
宋天天看了他半响才道,“爱卿,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付沅衫恭恭敬敬地行着礼道,“能守护好一方,是我的荣幸。”
宋天天道,“你的政绩我都看过,确实十分之好,尤其是三年前……很不容易。”三年前既是那场大灾之年,付沅衫所掌管的沛东道是当时受灾严重的府道的之一,然而后来沛东道所报上来的损失,是所有受灾府道中最小的。
听到这等赞扬,付沅衫也只是淡淡回了声,“多谢陛下。”
“我的状元郎,何必如此拘谨?”宋天天问,“你是如何在大灾之下还将沛东道守护得如此之好的?”
“不过是乡绅们仁善,让我筹集到了许多善款善粮而已。”付沅衫说着又略微抬起头看向宋天天,“当然,也多亏了陛下所拨给我们的粮米。”只是这句话中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嘲讽。
宋天天皱了皱眉,只想是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买她女皇的帐。
“好吧,你的功绩我都记着。”她向外摆了摆手,“退下吧,只要你一心为国尽职,我便不会亏待于你。”
付沅衫行礼道,“谢陛下。”
后来的一段时日,宋天天抽回了年前派到北疆去的那十万兵力,并也召回了同时被派去的那位赵延将军。
而且她派了一些兵力去剿灭宗吾南部的叛民。
自从宋天天亲征归来,或许是因为屠杀平民那事被传了开,宗吾各地一直是小股叛乱不断,但都不成气候。
北疆剩余的兵力倒是在继续搜缴裴竹,但裴竹仍旧一直如同消声灭迹了一般。
嘉希二十年的春种之时过去了,直到了秋收之时,裴竹也没再出现。
下半年时付沅衫便被她提拔为了户部侍郎。
这大半年的接触下来,宋天天倒是发现这人并没有她原本所想的那样软硬不吃难以相处,清高是清高了点,但为人处世也不失圆滑,对交到自己手上的事务也确实是尽心尽责。
越相处,宋天天越是想不通当日他话语里的那一丝嘲讽到底是从何而来,到之后也便没有在意那点芥蒂。
至于白南之……这大半年里,宋天天削了他的监国之职,他也从不试图再次参政,于是又恢复了没事人之身,依旧整日没事就守着那棵树苗——哦,已经不能叫树苗了,它已经被养成了一株一人高的小树。
如果不考虑这个国家现在的内忧外患,这段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
然而上天注定不会让宋天天过上几个好年。
新年将近的时候,宗吾西北部再次起了小股叛变,宋天天再次派了兵去镇压。
而后,又是新年伊始的时候,噩耗传来了:小股叛变在短短数十日内就转为了大股叛变,并吃掉了被派过去的那几万朝廷镇压军。
叛军们高举着“君王昏庸无道,我等翻身做主”的口号,集结成一片,不多时便成了一股不可小窥的势力。
宋天天问她的臣子们,“我很昏庸吗?”
没有人回答是,大多数臣子都高亢着怒骂着那些叛军,极少数则沉默不语。
宋天天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问题。
很快,叛变区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揭竿而起。
宋天天在地图上摆了摆那些有叛军出现的地方,而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肚子疼……
晚上买的炒粉一点味道都没有,好痛苦,完全不想吃完,以后再也不买这家的了……
☆、发现
其实宋天天大概也明白为什么会有那多人认为她昏庸。
自从她登基以来,便一直天灾人祸不断,而她只能跟在那些灾祸后面拼命收拾——天灾也好,敌国的骚扰也好,叛乱也好,如果是真正英明的帝王,一定是都能将它们防范于未然的。
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国家中有许多人从来就没有对女子登上皇位这事服气过,只是因为实在再没有其他皇嗣,且梁婉当年手段太过强硬,才暂且忍了两任女皇。而当年梁婉的手段也无非就是屠杀反对者,虽说顺利压下了反对的声音,却也积下了仇怨。
然而在宋天天仔细排列了那些叛变的时间与位置后,她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如果没有组织和预谋,这次叛乱不会变得如此难以收拾。
一个不算英明且并不让所有人合意的帝王并不会引发这么大范围地叛乱,但在天灾人祸之后,国势不稳之时,由有心人紧瞅着女皇犯下过错的一瞬间将那过错不断放大,便能将那些零散的不满给集结起来。
但那有心人到底是谁?
宋天天用手指抹过地图上的一处又一处,最终停在了沛东。
她看到沛东,并不是因为那儿的叛乱有多严重,相反,在四周叛乱丛起的现在,只有沛东道至今连一场叛乱都没有发生过,而叛乱严重的几处正好全在离沛东不远不近的地方,围绕着沛东,却又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沛东摘出。
付沅衫曾担任五年知府的沛东道。
宋天天将地图收起,唤来了几位臣子,命令他们去查清各地叛乱的主导者分别都是谁。
之后她又召见付沅衫,不动声色地与他谈论了些政务,并尝试着打探了他在沛东道担任知府时的经历。
谈论政务时付沅衫总是知无不尽,一谈及那些经历,他便一改前态,明显隐瞒甚多。
宋天天深深看了他一眼,“爱卿啊,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你对我有些不满。我们君臣一场,如果你真有不满,大可直说。”
付沅衫恭敬道,“陛下多虑了,对陛下您本身,我并无丝毫不满。”
“是吗?”宋天天笑了声。
“陛下您的辛劳,我们做臣子的都看在眼中。”付沅衫又道,“我知道陛下是个仁善之人,而有些时候,陛下的仁善无法传达下去……这并不是陛下的错。”
宋天天皱了皱眉,“你这可是话里有话?”
“陛下多虑了。”他还是这句。
“好吧。”宋天天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两步走到他的身侧,“你不想说,我并不逼你。我念你父亲为国操劳一生,也惜你是个人才,一直想让你好好发挥出你的才干。”她直直看着他,“不要做让我失望的事情。”
而后她便径直走出了殿门,头也不回道,“退下吧。”
要玩儿猜心思,宋天天是一直玩不过白南之,但是她还不至于输给付沅衫,这名年轻臣子在神色间便已经让她看透了许多。
从这一日起,她便悄悄下了命令给钱岱,叫他派人严密监视着付沅衫。或许是当日那警告起了效果,之后一段时间付沅衫的表现一直正常至极。唯有一点:付沅衫一直利用自己在户部的职务以及在朝中的人脉,在私下里查着与他同朝的那些官员。
钱岱一时探查不出他到底在查些什么,只查清他曾经细细排查过那些官员们账面上四年内的来往记录。
而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国内的叛乱愈演愈烈。
之前宋天天命人去查的那些叛乱引导者们的名单,此时方交到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钱岱终于逮到了付沅衫的一个动作:他偷偷与不知名的对象来往了信件。而后那信件被拦截下来,也交到了宋天天的手里。
宋天天先看了看那信,冷笑一声,便命人去将付沅衫逮捕入狱。
她已经事先提醒过,仁至义尽,然而付沅衫居然还与叛军互通往来,更试图向叛军告密,这就由不得她不看君臣情分,也不看他父亲的劳苦功高了。
当然,宋天天还是嘱咐刑部的人要好好招待着他,不能在她亲自审问前让他受了委屈。
而后宋天天才开始翻阅那份名单。
这一批叛变的领导者中,有三种人居多:当地颇具盛名却从未入朝的名士,祖上曾经有人为官却又家道中落的普通乡绅家的子弟,以及一些素有勇武正直之称的武夫。
名士靠名服人,乡绅靠利诱人,武夫靠武招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先呼朋唤友先结成一帮势力,再靠着人多势众吸引旁人加入他们的“起义”。
宋天天再度下了命令下去,命人查清这些看似零散的领头人背后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此时,叶凌正好来求见,宋天天便随手将那名单往衣袖里一塞。
算来叶凌来此也有接近一年,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告辞了。然而出乎宋天天意料,叶凌却是来主动要求想帮助宋天天平叛。
“我这条命是多亏陛下才捡回来的。”叶凌道,“更何况现在是国家有难,我哪能坐视不管?”
宋天天看了他一眼,“你的兵力,一年前将你送来之后,都已经退回了你的属地。现在你也回去吧,带着你的兵,做你觉得你应该做也乐意做的事情,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下圣旨给你。”
叶凌诧异道,“陛下难道不想要很快解决掉战乱?”
宋天天摇了摇头,“这场叛乱,除非直接扼杀在摇篮中……既然已经起了,就不会轻易解决得了。”
叶凌还是诧异。
“我自有我的考虑。”宋天天道,“当然,如果你想要以你的方式为国尽责,我可以给你那个权力。”
叶凌想了想,行了礼道,“那便多谢陛下了。”
宋天天当即便写了封圣旨,递交与他,“从今日起,我允你自行领兵离开封地。”
此时叶凌却又迟疑了,“陛下如此信任我?”
“我何必要去怀疑一个险些为了宗吾而丧命的人?”宋天天笑。
叶凌这才欣然接旨,感激涕零。
“另外,你父亲当年,虽然犯下过错事,但最终到底也是为国捐躯的。”宋天天又将那些过往的事情告知于他。
叶凌听完后,怔了许久,握着圣旨的手也有些发抖。
他一直坚信自己的父亲是忠义的,却又因自己发现的那些父亲与北国皇子的来往信件而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叛国之罪,现在得知真相,倒是仿佛如同得到了救赎一般。
良久后他向宋天天行了深深一个礼,“多谢陛下。”
“退下吧。”宋天天道。
叶凌临走前却是又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掏出一物,向宋天天道,“我听闻,陛下曾经找寻过这个。”
那是一块玉佩。
宋天天看了那块玉佩许久,而后取下了自己腰上的玉佩,比对一番,这才赫然想起:两件玉佩都是所谓的“天玉”,既是与当年宋天天在那座高塔下所描摹下的三样东西的其中之二。
时隔近十年,宋天天自己都差点给忘了。
至于叶凌是从哪里“听闻”的,宋天天估摸着,大概就是从当年老淮王和裴竹来往的信件中。
“这玉佩是我父亲当年传给我的。”叶凌道,“既然陛下在寻,便拿去吧。”而后将玉佩交到宋天天手中,这才真正告退。
宋天天收下玉佩后,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忘了,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当年的那些快乐那些忧伤那些憧憬,已经全被她尘封在了记忆深处,若不是被此事一激,怕是永远都不会再忆起。
当年,当年她是多么想逃离这个皇宫,是多么想在宫外自由自在,是多么快乐。
宋天天紧紧握着那块玉佩,那力气用得过大,导致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她急急忙忙冲回了寝宫,冲回了白南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