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初见白南之时,她就想要依赖他,无法抑制的想要依赖。或许只因为,初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只有他能令她感到一分亲近。
就像一个在水中溺了许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枚稻草,就不顾一切想要扑过去抓牢。
但是总该发现的,那只不过是一枚稻草。
她始终,只有她自己。
只能靠她自己。
良久,宋天天微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道,“阿花。”还有其他许多,自小陪着她长大的宫女,“翠翠,阿阮……”
黑暗中寂静无人,但她的声音正断断续续,不断念叨着一些名字。
“刘慧。”她的双眼已再度睁开,茫茫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一个又一个名字由她口中蹦出,“莺宁。”
宋天天面带苦笑,继续念出那些她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但是无论熟悉陌生,那些名字都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不需回忆便已浮现在她的眼前。
“孙延,”包括那份一百二十余冤死之人的名单,自她那次看过了之后,她就一直记着,无法忘却,“李昭,孙皎,赵元……”
他们一直都在,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
宋天天的视线凝在黑暗之中,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容就漂浮在她的四周,旋转着,正向她侵来。
血,都是血。
宋天天告诉自己,“都是幻影。”
就算明知道只是幻影,看着这些幻影,她的脸色也越发变得苍白。
他们张牙舞爪向她扑来,叫嚣着,血债血偿。
但是宋天天的口中依旧未停,她不住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宋天天边念叨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这些,就是她恐惧的源头了吗?
她移动脑袋,视线从黑暗中扫过。
这一片一片的,虽说是幻影,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她的罪孽。
宋天天大口呼吸着,背后靠着石壁,双手也紧紧扣在墙上,又开始颤抖。
但是她始终睁大着双眼。
就算阖上眼,眼前也依旧会是一片黑暗,该在的东西依旧会在。
还不如,好好面对。
宋天天已经知晓,这一片屏障,她必须面对。
她早就明白自己应该去面对,所以她才会将这些罪孽给记得这样清楚,只是这个过程太痛苦,她过去还存着太多侥幸与依赖,居然推延到了此时,才终于有了个机会,让她来真正面对。
恐惧,自责,慌乱……这一片又一片的阴云,都浮现在了她的心头,向她狠狠压去。
宋天天想要尖叫,想要大哭,想要大笑,但是她始终紧咬住嘴唇,只让自己发出最轻的声响。
她知道,白南之就在外面。
她不能再将他引来,那样会令她功亏一篑。
白南之的步伐,在出了暗室石门之后,就没有再往前移动过哪怕一步。
他将手放在石门之上,轻轻抵着,隔着石门注视着门内,一直注视着,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白南之收回放在门上的手,扭头看了看天,而后弯膝坐在地面,背靠着石门,嘴角扬起自嘲苦笑。
他问自己:你已经动摇了吗?
然后他又自顾自地摇头。
白南之再度看向石门,回想宋天天之前的话语,低声叹道,“这是好事。”
她终于看清了,这是好事。
静静坐了许久之后,白南之发现,他居然还是没能平复下自己的心境。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总觉得手心处仍然是湿的,仍然还带着她的泪水。
他的心中始终不安。
白南之告诉自己,这种事情总是要发生的,宋天天正在里面经受她必须经受的,这个过程不能少,只不过现在这个过程他无法插手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有什么可不安的?他难道还要为她的挣扎痛苦而自责不成吗?
白南之摇了摇头。他现在确实在自责,但是自责这种情绪,他不该有。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宋天天,她现在的一切经历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她现在的挣扎痛苦,他早就有所预料,何苦现在再来自责?
只不过,不知为何,白南之总觉得,正笼罩在自己心头的这一股不安,实在是太过头了一点。
这股不安,好像不仅仅是源于对目标是否能够达成的担忧。
暗室内,宋天天侧卧在软垫上,无法入眠。
她的周遭不再是那些幻影,而她却好像又回到了某个夜晚。
有狼嚎的声音。
她闭着双眼,什么都没有看到,却感到一波接一波的液体,正往她身上洒着。
粘稠,温热,还带着一股股腥臭。
宋天天咬牙发着颤。
她不住告诉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她的心中正不断尖叫,但她依旧坚持着没有出声。
她不能让他听到。
她不能,再让他走到自己身边,摸着她的头,说一句,“如果觉得讨厌,便不要去想了,交给我就好。”
这一句话,会再度卸掉她的全部努力。
现在,她必须独自面对。
第二日天明,门外的白南之再度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摆上的露水。
他在门外靠了一整晚,守了一整晚。
不多时,有人送来饭菜,白南之打开门,给宋天天端去一份。
宋天天依旧缩在那个角落。
突然看到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然后闻到饭香,又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喜滋滋爬了过去。
白南之将饭碗递到她手中,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还好吧?”
宋天天正努力扒饭,只支吾了两声算是应答。
他看着她吃完,又弯下身,搂了她一会。
而后他直起身来,“我还是会在外面,不会走远。”
她眯眼看着他,“多谢。”可惜,她已决意,要独自面对。
片刻之后,白南之再度走出暗室,关上石门。
宋天天咂咂嘴,又回味了一遍口中的油水,然后望着黑暗,再度苦笑。
那些压着她喘不过气来的东西,依旧在。
她再度歪在软垫上。
虽说已经习惯了一些,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忍不住的颤抖。
宋天天咬住嘴唇,低声道,“不过如此。”
身体上的颤抖,已经微乎其微。
她在黑暗中,无法太清楚的知道日夜。
只是白南之每天会进来三次,早饭,中饭,和晚饭,而后有大半天不会再出现,大概就是夜里。
每一次他会看着她吃完,然后没话找话和她说几句,最后再搂一搂她。
宋天天觉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他能这样待她,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现在想来,她以前实在是太不知足了。
她爱他,何必非缠着要他也能爱她?
两人现在这距离,很好。
仿若只有一线之隔,但是有那条线在,其实也不错。
既是咫尺,也是天涯。
宋天天缩在角落那片软垫上,侧卧着,数着日子。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不过两三天的样子。
她轻“啧”了声,暗暗有点诧异:她总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好多年了。
宋天天深吸一口气,背心向身旁一倒,仰着身注视着自己的上空。
她勾起嘴角,前几日总带着的苦笑,已渐渐转变为冷笑。
“不过如此而已。”她道。
她伸出手,往虚空中捞上一把。
“区区这些,还压不垮我。”宋天天低声喃喃,“真以为我什么都没经历过呢?”
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个大的半圆。
似乎有什么,“吱啦”一声被指尖划开。
这一声轻轻响在她的心中。
宋天天脸上冷笑更甚,却突然凝固。
她猛地坐起来,惊疑地按着自己的胸口。
刚刚那一个瞬间,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抽搐般的一疼。
宋天天呆呆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头,怔怔往四周看了一圈。
她刚才确实是划开了什么东西,那样东西已被她劈为了两半。
但是她一时竟然找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许久之后,宋天天僵硬的身体才重新恢复过来。
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苦笑。
宋天天发现,某个原本一直待在自己心中的东西,不在了。
那个这些天来一直抽泣着的东西,消失了。
那个,默默缩在她的心中,曾经快乐,最近却总淌着泪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了。
没有了……
没有了,那便没有了吧。
她已经找不到那样东西的尸骸。
宋天天缓缓吐出一口气,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
她默默在自己心中拱出了一个小墓碑,给那个不知名的东西。
那个曾经或许珍贵的东西,是她心中小小的一部分,但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还是和前几天一样。
宋天天依旧缩在那个角落,白南之依旧每日三餐的进来看看。
她再未走向过门口那块光明,只是缩在那个角落之中,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接过他递来的饭菜,微笑着与他对话。
白南之的不安与日俱增,但是每次看她的时候,不管怎样努力观察,都察觉不出不妥来。
她依旧坚强,依旧乐观。
白南之只得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
总计五天过后,梁婉像是也放心不下了,终于舍得下令放她出来。
一口气在暗室中被关五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白南之每次递饭进去,总是会将石门开上一会儿,透透光,让宋天天缓上一口气。
尽管如此,到了终于能接她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兮兮的。
这次他进门,再度让宋天天出去,宋天天自然没再推辞。
就算没有梁婉的命令,她也巴不得早点出去。
“这些天,可被憋得够呛。”她道,“这块地方,着实令人不舒坦。”声音语调,还和原来一样。
宋天天蹦跶着就往门外冲去,结果被外面光线一照,闪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慌忙阖上眼,却还是觉得眼冒金星。
大太阳直接射下来的光芒,而之前在暗室中门口投进去的那一点光,可完全不能相比。还好她蹦跶得不算太快,要再晚阖眼一步,她都担心自己眼睛会瞎掉。
白南之笑着走在她身后,“急什么?你在这地方,黑不隆冬的被关了这么久,现在大白天的出去,亏你还敢睁着眼。”
宋天天捂着眼睛退到了他身边,然后脚下一晃,似乎还有点站不稳。
白南之扶住她,叹了口气。
“我……”宋天天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几天,都没走过路。”
白南之没说什么,俯身就将她抱起。
她当即一笑,大模大样地霸在他的怀里。
“没事吧?”他问。
“没事。”她道。
一点事也没有,除了心中少了那么一块东西。
那样无用的东西,少了就少了吧。
宋天天一点也没有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这一章,我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
终于把这一章给写出来了,终于!!
破茧成蝶神马的……
当一只蝴蝶终于破茧,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记得曾经的那条毛虫
☆、回忆往昔
白南之多瞧了她一会儿,叹道,“真的没事吗?”
宋天天道,“你看我像有事?”
白南之摇了摇头。
宋天天还是那个宋天天。
只是他看着她唇边那抹微笑,总觉得,她的身上,还是有一点什么,不一样了。
到底是什么?却又一时看不出来。
白南之抱着她,也没向梁婉汇报,直接一路走回她的寝宫。
现在她寝宫之中当然不会再有积灰,早早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十几个新面孔的宫女正站在那儿,迎着她们。这一批人年龄都挺轻,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最小的有一名才十四五岁——这个年纪就能被梁婉放心派到这里来,不容易啊。
宋天天看到这么多人,颇为害臊地推了推白南之,让他放她下来,又招呼了那位最小的小姑娘扶她进房。
白南之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不放心,又跟了过去。
宋天天瞧见了,也没在意,只是和那个小姑娘聊着天。
“你叫小茗?嗯,是个好名字。”宋天天笑嘻嘻地,“我瞧着,你们中间就你和我年岁最相近,这也算是你和我有缘,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小茗一听这话,做出一番受宠若惊的夸张模样,口中先是道,“奴婢哪能有这个福分?”而后却立马就变出一张笑脸改口道,“但是既然陛下能给我这个福分,我就谢主隆恩了。”
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