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现在就要去一趟。天亮以后可以仔细验尸,但现在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停尸房打探一下,不能惊动任何人,看看韩诤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家伙是不是还会出现,看看这停尸房里面又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叶子静悄悄起了床,穿衣带剑,一推窗户,施展轻功从二楼飘然而下,直奔长风镖局。
刚跑没几步,叶子突然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又摇头看了看旁边。这倒不是他发呓症,而是发觉自己正好经过周雪儿所住的院落,心中若有所动。周雪儿的住处果然比叶子的高级许多,是一个独院,有着极高的围墙,大门从里面销着。这围墙的高度几乎就是叶子轻功的极限了,但叶子此刻却突然发挥出了超常水平,一跃而过,站在了周雪儿的窗子底下。叶子看看天看到了月色撩人,看看地看到了绿草如茵,摇头看看旁边看到了周雪儿窗子紧闭,不由得想到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而自己正如蒙面采花大盗,怀揣一支鸡鸣五鼓断魂香,捅破窗纸吹将进去,然后成其好事,岂不快哉!哎呀呀岂不快哉!嘻嘻……嘿嘿……嘻嘻嘻嘻嘻……叶子尽情地意淫了一番,然后叹息一声,回身把大门的门闩拉开,像一名十佳青年一样昂首挺胸,飞奔而去。
叶子曾在一次酒醉之后和一位武林朋友起过争执,叶子最后说:“你可以小看我的智商,但不能小看我的轻功。”轻功是叶子最得意的本领,他更得意自己没和楚留香、韦一笑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不然的话,自己这点轻功也就剩不下多少吹牛皮的本钱了。
月色下的和州街道寂静无人,清风习习,好不宜人,叶子施展着得意的轻功,轻盈地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叶子觉得这真是难得的享受,眼看片刻间就到了长风镖局,却过其门而不入,施展轻功绕城一周,这才飞身进了镖局。
东跨院的停尸房叶子早已经驾轻就熟,从房顶飘然落在门前,以闪电般的速度推门而入,然后又迅速把门在身后掩上。夜静无声,这个开门关门的声音真有些“僧敲月下门”的那种极静中显方寸之音的唐诗意境。
但叶子却突然觉得方才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些异样,可到底有什么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是感觉怪怪的。
屋子里漆黑一片,恶臭不散,叶子想了想,这三具尸体放在这里差不多该有半个月了,也该臭了,却不知傻张那些公门中人可曾从尸体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想到傻张,叶子心里不免一阵苦笑,又想到,自己应该在天亮之后又免不了和傻张打交道了,真是件头痛的事。
叶子和傻张的矛盾由来已久,其实说起来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叶子从出场到现在还一直没怎么用过他的佩剑,其实,叶子的佩剑有点与众不同,说是剑又带点弧度,还只一面有刃,说是刀却又是剑的宽窄。普通的剑是直的,出鞘的时候有些僵硬,而叶子这把弯的剑出鞘的时候却非常迅猛,顺着出鞘的势头就可以攻击敌人。这样的剑并非中原所有,而是扶余国的款式,叶子觉得这种款式很适合应付紧急情况,因为出鞘极快,又很迅猛,单刃厚背比传统直剑更适于劈砍,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下也很能发挥优势。就这样,叶子从一位扶余国商人那里购得了这样一把剑,非常喜欢。
后来,在京城有一次全国六扇门系统大比武,各地捕头云集京城,其中就有和州总捕头傻张。比武是分小组抽签,每个小组里每人各战三场,胜出者进入下一轮。傻张在小组赛中便毫不留手,大展神威,英勇奋战,连战三场,全败。但这不能怨傻张本事差,只怨他运气实在太差,因为最后的决赛的前三名全是傻张这组里的,把傻张这三个对手都占全了。这事实在太过巧合,所以最后皇帝恩准,颁发了傻张一个安慰奖,表彰他勇猛善战,虽败犹荣。
虽是比武,也是联谊,大家都是同系统的人,比武之外每每开会设宴,一设宴便也有些系统外的朋友参加,几位有名的私家侦探便也在赴宴之列,叶子当时刚闯出来一点儿名气,在长辈的提携下有幸参加,为的是多结交一些公门中的朋友,给自己拉拉关系网,好为以后的工作开展创造一些便利的条件。
就是在这样的一次宴会上,叶子认识了傻张。
赴宴之人既属公门,也属武林,更值这次比武大会,少不了谈论武艺、切磋经验。这一来,就有人注意到了叶子那把有些与众不同的佩剑。叶子也是喝酒喝到了兴头上,拔出剑来,向大家讲解它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响,把满桌人都吓了一跳,一看,却是傻张。傻张把酒杯重重地击在桌案上,胸口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半晌才道:“扶余国,世仇也!竟有人如此不知廉耻,拿扶余国的东西卖弄!”
一桌人谁也没生气,倒全笑了,有人笑道:“傻张真不愧是傻张,认死理儿,来,敬傻人一杯!”
大家笑着纷纷举杯,叶子也跟着举杯,谁知傻张拧劲上来,谁都不理,起身拔剑,对叶子道:“来,过两招,看你的剑究竟如何!”
本来,这种场合上说到兴头处亮兵器切磋两招也属正常,可大家看傻张红着眼,却不敢让他动手,纷纷劝阻。傻张再拧,也不至于把劝架的众位都给杀了,无奈之下,宝剑“仓锒”入鞘,愤愤落座。
可叶子却来了气,不愤道:“用扶余国的剑怎么了?好使就行。再说,我们买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买我们的东西,这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么?如果两国不通商了,对咱们也没好处。”
傻张本来都坐下了,一见叶子居然还振振有辞,“腾”地一下又站起来了,不过这回倒没有拔剑,怒道:“对咱们没好处又怎么着?六十年前,那扶余国人来此做下多大的恶行!对我傻张来讲,杀一男丁等于杀我祖父、淫一女子等于淫我祖母。我傻张本不是那小肚鸡肠的记仇之人,可那扶余国人,如今一边跟我们做着生意,一边还津津乐道于当年的杀戮淫乱之快,你怎能因为利益就丧失做人的尊严!哼,说什么‘对咱们也没好处’,我张六斤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要扶余国一物!”
傻张这一席话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把满桌人全说哑巴了,叶子更是很窘,但毕竟年轻,又在酒后,就是不肯服软,气哼哼地离席而去。
后来叶子知道了几件事。一是傻张这人酒喝多了的时候说话就会很有文采,属于掷地有声的那种,但平时也和一般人一样,甚至还有点笨嘴拙舌的;二是傻张非常固执,又非常先入为主,他要一开始就认定你是个坏蛋,那你在他眼里就一辈子都是坏蛋了。叶子后来想想,傻张说得不错,傻张这人也满可爱的,可惜自己已经是他眼里的坏蛋,这个印象恐怕再也改变不过来了。几天后,叶子把那把佩剑砸断卖了废铁。(对叶子这样一个对钱财很计较的人来说,这实在太不容易了!)但叶子已经用惯了扶余款式的剑,对中原直剑怎么也不习惯了,心想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能凑合,后来终于有了办法,请兵器铺照扶余剑的样式重新打造了一把。叶子想道:对坏人的优点也要学习,这是对的。
此刻,叶子就是佩着这把扶余款式、本土打造的宝剑在黯然无光的停尸房里小心地摸索着。
叶子进了门还没走出几步,奇事发生,又是两声细小的响动,和方才叶子开门、关门的声音完全一样,借着门一开一合间闪烁的零星月光,影影绰绰地好像又进来一个人。叶子心头暗喜:此处果然可疑,这个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叶子也暗叫侥幸:自己和那人是前后脚进来的,就是这前后脚之差,却使得敌明我暗,敌无备我有备,这样要是再拿不住他,就回家再练二十年武功算了。
停尸房的门又被关上了,屋里重新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方才那影影绰绰的一闪已经让叶子记住了来人的方位,对高手来说这就足够了。叶子心中窃喜,暗中出手,虽然太黑无法认穴,却是施展小擒拿手的绝好机会。叶子迅速估算来人的方位和形体和距离,一招“金丝缠腕”攻了过去,意在锁拿对方手臂。
叶子这招是不留余地、猛狮搏兔,意在一举成擒,手掌挂起一道强劲的风声——不对,是两道风声!
为什么会是两道风声?!
难道对方同时也向自己攻过来了?!
不对,这道风声是从身后来的!
这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叶子被唬得魂飞魄散,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居然自己身后还潜伏着敌人,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子简直能分辨得出,身后打过来的也是一招“金丝缠腕”,锁拿自己的手臂。
间不容发,叶子既来不及变招,也来不及躲避,只来得及稍稍侧了下身,这一侧身,向前方对手的攻击自然也跟着落了空,后面的“金丝缠腕”也没有真正躲开,只是避开了手臂关节。
身后的擒拿手本要锁拿叶子手臂关节,这下差了几寸,抓在叶子的后腰上,此人应变也快,手臂没有再收回来重新发力,而是迅速变抓为指,以重手点穴的手法向前疾指。
叶子这下挨的好不辛苦,还好对方变招匆忙,加上天黑,认穴不准。叶子紧咬牙关,轻身掠到五尺开外,大气不出,手抚剑柄。
这瞬间的交手,双方都清楚对方是个高手。叶子能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做出应变,实在非常之难,更难的是,他还能迅速判断出身后攻来的是擒拿手的锁拿招式,不然的话,如果那是一记重拳,叶子却避开手臂关节露出后腰,那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叶子也在暗中赞叹身后这人的身手:变抓为指的时候没有发力空间,就好比让你去打两尺外的沙包你可以抡圆了拳头去打,但让你去打两寸外的沙包就打不出力量了,而方才身后这人,那一刻的发力空间连两寸都不到,却能打出这样的力道,一定是练过咏春寸劲的内家高手。叶子一边暗赞,一边暗骂,后腰这一下,虽然没点中穴道,却也是一记重创,这可是后腰啊,里边就是肾啊,肾要被打亏了,以后得吃多少人参、鹿茸才能补得回来啊!一想到人参、鹿茸的价格,叶子觉得后腰更疼得受不了了。
高手过招,眨眼之间。停尸房里又是一片死寂,笼罩着呕人的尸臭。
停尸房里至少是有三个人在的,虽然现在各自都已经知道了另两个人的存在,却又失去了他们的位置。棺材里面已经有了三具尸体,会不会再添上一两具呢?
棺材!
叶子灵光一闪,他还记得棺材的位置,对!
叶子轻手轻脚,慢慢向棺材那边移动,过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叶子才摸到了一具棺材。叶子悄悄伏下身,钻到棺材底下,然后,轻轻抽出佩剑,又解下剑鞘,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剑鞘,两臂慢慢向外平伸出去。叶子暗笑:这就像两个机关引线,对方只要一碰到,就会引发攻击,而自己首先又立于安全之地。
叶子实在佩服自己这个聪明的想法,心中偷笑。眼看两臂就要伸平了,突然觉得剑尖触到了什么!叶子无暇多想,身形平躺着向外疾掠,以地堂刀的招式全力进击。对手也在同时发招,却不在平地,而是在叶子的头顶,由上至下,剑风飒然。
双剑交击,清脆的两声,一切又复归平静。
叶子跪蹲在地,双臂仍向两边平伸,继续以剑与鞘摆出机关引线,以防对手下一步的攻击。但是,叶子握剑鞘的左手却已经有些不稳了。左肩中了一剑,堪堪就伤到骨头,鲜血顺着袖子往下淌着。叶子不敢让血滴在地上,怕发出一点儿声音,便尽量让血被袖子吸掉。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一滴血的声音便很可能暴露自己的方位,招来杀身之祸。叶子暗自庆幸:“还好,我一向主张使用纯天然物品,所以买衣服从来都买纯棉的,不买化纤的。”
又僵持了一柱香的时间,尸臭仿佛更浓。
叶子想明白了方才的情形:自己聪明,对手也不笨,他也在往棺材那边靠,和自己不同的是,他潜伏在了棺材顶上,那棺材都没盖盖,那人应该就那么撑在上面,然后和自己一样用剑探出来,查探身边的动静。一想到这人是伏在棺材顶上,叶子不由钦佩他的忍耐力。
叶子悄悄移动,向墙角走。走到最近的墙角其实不超过十步之遥,叶子却走得步步惊心,每一步都不知花了多少时间。伤口实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