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醋鱼闻名,这醋鱼好吃就好吃在刚出锅的鲜劲儿,一放就不好吃了,而做一盘醋鱼却又需要不少工夫。
张九雷这便有的忙活了,怕周大小姐一回来再做醋鱼来不及,就吩咐人赶紧先做好,用十几条鲜鱼在厨房轮番做。上一盘醋鱼,等了一会儿,周大小姐没来,醋鱼撤掉,一会儿又上一盘,周大小姐还没来,又吩咐撤掉,再上一盘,再等,又凉了,再撤掉,再上一盘,再等,初更时分,一共等掉了十一只醋鱼,终于把周大小姐给等来了。
张九雷连忙迎上,嘘寒问暖般道:“周大小姐啊,可急死下官了,快来快来,饭菜都预备好了,这都是我们云州最上等的——”
张九雷话没说完,“咣当”一声,周雪儿一伸手就把饭桌给掀了,第十二只醋鱼两眼闪着委屈摔在地上。周雪儿用手指着张九雷的鼻子,怒喝道:“张九雷,你,你赶紧派人,去把那个天杀的莫辛苦给我抓来!”
张九雷连忙躬身后退,点头道:“是,是,哼,这个莫辛苦好大的狗胆,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竟敢连——”
周雪儿哪容他把话说完,立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斥道:“罗嗦什么,还不快去!”
张九雷诚惶诚恐,不敢多言,立即吩咐手下去了。周雪儿余怒未消,恨恨地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张府的丫鬟们围了一圈,却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她。
过了也就是两柱香的时间,张九雷亲自带队,跑得呼哧带喘的领着几名差役过来了,当中还押着一个人,六十开外,一身便服,很是清瘦,此时的模样真是惨到极点:脖子上套着大枷,手上、脚上戴着镣铐,低着头,左右两名差役各持一根水火棍按在他的头上,身后的差役走两三步就用棍子敲打这位老者的后背和屁股,最夸张的还要数张九雷张大人,为了表功,为了讨好周大小姐,竟然亲手牵了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就拴在老者戴着大枷的脖子上,张九雷用力一牵铁链,那老者就要向前踉跄几步。
才进后花园,就听见张九雷用兴奋地喊着:“大小姐,您快看,莫辛苦我给您抓来啦!”
周雪儿一看,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张九雷的马屁竟然能拍到这般火候,又见莫辛苦遭受如此虐待,都因自己而起,真是又急又悔,又惊又怒,语带哭腔对张九雷道:“你们还不放开他!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我只是让你把他带来啊!”
张九雷倒愣了,心说:“不就是你这位姑奶奶发那么大脾气让我去‘抓’莫辛苦的吗?唉,真是女儿心、道不清!”可此时此景,张九雷也不好多问,赶紧见风使舵,呵斥差役们赶紧给老人家松绑。
差役们也是心中纳闷:“刚刚还心急火燎地去抓人,我们在云州当差这么多年,就是再大的案子,就是再重要的通缉犯,也没见我们知府大人这么上心、这么起急,怎么才抓来又要放了呢?而且,刚才路上张大人还一口一个‘老混蛋’、‘老不死的’,怎么这会儿又成‘老人家’了?”
周雪儿连忙赶了上去,亲手为莫辛苦解开绑绳。张九雷见这里插不上手,赶紧又跑到莫辛苦身后为他拍打尘土、整理衣襟,比伺候亲爹还要孝顺。张九雷心里也窝着火,可哪敢得罪周大小姐,巴结还来不及呢,心说:“我就先在心里把这老头子当亲爹吧。”
落下大枷、松开锁链,周雪儿连忙搀扶着莫辛苦,请他到凉亭落座。张九雷赶紧搀上莫辛苦的另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柔声道:“爹,咱们去那边坐下说话,您慢慢的。”
张九雷刚才是心里把莫辛苦当爹,这时不小心就说漏嘴了。莫辛苦莫名其妙,但当此大悲大喜之际,也不敢多说什么,就由着周雪儿和张九雷的搀扶,坐到了凉亭之内。
落座停当之后,周雪儿看看张九雷还诚惶诚恐地侍立一旁,周围丫鬟、仆役成群,便吩咐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和莫神医讲,你们都退下,没我的吩咐不许过来。另外,上几碟小菜,沏一壶好茶,马上!”
后花园一片寂静,石案上清茶小菜,草丛间蝶舞虫鸣。周雪儿定了定神,柔声道:“莫神医,方才多有冒昧,实在我今天去您的诊所里找了您一整天,受了一肚子气,还没找到,回来以后让张知府去请您,他见我生气,误会了我的意思,结果让您受委屈了。”
莫辛苦(这回可不是冒牌的)连忙道:“这位小姐太客气了。唉,小老儿那间诊所其实都是一些徒弟们在打理,小老儿大多时间都在家中研究医术,疏于对徒弟们的管教了。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要找小老儿有何贵干?”
周雪儿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小女子周雪儿,京城人士,家父是当朝吏部尚书周南天。这次请莫神医来,是有些事情想询问一二。”
莫辛苦惶恐道:“原来是周尚书的千金,失敬,失敬,有什么话尽管问来,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莫辛苦差点就说:“就算不知道的,只要你问,我也全说。”
周雪儿心中感叹:“看来,权力才是最管用的。我自己去找莫辛苦,从凌晨忙到天黑,受了一肚子气,还没把事情办成。可让张九雷来办,我在这儿坐着不动,才两柱香的工夫,人就给带来了。这个莫辛苦,一听我老爸的名字,又赶紧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看来我那什么暗访工夫都是白费。”又转念一想,自己要去面对的,很可能就是权力更大、来头更大的一班人,看来此事颇不易为。
周雪儿缓缓问道:“那我问您,有一个叫赵大升的人您可认得?”
莫辛苦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认得。这个赵大生好像是位武林中人,大约在半年前,哦,也就是去年的十月初八,小老儿为他动过手术。”
周雪儿大喜道:“您能把当时的情况具体说一下么?”
莫辛苦道:“当时,还是凌晨,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小老儿孤身一人住在陋巷,向来起得都早,那时正在家中点灯翻阅医书,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小老儿对此倒习以为常,以为又是什么需要急救的病人,等开门一看,见一个中年汉子,脸色苍白,手捂下腹,下腹处全是血迹。小老儿赶紧把他让进屋里,也不多说什么,就要用药急救。等让他躺在床上,揭开衣服,发现下腹处一道刀伤,还好不算很深,但也险险就伤及脏腑。这种情况,应当先用烈酒清洗伤口,然后以白药止血,再以麻沸散施以缝合手术。不是小老儿自夸,这种手术,天下间只有三人会得,小老儿正是这其中之一。”
周雪儿暗道:“看来叶子说得不错。这家伙见闻还真广博。”
莫辛苦接着道:“可是,就在小老儿正要开始治疗的时候,那人却一把拉住小老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周雪儿忙问。
莫辛苦道:“是一块布,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字,是用血写的。”
“一幅血书?”周雪儿惊道。
莫辛苦点头道:“应该就是一幅血书。”
周雪儿忙问:“上面写的什么?”
莫辛苦道:“上面写的什么,小老儿没有看清。那人当时拿出这幅血书之后,急问小老儿可有牛皮、羊皮之类的东西。小老儿虽然莫名其妙,可也不好违逆伤者,便急忙找了一块小羊皮。那人接过羊皮,展开看了看,又把血书一折,让小老儿用针线赶紧把血书用羊皮包好,再紧紧缝上。小老儿当时很是不悦,就说:‘虽然你是个伤者,小老儿是个大夫,可也不能什么都由着你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谁爱做谁做,小老儿却是不做。’那人一听,急了起来,说事情紧急,一时没法解释,但这绝对不是坏事,他可以对天发誓。说着,那人忍着伤痛,就要给小老儿跪下。这小老儿哪里受得,没办法,就答应了他,说手术之后马上去做。可那人又急了,一定要先做此事再来疗伤。小老儿拗不过他,就赶紧按他的吩咐,把折好的血书用小羊皮封了起来。这就够让人惊奇的吧,可是,真正让人惊奇的事还在后面。那人见小老儿封好血书之后,就说可以动手术了,但要把这封好的血书想办法藏在他的肚子里。”
“啊?!”周雪儿大惊,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莫辛苦道:“周姑娘不必怀疑,那事实确实如此啊。”
周雪儿脸色煞白,急道:“快往下讲!”
莫辛苦道:“小老儿本不愿答应,可那人说,此事关系十分重大,求小老儿务必帮他。他还说,原本就要行此计策,要借小老儿的医术剖腹藏书,恰好刚刚与人决斗,腹部中刀,正是借此刀伤来行此事,更不会惹人怀疑。小老儿虽以医术闻名,其实相术修为更在医术之上,历来观人从无走眼之处,只是从不轻易以之示人罢了。那时,小老儿见他一脸忠厚之相,虽有福薄之徵,却绝非歹人,而他的伤口一直拖延未治,再无耽搁之理。于是,小老儿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周雪儿惊道:“这真能做到么?”
莫辛苦略有不悦,道:“周姑娘不要忘了小老儿还算薄有医名,这样的手术,别人或许施不得,对小老儿却绝无为难之处。那封小羊皮封好的血书本就又轻又小,就缝在那人下腹肌肉的内侧,伤愈之后即便与人动武都不会有任何挂碍。”
莫辛苦呷了口茶,接着道:“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手术便圆满完成。又过了半日,麻沸散药力已过,那人醒转过来,对小老儿千恩万谢。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小老儿倒不会贪图他的感谢,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何有此古怪行径。那人沉吟半晌,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小老儿一见及此,倒也不便勉强,便也由他去了。那人临走之时,自报名号姓赵名大升,说将来或许有一天他能够亲自登门道谢,把此事经过详细讲与小老儿听,因为那时候,此事也就不再有保密的需要了。但他也叮嘱小老儿,说在他重来之前,此事千万不可对外人提及。”
周雪儿长吁了一口气,忽然疑道:“那您为什么会对我讲啊?”
莫辛苦苦笑一声,道:“方才张大人去‘请’小老儿来见姑娘,那般架势实在把小老儿吓坏了呀。小老儿一介草民,哪见过这种阵势。姑娘又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千金,小老儿在姑娘面前哪敢有半点的隐瞒?别说是别人的一点儿小秘密,就算是小老儿自家的家丑,只要姑娘问到,小老儿也会和盘托出啊。”
周雪儿心中感叹:“都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钱’,看来,我这小女子也不可一日无权,像叶子和韩诤那样的小男人也不可一日无钱啊。自己如果真如今天白天那样,即便是找到了莫辛苦,却是以普通人的身份询问此事,很有可能会一无所获呢。”
莫辛苦又道:“不知周姑娘还有什么要问小老儿的?”
周雪儿想起,叶子也委托了她另外一件事情,便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递给莫辛苦道:“还要麻烦您老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莫辛苦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见里面是一些暗黄色的粉末,凑近鼻子一闻,突然重重呛了一下,还好莫辛苦反应敏捷,及时把头一歪,没把粉末喷了出去。
莫辛苦喘息了两口,道:“尸体的味道!”
周雪儿道:“对,是从尸体上刮下来的。还有呢?”
莫辛苦尽管是老医生了,也不由得一阵犯呕,但在周雪儿面前也不敢不听安排,当下再把粉末凑近鼻尖,很小心地嗅了嗅,又用手指把粉末研开一些,终于对周雪儿道:“这是迷迭香的药粉,保存尸体用的。”
周雪儿点点头,道:“还有呢?”
莫辛苦道:“这药粉已经用过一些日子了,不过,这药粉似乎被人做过手脚。”
“哦?”周雪儿神情一凛,“到底怎么回事?”
莫辛苦道:“迷迭香的粉末如果被文火烘烤,两三个时辰之后,就会香气加重,而药效则会大大丧失。西域那边有种线香,主要材料就是迷迭香的粉末,为了增加香气,便用这种方法进行加工。但是,做线香用的迷迭香是小叶迷迭香,这种小叶迷迭香主要产在西域,用作线香除了因为独特的香气之外,还因为颜色好看。而我们中原这里的全是大叶迷迭香,有人曾用这种大叶迷迭香尝试做过线香,却因为颜色难看最终放弃了生产。所以,大叶迷迭香在功用上只能做尸体防腐用,不会有人再用它来做线香的,这样的话,姑娘拿来的这些迷迭香粉末,依小老儿判断,第一,并非劣质香粉,第二,并非有人搞错了弄成线香香粉,第三,肯定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既使人闻上去觉得香粉下了很多,又让这些香粉大大丧失原来的药效。也就是说,动手脚的这个人,是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