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跺跺脚,埋怨道:“怎么能不请人过来呢?”说着我就把祥云腾出来,往司药殿飞去。结果风风火火地赶到地方,谁知司药星君和一众愈疗小仙都不在,等了许久又不好轻易去打扰昊煊,景辰又忙着办事,只得往地府飞去。
到了阎王府幸而南宇没有在忙,刚进去便看到他在青石案边写字。他仿佛早就知道我来了他府上,于是慢条斯理地将笔放下抬头冲着我笑了笑。
我不过一日没有看到他,便有种好像已经隔了很久的感觉。那天下午还是在他府上待了半日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景辰,走了连声招呼也没同他打。他却像是早已忘了那天的事情,只字未提,仍旧像往日一般打趣我:“又慌张成这样做什么?是吃饭又吃到只蔬菜精还是去挖地瓜被地瓜仙咬了手?”
我见他提起这些曾经的旧事,不免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赶紧挥挥手:“那时候小,不懂事,稍微傻一点也可以理解。”
南宇笑着点点头:“大家都很理解你。”顿了顿,“那现在又为了什么这么慌张?”
我正色道:“微然生病了,我找不到司药星君,烦你去我府上瞧一瞧可好?”
南宇听闻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过了会儿方问道:“是何时的事情?”说毕却不等我回答便直接拉着我腾云飞了出去。
我见南宇脸上分外严肃,忍不住有些担心微然的病会不会很严重。到了府上刚踏进门内,却看到微然正站在院子中央,看精神和气色倒和平日无甚区别。
我有些惊讶:“姐姐怎么起来了?”
南宇却走到微然面前:“青泠说你病了,可否借地方让我替你瞧一瞧?”
微然没有说话,反而对着我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先去周公府上应个卯,省得他念叨。”
我答应着,见南宇和微然进到屋内方缓缓朝门口走。本想留下问一问情况,但想到南宇办事必定放心可靠,便索性先赶往周公府上去。
昨天不打招呼消失了一天,偌大的府上连唯一一个办事的小仙也没有了,周公不晓得会怎样伤感。但这也还在其次,周公伤心之下居然勤奋了一把,给天庭众仙都难得公平地安排了一两个梦,今天我一去才发现要整理的文书几乎汗牛充栋。
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勤勤恳恳地将自己埋进书堆里,终于整完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值夜星君已当值半晌了。
回到府上南宇早已离开,让师父捎话给我,说微然只是略微劳神,无甚大碍,养个一两日就好了。
我放下心走到微然屋内,她正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细细读着。我走过去坐在床边,微然把书放下冲我笑了笑:“景辰把你送回来的?”
“他哪有这么好?”我拿过她的书,“他今天忙着呢,特意交代我没有急事不可随意打扰。”说毕想到景辰受伤的腿,也不晓得他这会儿怎么样了。
“昨天你们去了哪儿?”
“就是那个洪荒孤岛。”我翻看着书页笑道,“你跟景辰怎么都喜欢看经文什么的,凡间写的那些传奇话本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
微然笑了笑,过了会儿方问道:“他去了那里,有没有受伤?”
“你怎么知道?”我很惊讶。
“我只是猜测而已,那个孤岛久无人烟,神兽出没,想必是个危险之地。”
我点点头:“的确,虽然我没有看到任何神兽,但景辰阴陵泉处受了很严重的伤。”
微然低下头去,没有再回答我。又过了会儿她抬头冲我笑了笑:“南宇似乎一直都很关心你。”见我看着她又道,“今天下午你不在的时候,问了好多你的事情。”
“哦?”我感到奇怪,“问些什么?”
“不过就是些寻常的小事,问你吃的怎么样、地仙平日都煮些什么饭、现在经常同谁在一起玩儿、还有没有人挑衅挤兑你。”她笑容更深,“好像还像未投胎前那样,把你当做没人照顾的小孩,事无巨细。”
我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会儿方问道:“姐姐,未投胎前我是怎样的?”
微然静了会儿才说:“你那时候几乎是我、南宇、昊煊和景辰一起带大的。阿爹和娘一早就云游四海,从未再回来过,你从小就跟我们混在一起。但那时我和景辰他们长得很快,未免对你有所疏忽,倒是南宇多加照顾你一些。”
“景辰那时很不喜欢我吗?”
微然摇摇头:“他小时候很孤僻,不喜欢任何人。”
我沉默片刻,又问:“姐姐那时候说南宇曾经一度杀人无数,究竟是怎么回事?”
微然笑了笑:“因为有人要杀你,所以南宇就冲上去杀了他们。”
我不再说话,连日来南宇的行为再加上许久之前他的那个梦,有些东西虽然我一直不愿去想但现在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然而想明白了,我反倒有种恐慌的感觉。
该怎么去面对南宇呢?他做了这么多,我要怎样做才能坦然不感到愧对地面对他呢?换句话说,我有哪里值得他去那么做呢?或者他只是仍旧习惯性地同情我、怜悯我,但却误以为这就是喜欢?
“我要睡了,你也躺下跟我一起吧。”微然说着把书收起来就躺下了。
我去隔间洗漱一番,将烛火盖灭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又胡乱想了一会儿,辗转半晌方有几分睡意。才刚盹着没多久,我却又忽然醒来,睁开眼看到屋内不知何时照进一片亮光,我坐起来四处看着,惊讶地发现这亮光居然来自微然身上。
我凑近去看,微然单薄的身体此时竟仿佛透明的一般,一股晶莹的光芒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散射出来,照亮了整个屋子。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只得连声叫道:“微然、姐姐!”叫了约有两声她就醒了过来,但那束光芒也瞬间收回她体内,屋子里重又恢复一片黑暗,方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切仿佛梦一般让我忍不住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微然尚未清醒,嘟囔着问:“怎么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也是迷迷糊糊,现在屋内一片正常又让我更加不确定起来。只得说:“没什么,睡吧。”
胡乱捱了一夜,也不知道究竟睡着了没有,但那束亮光没有再回来过,我于是更加怀疑那只是我精神恍惚的时候幻想出来的。
早上醒来微然气色好了许多,我收拾收拾吃了早饭正准备去周公府上当值,却迎面碰上昊煊走了进来。
“你最近还闭关修养吗?”我问道。
“已经好了个八八九九,最近事情比较多,也不能一直待在静室里了。”昊煊笑道,那双桃花眼眯起来妖娆地上挑着。
我知道他来看微然,便不再耽搁拱手离去。走了半路方想起要带给周公解闷儿的一些传奇话本忘在了桌子上,想到不给他带过去就又要让他无事可做,避免不了肯定要围着我不停地唠叨。于是又腾云赶回去,进了院子才将将走到屋门口,便听到昊煊和微然的说话声。
“……你是不是要永远把景辰惦记在心上?他欠你的也不少,你为什么总是……”
我忍不住停下来。
“他没有欠我,”微然打断他,“是我欠了他许多。”
“那你准备怎么还他?你怎么不问问他要不要你还他?”
“他的确不要我还,”微然声音大起来,说着却又渐渐弱下去,“我跟他早就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我身体僵硬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以,你仍然喜欢着他,哪怕整日看着他围着那个从前现在始终不懂事的傻姑娘?”
☆、事端
“青泠?”却是青洛忽然从屋外走了进来,“都这时辰了怎么还傻站在这里?不会又在琢磨怎么请假吧,哈哈!”
青洛说到一半时,昊煊和微然已经从屋内掀帘冲了出来,见我果真站在门外纷纷怔在那里,微然更是连脸色都变了。
“青泠……”微然向前一步勉强笑道,“不是要去当值,怎么又回来了?”
“啊?”我不知为何竟比她还要慌张,方才他们冲出来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竟然就想转身逃走,仿佛是正在行窃的扒手却忽然被抓了个现形。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干干地笑着:“有本书忘桌子上了,要给周公带去。”说毕我自顾自进屋,拿了书连招呼都忘了打直接出门腾云离去。
飞出去很远我才把已经僵在嘴角的微笑收回来,方才那种慌张得不知所措的感觉也渐渐消失。我终于冷静下来,但心却又沉了下去,仿佛吊着一口笨重的钟悬在胸口处,四肢却像是抽干了力气变得虚软乏力。
我为什么要慌张?该紧张的不应该是微然和昊煊吗?是因为发现了姐姐原来一直喜欢着景辰,还是为着那句‘我跟他早就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又或者,终于还是像未投胎前那样被人嫌弃,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从前现在始终不懂事的傻姑娘’。
姐姐原来这样喜欢景辰。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过,那么她和他有着怎样的过去呢,让微然感到如此伤心,那该是怎样一种过去呢?景辰……也同样喜欢过她吗?而这一切,从以前到现在,我才是始终站在局外,被蒙在鼓里,没有能够了解景辰也没能了解微然,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也许藏着许多优点所以才使得景辰待我这样好甚至喜欢上我。
“青泠,怎得这时辰才来?我的书呢……”原来已经走到了周公府里。
我怔怔地望着周公。现在看来这些恐怕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啊,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有我是不停围绕着他们,始终想进入他们的世界,却始终会被排斥。
“书在这里呢。”我递到周公手里,心里却忽然涌上一个可怕的想法:景辰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呢?如果……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姐姐伤心呢?
想到这里我立刻变得四肢冰冷,摇摇头,不可能的,景辰不会这么对我,景辰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他说自从跟我在一起就变得很开心,他说他喜欢我。我要相信他,也相信姐姐。无论他们有怎样的过去,现在才是最真实的。而我所应该顾虑的,则是怎样才能让微然不那么伤心,怎样才能不让她经常看到景辰和我待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纷乱的想法,转身对着周公说:“这给你拿的可是坊间罕有的孤本,是我攒了月余的糖葫芦钱才买到的,你切不可像翻文书那样对待。”
周公立刻把头点得像筛糠一般,挪过摇椅就坐在我身旁看起来。我把文书都搬在文案上,开始细细整理。周公有了话本可以看,不再像往日那般不停地唠叨,屋内自然安静不少,只余下哗哗的书页声响。
“从来都是才子爱佳人,那闺中小姐要么知书达礼,要么温柔贤惠,”周公摇摇头,“这本书倒是反着来,才子却不爱这样的佳人。有趣,有趣!”
我斜着瞥他一眼:“你这才看了几章就敢下定论?”
周公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接着埋进故事里。我因为一方面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方面又因为难得有个清净,于是全身心扑到成堆的文书里,待一本一本终于整完才发现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下午就要过去了。
周公也把话本看到了末尾,忍不住摇头唏嘘:“这写的人手法着实高妙,然而我却不能苟同他的思想。”
我鲜少见周公发出这样正经的感慨,好奇道:“那你是何思想?”
“才子就必须和佳人终成眷属吗?这红漪从小性格娇憨俏皮,纵然状况不断,但我却觉得她真性情得可爱。然而这书生却抛弃红漪一片痴心,最终选择了他的青梅竹马柳恋,这柳恋自然是个难得既温柔又知书达礼的上等佳人,他们二人在一起虽乃天作之合,但却不如最初同红漪在一起时来得让人舒坦,”周公摇头,“这写书人硬要把结局逆转,不是正体现了世人都热衷才子佳人的思想?”
我笑道:“原来周公如此离经叛道,不爱柳恋爱红漪。”
周公挥挥手:“我只是按照这个书生的性情来分析的,如果是我自然也要与佳人配在一起。”
我正想反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才子,但转念一想,世人都爱才子佳人,像姐姐那样的人物不正是生来同景辰站在一起的吗?
我将桌子上的文书叠放在一起,站起身便准备向周公交差然后告辞。周公大约见我脸色忽然低落起来,跟着我走到院子里,问道:“有心事?”
我摇摇头。
“还想瞒得住我?”周公撇撇嘴,“我已经活了八十多万年了,你一来我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竟然收起了一贯神经兮兮的表现,实在让我感到新奇。但我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乱想些什么,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