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空寂冰冷的天宫,时空凝固,一切都是散漫、循序渐进的,生性激进好斗的承烨本来极厌倦这样的日子,但自从有了冰心,苦闷得以排解,功力又上升极快,时光渐渐也就没那么长了。
紫霄宝剑在他手中的光芒大盛,甚至盖过了当日的师父,他获封新一任战神,那是功勋的极致,他渐渐害怕起来,当封无可封,天帝是否会忌惮他,毕竟自己与天帝的情感不似师父与天帝,是总角之好。纵然是被迫,可连总角之好都能被发配凡间受苦轮回,自己又会是何种下场?
他渐渐开始揣测天帝的心思,一言一行,都要想上半天,渐渐地,他的心思就没那么摆在练功上了。这似乎是每个高手的必由之路。
好似商人富可敌国,便开始染指政治了。终究,最难战胜的是自己,纵然是神。
冰心是最懂他的人,多年的相伴,她懂他,就像懂自己那么透彻,那抹灵识挽着自己的臂膀,漫步于汤谷的白山白水间,那浩淼漫长的岸堤横穿汤谷,长远得仿佛没有尽头,雾霭弥漫着路径,若不是身边人相伴,谁也不会有勇气走下去,那是迷茫的恐惧,害怕掉落,身处高位的人多是如此。
那抹灵识开口了,声音温柔到发腻,仿佛着了春雨的海棠花瓣,甜蜜芬芳,“你守护明熹父女多年,你只在瑶池上看着他们在凡间的生活,你看到他们的艰辛,是生活所迫。可你听不到他们的语言,那定是有欢笑,有理想的话语,那样有滋味的人生,是我们仅凭一双眼,从瑶池观望不出的。承烨,你的师父是你的前车之鉴,可也不全是,每个神都有自己的障,你师父命定有此劫难,你看淡些吧。现在,你以师父的下场警示自己,束缚自己的所思所想,殊不知你自己也有自己的命运,今时不同往日,你是绝不会重蹈覆辙的。现在你只用眼看这个天宫的一切,就好像只用眼从瑶池上了解明熹父女一样,是片面不真切的,用心吧,承烨,听你的心,让它告诉你,你是个有实力,有作为的新一任战神,书写自己的命运的是手中的紫霄宝剑,绝不是天帝和那群家伙的意志。”
她的话醍醐灌顶,他猛地一个激灵,“谢谢你,冰心,这几日,我的确是多思了,谢谢你时时提醒着我,伴我幽独。”
像这样的对话多得不胜枚举,冰心就是这样一朵解语花,在他迷茫困惑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点醒他,让他有勇气,成为今天的自己,不为任何人左右,以心为准则,令三界震撼的新一代战神承烨。
记得有一次,她颤抖着瑟缩在自己怀里,那是汤谷百年一遇的日食之期,泉水冰冷,群山冻结,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就会被淹没在茫茫飞雪之下,成为一缕孤魂野鬼。仙界里的孤魂野鬼,说起来多么可笑,可是差一点,就成真了。他搂着冻得脸色惨白的女子,感觉心如刀绞,比夜还黑稠的秀发间有冰凌还未结成,他急速把灵力注入,暖化了她的身体。那冻得颤抖的唇,透着浅浅的紫,是死亡之气的蔓延,他按捺不住一颗焦灼的心,生怕就此失去,用自己薄而冰冷的唇去暖化她,随着灵力的送入,唇齿缠绵,那死寂的唇色有了生机,渐渐透出娇嫩的粉,亮如天星的眼眸再次打开,审视着万年不变的天地,只是怀里的一点暖意,让她觉得,一切已有了不同。
有情愫,在双眸交织间涌动。
他们的相识相知是命定的,如果说一开始因为她是故人的爱魄而投入关心,那么尔后的牵念不已,则完全是那抹至善至美的纯白灵魂,给予他温情。
生命中求而不得的纯白,怎能令人不珍视,小心翼翼地呵护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战神承烨和明嫣的爱魄竟有一场伤感的相识相知,怎奈命运无常,他终究是要亲手消融自己所爱。
☆、天若有情天亦老
小凡默默退出了汤谷,这是属于承烨和冰心的时刻,无论他们商讨的结果如何,自己都会尊重,只希望过了今晚,一切都会了结。
汤谷,白山、白水,虽然外面已到了掌灯时分,这里仍是一片光辉明快。
堤岸上的女子秀发及地,正是绮年玉貌,倚靠着的劲装男子,眉宇英挺如宝剑。
上古神水里映照着的,宛然是一对璧人。
“才十三年,汤谷灵力就把我孕育成凡间女子十八岁时的模样了,小凡的模样,才该是原本的我啊。承烨,你是默默看着小凡成长的,我们的缘分就始于此。”
那秀致的女子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而那男子依旧是沉默着。其实打心底里,他是默认的,如果不是师父被贬,明嫣爱魄遗落天庭,他们怎么会有这段缘分,对于冰心深深的留恋,令他心里暗暗欣慰起来,然而很快,他就从心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鄙视自己,怎可庆幸师父的获罪呢?
“一会儿你实施神魂合一,不知结果会如何?我变成她,还是她变成我?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沉睡湖底,无牵无挂,来去洒脱。”
承烨终于忍不住,束发的镶紫色丝绦被灵力震地一荡,压抑到近乎请求,哑声道:“我并不打算这么做,我舍不得你。你融入明嫣的三魂七魄中,就再也没有独立的意识,再也不是冰心了。”
这是他近乎直接的表白,对着面前绮年玉貌的女子,虽然那只是一抹灵识。然而在神面前,有无实体的问题抵不上一次真心的交付。
“正是如此,我才不放心别人动手。此事非你不可,承烨,我希望你亲手把我送回去,让我得以解脱。”
冰心的语气近乎冷酷,是一个只懂爱的灵识不该有的冷酷,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不知她怀着如何坚定的意志,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回去”二字昭然若揭,原来在她心里,从始至终都只认定明嫣的身体是自己的本源,那和他相遇相知的汤谷,不过一抹灵识寄存一时的流离地。
“罢了,你说的总是在理,我总是听你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永恒无涯的时光长河中,神此刻的心痛如凡人的喜怒哀乐一般,水过无痕,轻如鸿毛。
汤谷依旧,时光依旧,冰心容颜依旧,一切宛然若梦。纵然一切只是庄周梦蝶,可心上那份疼痛,却是实实在在,如钝刀凌迟,依依不饶地制造着无声的剧痛。
汤谷可治愈承烨的体伤,却制造了承烨的心伤。一场际遇罢了。
灯影闪动,只是一刹,凭着久经沙场的直觉,承烨在一片寂静中提起警觉。是那群家伙,来汤谷寻找冰心来了,他们要毁灭她吗?
要知道,现在天界缺乏后起之秀,如果承烨动用神魂合一大法助明熹之女,那么魔宫之人恐怕会趁机进攻。他们怕死,即使是神,也是怕毁灭的,把永生习以为常的神,如何能任由自己被毁灭?美其名曰守卫苍生,其实必要时刻,他们毫不顾忌会用苍生的性命换取自己的永生。承烨心里暗念:“自私的家伙,我承烨难道耗费灵力实施神魂合一之后,就没有能力守护天宫了吗?真是苟且胆小哪!”
承烨懒得与他们解释,唤小凡道:“施法布结界,阻止我们行动的人来了。”
承烨是用仙法传的密音,小凡心领神会,虽然汤谷附近看似一片宁和,但承烨说有事,就必然有事。随意折起几条佛桑花枝,插在距离汤谷几里开外的必经之路上,将毕生修为注入花枝。那佛桑似活了一样,互相缠绕,闪烁着金光,交织地疏疏朗朗,但每个细缝之间都有强烈的金光从中稀透出来,耀眼夺目,直逼天幕。这个结界最多支持一个对时,小凡完工之后亟亟奔回了汤谷之中。
“结界我布好了,最多支撑一个对时,承烨,我们要不立刻开始,要不离开汤谷,全当此事没有发生,尚可自保。
“小凡,我们立刻开始。”承烨向来是果决之人,既然冰心的意愿是回归本体,那自己就应该成全她。
冰心跃入白水之中,她本是一抹灵识,轻灵无物,不曾荡起一层涟漪,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本以为诀别的时间很漫长,然此刻身处白水之中,仰望着那个男子,时光仿佛刹那静止。原来,自己与他的缘分,这般浅哪。
冰心,是由爱念凝成的魂魄,心和血,精和魂皆是爱念,她在承烨施展法术的紫色光华中绽出一个笑来,荡漾倾城,渐渐露出本心来,“我心里有你,承烨,可我是不完整的一抹灵识罢了,你能从我这里得到慰藉,却得不到快乐。我将把自己融于小凡的心,使她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当她爱你时,便是我在感应你。”
说完此话,冰心在白水中消融不见,承烨术法的光芒陡然一减,他,亲手消融了自己的心头所爱。到最后,他才确信,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有他的。她懂他,他却不曾懂得她。她是那样自卑,怕自己不能给他幸福。可是她的存在,便是他最大的幸福。
那么冰冷死寂的天宫,所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患难见真情,那时的感情,是尔后千世万世都冲减不了的。
苍生何辜?
承烨掌心消减的紫光忽然大盛,越过白水之湄,直抵小凡的天灵盖,源源不断的紫色光华,是自己修炼所得的灵力,亦是那个人活过的痕迹。从此,天地间,再无冰心。
神魂合一大功告成。
众仙冲破结界,直抵汤谷,各自携带着法宝兵器,气势汹汹。
众仙抱着决绝之心而来,然而眼见的一幕,却是战神承烨,抱着小凡,共浴于汤谷白水之中。
香艳的景象,竟是令千秋万岁处变不惊的神仙错愕。他们亟亟掩袖回避,尴尬无比,倒是百花仙子最通人事,急忙帮小凡穿戴整齐。
就因为这样不堪的撞破,审查二人之事,拖到了天明以后。
承烨灵力如常,小凡亦是一切如常。众仙才放下心来,认定神魂合一大法尚未施行。虽然一时找不到时机毁去那个爱魄,但只要盯紧承烨和小凡,总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
众仙因着目标一致,空前地团结,誓死阻止承烨实施神魂合一。
然,就是那一夜,发生过一些事,才令事情发生了转机。承烨原本耗费殆尽的灵力,正是这样复原的。
……
眼见众仙突破了结界,承烨急中生智,抱着小凡跃入白水之中。众仙看到他们衣衫不整,定是不便立时追究的。虽然不知后事如何应对,但至少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天明,众仙就要检测承烨的灵力了,如果发现他凭空消失了大部分灵力,事情便曝光了。
“承烨,你虽行事冲动,尚未获得允许,却完成了孤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那是,那是天帝的声音。天帝密音传入了禁闭承烨和小凡的雨岚轩,示意宽恕了二人的行动。
“孤将灵力传授于你,助你明晨顺利过关。你救了孤的故人之女,孤理当护你周全。”那声音缥缈浩远,从九天之上传来,却具有横扫一切的穿透力,声声如惊雷,撼动着两人被困待审的局面。
天帝的灵力隔着虚空,源源不断传入承烨体内。小凡看着身旁的战神,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一颗忐忑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成功了,来到天宫的任务,终是完成了。
二人便是这样顺利通过了众神的检验,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切。
明日,蟠桃宴结束,小凡就可随散仙们一起回归人间了。然而,悲伤还未弥漫起,新的任务已经传来。
天帝的情,果然不是那么好承的。
魔宫左权使慕玉绮子率领细作,潜伏于洛阳丞相府,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魔宫意图颠覆人间,这是天地所不容的。天帝派战神承烨下凡走一趟,在不影响人间秩序的前提下,消灭这场叛乱。
而令承烨胆寒的是,随征的,还有小凡。天帝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是他的故人之女,一个凡间女子,他为什么屡次要发难于她?
众仙听闻小凡下界,明里暗里皆是反对之声。此次小凡入天宫,他们多次想把她扣为人质,因为生育小凡的青璃,再度回到魔宫之后,已经接任魔君,成为新一任魔宫主人。擒住了魔宫宫主的血脉,岂非一劳永逸?虽然手段卑劣,但以三界和平为借口,小凡的生死便轻如鸿毛了。
而此次又让她从手底溜走,真是输得一败涂地了。她去执行消剿魔宫的行动,亏天帝想得出来,简直是放虎归山。
此时这帮家伙盯死了小凡,承烨的意思是以执行任务为由,先把小凡带下界,继而把师父和小凡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反正,清泉镇是万万不能再住了。
可小凡倒是干脆,一口答应了天帝——清除此次叛乱,以报答天帝的照拂恩情。不知是不是恢复了爱魄的原因,小凡想事情开始往好处想,试图包容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