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与此同时，那被妖兽的法术加固过的封印却如同在风中飘摇般，在黑龙的长啸下艰难地维持着形状。陵光此刻已经投入全部的仙力，去对抗聆月挣扎的法力。而我，看着他在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他在无间地狱里翻滚挣扎，看着他完全失去理智的狂躁，如野兽般毫无章法，欲生欲死。那双此刻鲜红的眼睛啊，早已经看不到我，或许看不到任何人，只盛满了他体内巨大的却难以发泄而出的凌迟痛楚。
我想要抱着他。
不顾一切的向他冲去，可是虚软的步伐，跌跌撞撞，还没真切地触摸到他，就已经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地面满是鲜血，是他的心头血。发髻上的钗环叮地落到地上，长发凌乱。我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蓬头垢面，亦无心于周边的一切，只是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他，然后，拼尽全力地靠近……
当我伸出手去，触到那张法术结成的封印，如同摸到了一张坚固的蛛网，网住了我最心爱的人。我的心仿佛也被这细密的网纠缠地疼痛，透不过起来。我终于走向了他，靠近了他。
他此刻正在发疯。
那双眼看向了我，看向了我这个无所畏惧朝他靠近的生物，眼里没有任何波动，不仅丝毫找不到平日里看我时的温柔与情意，反而透出几分嗜血的锋芒！
我听到陵光在喊我，他喊我远离此刻的聆月，他说，现在的他很危险。
可我不能。
我怎么能远离他呢？他是我最爱最爱的人呀！他还是我的夫君，不是么？
他为了我，闯了魔宫去找禺疆，要他解了我的汲魂咒；他为了我，上了西荒日月山找冰桑月蓉，与守卫冰桑月蓉的四大凶兽斗地你死我活，失去大半修为；他为了我，刺了苏舆一剑，然后在冰天雪地里沉睡了整整三千年；他与麒麟族达成盟约，故意战死，是为了能摆脱身份同我在一起；他数次下千绝渊，只为了找我；他甘受此噬心之刑，只为救我；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他的光华之力，一切只为了我！
他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而我回报给他的，却太少，太少。他给我我一片汪洋，而我却几乎连一个水滴都没给他过……
不仅如此，那时我还以为一切都是他的错，我怪他负我，怪他薄情寡意，喜新厌旧，我怪他，怨他，恨他，冷落他，只因我自己受的那许多委屈。诚然，我是受了许多委屈，可是这些，与眼前的他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我只道他对不起我，何曾想过，他那深沉黑眸之后，所深藏的痛苦与隐忍？
他总是以他最大的能力，为我遮起一片晴朗的天空，可我却总是将那些冲破他的保护伞，不小心伤到我的些许雨滴作为理由而责怪他，怨恨他。他做太子时是如此，如今做天君时亦是如此；我做清清时，是懵懂不知的凡人，不知世间险恶，只在他给我造就的安全与幸福下没心没肺地过着自己开心的日子，等到他不得不离开时，脆弱而渺小的我又怎么有什么好下场，可我却总是下意识地将这个不好的下场的责任推了一部分给他，若不是知道他是因青雘的欺骗而娶了槿颜时，或许我处在对他的怨恨里吧？我做红狐精时，亦是在他的保护下，横行霸道，不知天高地厚，最后在他上日月山给我找解药时，死的凄惨，足足在幻海漂浮了两万年才再世为鱼，他呢，沉睡三千年，然后对阵魔族之君，九死一生才熄灭了神魔之战的战火，他又何曾比我好过？我做泡泡，亦是做得自在潇洒，只因身边总有一个少羲保护，待到少羲法力渐升，聆月能感知到时，他便立刻来到幻海找我，给了我两万年的修为，让我化身为人，带我上了天宫。他让我隐身，以保护我的安全，可最终被我自己搞砸了，最后才逼得他不得不以取云纨为名。我掉落千绝渊，那时的他，应该还在凡界历劫吧？他还在做凡人，却违反天条，私自赶到了千绝渊，用印灵转嫁伤害，还刺了云纨一剑……
这些沉沉的前缘往事，压得我喘过气来。
过去的三生三世，过得恍然如梦，如今回想起来，却都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的美梦。
如今我终于知道，原来，不是他薄情，而是我。
从最初的最初，我俩从冰桑幻域相遇，我便只是给他带来灾难不是么？本是去救他，却让他深受禺疆一击。他作为聆月出生，更是众多的灾难，连绵不绝，而每一个灾难，几乎都是因为我。
可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解释？就像此刻，他因我而受这许多苦楚，为什么要苦苦瞒着我呢？若是我早知道，若是我早知道这一切，我便，不会浪费之前的那许多时间，怨恨他，疏远他，冷淡他。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局了。
下次还是周五更。
哎，好伤心啊。。
☆、正传 第七十一章
我最爱的人，此刻就在我的眼前，遭受着天上人间最残酷的刑罚，且是，为了我而受的。
陵光让我回去。可是我不会听他的，我要陪着我最爱的人，一起渡过难关——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要与他同甘共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过去，总觉得这句话酸得很，可如今身处其境，才知心念所感。
我指尖腾起青色的烽烟，用了十成十的仙力才勉强撕开了封印的一点缝隙。这封印并不是针对我，在我手中尚且如此坚固，想来在聆月身上，更是威力强上百倍。他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需要用如此严实的封印来禁锢他？
穿过封印，我伸手便触到了那冰冷粗糙的锁神铁链。那冰冷的寒意，几乎让我的体内的血液都冻成了寒冰。
从未停止过挣扎的他此刻再次将嗜血而狂躁的目光移向了我，耳边的嘶吼连绵不绝，他仿佛看到了天敌一般，眼中迸出狂暴凶猛的凌厉的光，那样子，真像是要把我一口气吞入腹中。
可是，莫名的，我却并不怕他。我知道，此刻的他没有意识，只会用最暴力血腥的方法借以缓解他体内巨大的痛苦。他让陵光锁着他以防他毁坏了九重天宫，是的，此刻的他是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可能，所以，此刻的我在他眼里该是无比脆弱的吧？或许只是他眼里一个陌生的玩具，可是，如果毁灭能让他心里的痛苦得到一点点缓解，那我甘愿被他毁灭！
“吼——”
他对着我，张开了嘴，吼间发出捕获猎物般的痛快的咆哮，霎时，天地间烟云翻滚，狂风拔地。
我仿佛中了魔般，伸出手去，轻柔地抚上他露在铁链之外的血肉模糊的身体，抬头仰望着他的眼，看着那双嗜血的眸子，一直看着，仿佛是看着天上地下最美好的事物。
他的元神是冰桑月蓉，我知道的，他的确就是，天上人间最美好的事物啊，是我最宝贵的爱恋，是我心里最深的不舍。
“聆月，”我对着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很痛啊？”
很痛，很痛吧？你这么厉害，你什么都会，你是天上地下本事最大的神仙了，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呢？有什么是你忍受不了的呢？我知道，你行的。可是，为什么看着你忍受着痛苦，我却这么难受……我不想，不想让你这么难受……可以将你的痛苦传一点给我吗？可以吗？
我知道，你要说，我这么怕痛，怎么可能受得了。是啊，我是很怕痛，当初被苏舆割脸的痛，至今都是我的噩梦。我曾经在心里发誓，如果谁再让我受那样的痛，我定要十倍百倍地奉还他。可是，痛又如何呢……只要能让你好一点，我就一点也不怕……
你真的不能传一点痛苦给我吗？
不知是什么，滚烫的，一滴一滴从沾满血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低落到冰冷的玄铁之上，透过铁链缠绕的缝隙，一点一点，浸入黑龙的身体……
水渍模糊了我的视线，可他眼前的面容却又是如此清晰。我掌中轻抚着的，是他被折腾到颓败无力的血肉，是伤痕累累的颤抖与抽搐。我就这么，学着他往时对我的万分怜惜，亦万分怜惜地安慰着他。
“聆月……聆月……”
我不知我有没有叫出声，只知道，在我的脑海里，这个名字一直不停地沉吟，辗转，让我心弦颤抖，呼吸都要停摆。
他的原身稍高，所以我够不到他，只好用力踮起脚来，恰好将自己送到与他一样高，与他平视。
约摸他以为我是同那妖兽般要伤害他，看见我靠近，他愈发地狂躁起来，嘶吼愈盛，头部猛然剧烈摇晃起来，仿佛要想方设法将我甩下去！
“不要怕我！”
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他！迎着他的嗜血与暴戾，双臂环过他的脖子，牢牢地靠在他的身上，也让他靠在我的身上。他起先是不乐意的，头上的麟角猛地朝我顶来，可我并不退缩，仍然不避不让的，极尽我毕生的温柔来抱着他，抚慰他。
我靠着他的脖颈边，任肆虐的泪水滑下脸颊，顺着唇间，落到他那皮开肉绽的肌肤，滑落入了黑龙的身体。
“聆月……”抬起模糊的双眸，我定定地看着他，“你要是痛就咬我吧！”我想起来，他与我说这话时，是笑着的。所以，我也要对他笑着说。我努力的，温柔地笑，然后感到颤动的眼睫上滴落而下的串串水珠。
奇异的，他终是停下了对我的敌意，在锋利的龙角刺向我之前，停下了动作。
耳边忽然安静了，他仿佛受到蛊惑般，停止了嘶吼。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却见，那双犹自血红的眸子，竟仿佛盛入了万千星光般，深沉又明亮——就这这一瞬间，他没有了狂躁和暴动，如同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茫然天真，万事不知地看着我，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今夕何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呵，此刻的他，多像最初在冰桑幻域中看到他时的样子啊！纯真地如白纸一般，仿佛在用眼神询问着我，“你是谁？”
可是，我唇角的微笑还来不及绽开，他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平静不过一瞬的血红的眸子忽然掀起来狂暴的浪潮，毁天灭地般的残虐！霎时，嘶吼声、悲鸣声、伴着飓风狂虐的声音，还有铁链被震得哗啦啦的响声，同时响起，天地都要震动！
我听到了，骨骼崩裂的声音，血管筋肉生长的声音，那么细微，可是那么明显。我知道，他是因为难受，疼痛难忍，才再次暴躁疯狂起来……
“啊——”
猛然的剧痛攫住了我！狐类殷红的血液从肩膀处大量渗出，瞬间便，湿透了半边衣衫……
他……咬了我……
可我只是细细闷哼一声，然后就这么分毫不动地靠着，任由他尖利疯狂的牙齿穿过我的肩骨，任由独特的血腥味灌透我的鼻吼之间。
意识有些模糊了。
我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到尚且残留着残忍的笑意的他的眼，血红血红的……
他全身都被绑着，仙力被封着，他有多么痛苦啊，可是能动的，不过是利齿罢了。他只是在用最本能的方法来排解自己的痛苦。
所以，我不怪他。若是能让他好过些，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过去，总是他照顾我，他为我付出。我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现下，我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呵呵……其实，我很开心啊……
泪水还是不停得流……肩膀其实不痛，只是心还在痛……
“聆月！”
我轻轻地在他耳边喊着他的名字。堇色说，他在那场三千年的沉睡中，就是被这样叫醒的。我不知道这样叫能不能让他清醒一些，可是我坚信，他并不是不认得我，并不是疯狂到不认识我，只是，难以忍受身心的痛苦，才会咬我的。
他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不管变成什么，都总能被他找到。不管我是凡人，是妖精，还是神仙；不管是上天入地，还是海底人间，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我，找到我，然后认识我，保护我，对我好。现下他虽然很痛很痛，可是还是会认识我的不是吗？
他说过，我是他最爱的人；他说过，不管如何，都会认得我；他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不会把他的宝贝弄坏的，他不会的，他不会的……他说过，他舍不得啊……
“唔——”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我的心念，慢慢的，慢慢的，他无意识地松开了牙齿。
嘶鸣声消失了，挣扎也不见了。一切都仿佛静止。我不晓得自己还剩下几分意识，可眼下他一松开，我竟然又完全清醒过来。我强迫着自己紧紧抱着他，强迫着自己抬起头来看他，强迫着自己帮助他，安慰他。我知道他此刻需要我，我要帮助他……肩膀上鲜血淋漓，可我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好开心啊，我又看到他那双黑沉透亮的眼了！虽然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