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麻木的走着,一步一步却好像踩在软绵绵的棉絮上,脚下虚浮无力,忽然扶住身边漆红的廊柱,深深吸气,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上天给予她一分,便要夺去她一切呢?!
………………
“你与她说了什么?”李昭南转身问向江沄。
江沄一怔,随而却不过笑笑:“你以为我说了什么?”
李昭南沉一口气,对于江沄,他无法把握,从前是,现在还是。
他不语,江沄却惘然笑了:“是啊,如今,我不过是陛下口中的江姑娘而已,自然比不得皇后的尊贵,可陛下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有变。”
江沄言罢,转身而去。
她依然倔强,依然从不多说一句话,一树寒梅怒放,风雪初晴,经霜更艳,只是这艳丽过于逼人了,便令人敬而远之。
李昭南叹息一声,连忙向栖霞殿而去,只是路上又被耽搁了,南方有急奏传来,李昭南便改道去了安书堂,与众臣商议,水患与冰灾不止,只是一味的加大银钱的投入,却怕不是长久之计。
及尔偕老
待处理完国政,天色已见晚了。
李昭南急匆匆回到栖霞殿,殿内暗暗的,李昭南不禁眉一蹙:“为何不掌灯?”
云儿迎上来回道:“陛下,是皇后不许。”
“不许?”李昭南望望内殿,想想今日,云儿亦在当场,问道,“云儿,皇后怎么了?”
云儿低着眉,轻声道:“是……皇后得知了她……再也不可生育一事。”
李昭南身子一震,眉目顿时寒了:“是谁?”
云儿道:“是……燕妃娘娘。”
燕妃!
又是她!从前在奕王府便极爱搬弄是非,当时仗着孙如妍,可今时今日又是仗着谁?
他握紧双拳,欲迈步进内殿,云儿却叫住他:“陛下……”
李昭南停住脚步,云儿弱声道:“陛下,此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李昭南蹙眉:“为何?”
云儿低着眼,恭谨谦卑:“皇后性子,此时陛下进去,只恐免不掉大吵一架的,那又是何必,倒不如叫皇后静一静心,明儿个再说不迟。”
李昭南心下一思,芷蘅确是这样的性子,若是那般,却只怕更伤了各自的心。
他停止脚步,望向窗外,近来的夜空冷沉沉的,因着落雪,天空澄澈了些。
他叹息一声,又望望内殿,心中想到江沄,怕这一回到果真冤枉了她。
他转身向殿外而去,云儿倒是一惊:“陛下,不留在栖霞殿吗?”
往日,即使,是与芷蘅有些不快,或者因着旁的什么,不可与芷蘅同宿,李昭南亦是会留在栖霞殿内过夜。
他喜http://。345wx。欢在夜晚烹一壶冷香凝露,吃一些精细小点,有时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有时却会看书到天亮。
从前,她不觉他十分喜http://。345wx。欢看书,只是自从北冥回来,他便时常看书到极晚的时候,她便一直伺候左右。
长夜漫漫,便仿佛不那么长了。
李昭南依然望向内殿,沉声说:“不了,朕去芙安宫,若是有事,便去芙安宫找朕!”
云儿心里一颤,芙安宫,听说是才来宫中没有两日的江沄姑娘所居,莫名的失落,云儿幽幽低下身:“恭送……陛下……”
李昭南转身而去。
冷雪湿滑,空气中更有几分薄寒。
芙安宫里,一盏宫灯高燃,宫内并未配宫女内侍,从前,江沄便不喜http://。345wx。欢有旁人侍候。
李昭南亦令贴身的内侍留在殿门外。
他缓步走进去,江沄眼未抬,声先至:“你来了?”
李昭南点头,只见一盏烛下,白纸一张,江沄素指纤纤,白玉云毫挥洒,似行云流水、如雨点湖心。
浓墨沁香,她一行行写下去,亦不起身、不施礼。
烛光令她长睫似有盈盈珠光,如雪容颜,平静如同从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李昭南走近她身边,烛色下,她一字一字,清新娟秀里又有几许深刻的幽怨。
笔锋缠绵中有流连之殇,洇墨丝丝里有眷恋之切。
她微微抬首,淡声说:“可还记得这诗句?”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李昭南心中一动,此诗为诗经.氓》的最后一段,你说过我们要白头偕老,今日老尚未至,已使我心生怨。淇水波涛滚滚却也有岸,隰河壮阔也看得到边。当年我们总角会宴,彼此言笑晏晏,两小无猜,当时你信誓旦旦何其真诚,当时我岂能料到你今日食言。当时的不料,今日既已出现,你我恩情,岂不须至此了断!
意指曾经的美好承诺,今却落花随水。
那些细碎的回忆,倏然清晰。
这首诗,她常常喜http://。345wx。欢吟唱,甚至编作了曲,只是,那时候,她从不唱最后一段,只唱第一段——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有一个男子嬉嬉轻笑,怀抱布匹来换取我的丝。实则何尝是来换丝,乃是前来磋商结婚之事。
昔日的温柔脉脉换做今宵的冷冷相对。
只将甜蜜作心酸,李昭南长叹一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江沄苦笑道:“你与她,也同说过‘及尔偕老’吗?”
“江沄,不要再说过去。”李昭南转过身,不再看她。
她淡漠的悲伤,却更伤人。
当年,他不堪追忆。
“好。”江沄淡淡说,“你是来向我道歉的吗?你的皇后,都告诉你了?”
李昭南不语,江沄却又笑道:“呵,我忘了,你即使是错了,也不会道歉,是来看看我是不是在恼恨的哭泣?”
“你不会的,朕知道。”李昭南道。
江沄缓缓坐下身子,点头说:“不错,我没有那般脆弱,禁不得一点打击。”
她话里有话,李昭南正要迈步离开,却被她叫住:“既然来了,不说是来道歉,但至少留下来,与我论一论这诗吧?”
李昭南一怔,随而转身说:“你知道,朕不好诗词。”
江沄低着头,赏一纸青墨,状似不经道:“是吗?你我如今要说上会儿话,怕是借口便要我搜肠刮肚了。”
李昭南眉心略微一凝,江沄依然如此,从不直接表露出她的心事,她希望他留下来,可是,她依然不会直接说。
他都明白,可是面对江沄,老帮主临死前凄怆的样貌便令他心中疼痛,他一直认为,是他令他们父女俩未能见到最后一面。
他莫名止住了脚步,低声说:“便如从前,你说,朕听着吧。”
江沄淡淡一笑:“不如抚琴。”
李昭南突然感觉疲惫不堪,一天的国事已令他身心疲惫,女人间的争斗,他已经不想再想太多。
他点点头,落座在桌案旁,江沄一袭白衣素裳,柔指纤纤,一曲琴歌,便于这夜色里幽幽弥漫了整个宫宇……
………………
及尔偕老:诗经.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意思:本来是希望彼此能够白头偕老,没想到你却这样对待,让我忧伤不已,生活中总有怨恨。
流言如刀
次日,帝王留宿芙安宫一事便沸沸扬扬,传遍了宫宇。
李昭南直接自芙安宫上朝,后宫之内一片震荡。
芙安宫三个字成为最常提及的字眼。
昨夜的芷蘅,将自己埋在锦被之中,泪水不知流了多少,湿了衣襟,晨,清冽的梅香随着晨风沁入心脾。
芷蘅立在窗前深深吸气,仿佛胸臆间的郁结被微微吹散。
她转身坐在妆台前,望镜中憔悴容颜,一夜之间,竟似消瘦下不少,她捋万缕青丝,唤道:“云儿。”
云儿缓步而来,芷蘅望镜中一眼,却见云儿的脸色亦有万分倦色。
“云儿,你没睡好吗?”芷蘅关问道。
云儿轻声道:“还……还好。”
云儿依然如此,与自己似乎愈发见外,芷蘅不知这种错觉来自于何处,却越来越觉得这不是错觉。
“云儿,自我回来,你似乎很多心事。”芷蘅低声一叹。
云儿为她绾发的手,轻轻一滞,却依然涩然一笑:“没,皇后多心了。”
芷蘅望望镜中的自己,如今自己还有心力去管别人的心事吗?她的心事,又有谁来关问?
“陛下呢?昨晚都没回来。”芷蘅憔悴眼神里更有几分失落。
云儿低着眼,看不见她眼里的光:“陛下昨晚……”
她顿了一顿,说:“昨晚陛下去了芙安宫过夜。”
芙安宫!
持着一支蝶戏缠枝簪子的手一颤,那簪子落在妆台上。
芷蘅怔怔望着镜中的云儿:“什么……”
云儿声音低低的:“今儿个一早,后宫便传遍了,昨夜陛下整夜留在了芙安宫,只听说,有琴声传出来……”
芷蘅脑中轰然,霎时只余一片空白。
芷蘅怔怔道一声:“芙安宫?”
云儿应了一句。
仿佛冷雪兜头浇下来,芷蘅身子僵住,原便心伤至极,如今乍闻此事,仿佛骨子里都是冰凉的。
昨夜,他没有出现,她原以为,他是忙于国事,却不想竟是在芙安宫听琴,而听琴之后呢?
菱花铜镜似乎照见了昨夜芙安宫内一片旖旎晚色。
仿佛照见了江沄美眸顾盼,照见了李昭南旧情复燃!
她忽的感觉,一颗心在刹那碎成了粉末。
她怔怔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耳边却传来云儿的声音:“皇后,其实……其实陛下后宫,本便……该是雨露均沾的,您……您不需要太过放在心上,只要陛下最宠爱的始终是您,其她人便是羡慕不来的。”
雨露均沾?芷蘅冷冷苦笑,她何尝不知?她虽自小长在无尘宫,可终是看尽了后宫争斗,终是明白,当年父皇不管多么宠爱母妃,依然会眷爱其她妃嫔,哪怕只有一些。
可是……江沄不同!
她亦曾以为李昭南亦是不同的,自她回到栖霞殿,他一直与她一起,不曾离开,令她甚至有寻常百姓家,一夫一妻的错觉。
李昭南不是没有美色当前之时,只是之前,他从未动摇,可这一次,江沄不过出现两日余,他便留宿在了芙安宫吗?
陡然一颗泪陨落,她骤然发现,她竟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
江沄,她果然不一样,在他的心里,她果然还是如此不同!
匆匆描妆,窗外悉悉索索的雪复又落下,这个冬,怕亦是个多雪的冬季。
芷蘅披了厚重的绛紫毛披,栖霞殿内,一树白梅开得正好,白梅映雪,相映悲凉。
是否,悲从心生,眼前美景便俱作了枯涩?
芷蘅扶着窗棂,远远望着天边落下的雪珠子,小雪仿佛洗净了天空,明澄澄的,好像可以照见她苍白的容颜。
雪光沉默的透进栖霞殿。
嫔妃们向她请安,她亦不若平时般热情,只是淡淡的回了。
“恪妃到。”内侍一声呼喊,芷蘅心中倒是一颤!
芷菡?
自从回到栾阳,除了晚宴那一日,她再也不曾见过芷菡,而她亦不会来与自己请安?
她简单整(http://。)理了妆容,匆匆瞥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翩然衣袂,月白色长裙,绣孔雀落羽,身姿楚楚、腰身纤细,以珍珠绣了云水茫茫图样的裙幅,真若海色中落霞万千。
芷蘅端然走到外殿,只见杨芷菡已立在了大殿中,她亦是一身锦绣,这方面,她从不会输,她知道。
那一身妃红色长锦,以水钻金丝点染了的云纹芙蓉裙,华丽妖艳,正与她合身。
芷蘅微微而笑,希望可令整夜落寞的憔悴消减一些。
她缓缓坐下身:“妹妹今日怎有空过来?”
她没有刻意的高高在上,可当今说起话来,却难免如此,毕竟今非昔比,一切都不同了。
杨芷菡本该是不服输的昂起头,今日却亦还以一笑:“妹妹进宫多日,皆未曾来向姐姐请安,自是妹妹的不是。”
她刻意的低眉顺眼,反而更显得做作。
芷蘅心中戒备,只笑说:“你我是自家姐妹又何须介意?”
芷菡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这宫中规矩还是要遵循的不是?姐姐不予计较,是怜惜我,可做妹妹的不能得寸进尺,不是吗?”
杨芷菡这话越说,越令芷蘅心里寒战。
芷蘅道:“难得妹妹用心了。”
她们姐妹俩的相对,虚假的亲切更显得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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