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便要落雨。
深山之中,却有桃花林深浓春意。
桃开添彩,斐云弄枝,盛世迎春。
那一身洁白的女子,立在纷纷如幕的桃林中,桃花落似薄雪,脱风霜而不萎,弃寒暑而弥坚,那白衣胜雪的女子,粉黛红颜,媚眼酥心,轻丝绉纱隐现冰肌玉肤,长箫在手,一曲春意愁春风,回眸间,容颜傲世、风情千万。
唐世言策马而来,一身青袍洒逸,漾起满园桃花雪。
与那眸光一处,朗然目色便被桃雪渲染几分脉脉。
“果真是你,‘俊俏公子’。”唐世言望山色茫茫,微笑说。
那女子只是轻握箫管,静静立着,纤指跳动间,箫音便惊落无数桃花雪。
只是三年来,这箫声,始终悲戚如泣。
“我教你骑马,却不是要你冒死跑到战场上来。”唐世言望着那静默的背影,淡淡说。
那背影依然无声无息,在无数落花里,按箫而奏。
“你说,带来了粮草?”唐世言疑惑看着那纤瘦的背影,不可置信。
她只身一人走上这和连山山顶,怕亦非易事。
那女子转眸说:“山下十里之外有充足粮草,由李民与苏占看押着,我唯恐有失,故而先乔装上山,与你商量。”
唐世言半信半疑,他深知如此情势下,能弄到足够的粮草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她……又是怎样做到的?
“你是如何做到的?”唐世言看着她,她低头浅笑,“我能做什么?只不过变卖了当年的随葬品,那些个珍奇,换些粮草来还是不难,又叫苏占联络了李民,李民带一些人,苏占带一些山人,我便跟着一起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唐世言却听得内心悲哀,他幽幽道:“你终还是放不下他……”
女子容色一颤,随而望向一方云天,云天低矮,在山间仿佛萦回做雪白霓裳。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云海滔滔,举起长箫,复又一曲动人心。
“陛下亲征三年,听闻朝中多亏孙守波震着,才不至内忧外患。”唐世言见她不语,便岔开话题,声色中有一丝试探,女子果然箫音一颤,随而缓缓放下箫管,淡淡一笑,“那是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陛下有个什么,孙家亦会牵连,虽于粮草之事,朝中争斗不休,未有结果,但这一次在苏占通知李民,粮草齐备,只待出发后,李民之所以还算顺利的带兵押运粮草而来,也便多亏孙家相助,但孙家到底是个隐患,陛下个性,绝不会永远甘于受制于人。”
“我不懂。”唐世言凝眉问,“既然你心中如此明白,还如此在意他,为何当初却要选择离开?而叫紫樱通知我,写一封那样决绝的信给我,令我不得不答应与罗先生里应外合,偷梁换柱!”
女子目光一动,一片桃花落在眉宇间,浓了忧郁,她默然叹息,苦笑道:“唐大哥,若当时我不离去,你道我还可以活到今时今日吗?”
“他定会护你周全。”唐世言笃定。
女子眼神微怅,拂去眉间桃花,幽幽说:“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离开他。”
唐世言望着她,三年前,无论自己如何问,已心如止水的女子,就是不肯说一个字,只是默默流泪。
如今,光阴如梭,三年过去,她不再流泪,终究释怀了吗?
“唐大哥,若我不出此下策,他怎会放我离开?”女子仿佛说起一件昨天的平常事,她缓缓踱步,“其实,佑宁的死,不过让我看透了更多,我看透了宫中的恶斗,永远不会因你是否有宠而停止,无宠是罪、有宠亦是罪,不错,佑宁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面对他,每当看见他,我都会想起佑宁,可这并不是我离开的原因,唐大哥,我太累了,我更不想他因顾念我而放弃他多年筹谋的江山大业。”
男装女子
“你大可宁死不做皇后,他亦不可勉强了你。”唐世言疑问重重,已在心里三年。
三年前,他亦曾犹豫,是否要背着当今陛下,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女子笑笑,摇头说:“你错了,他会!莫说他因佑宁而愧欠,便是没有佑宁之死,他也会,所以我必须离开他,若我不离开,孙家势必与他对立,当时新朝才立,根基不牢,又有联军趁机发难,他登基本便名不正言不顺,若内外交困,只怕纵是他有再大的抱负亦无法施展。”
唐世言挑唇笑笑:“你很自信?”
女子默然,眼里流过一丝浅浅悲哀:“不,非我自信,只是你不懂,我与他,有着太相似的经历,在北冥,我是最卑微的公主,而他亦有不堪的年少时光,他爱我,之所以深刻,是因为爱我,会令他感觉是在爱他自己,他倾尽所有的爱给我,是感觉是在弥补他曾经缺失的爱,若我不曾有着与他相似的经历,也许,他根本不会爱上我。”
“是吗?”唐世言笑道,“我看……倒是未必。”
女子回眸看他,盈盈目光映着桃色分明清澈,妩媚中又有清新隽秀,男子缓缓侧开目光,却敛在了唇边的笑。
三年来,直到被李昭南征调之前,他与她几乎朝夕相对,他似乎仍看不够这一双剪水秋瞳……
“芷蘅,你有时很低估自己!”唐世言轻声道。
白裳女子,桃花飞雪,三年里,芷蘅这个名字似乎已被片片桃花掩埋。
这于危难之中,雪中送炭的女子,正是那三年前“自尽”于栖霞殿的杨妃芷蘅!
“唐大哥,如今霍敏封山,还是想法如何调虎离山,令粮草顺利进山吧,我怕是硬闯总归是不行的,若对方一把大火,我们的心思便白费了。”芷蘅声音清淡,眉间却有浓重忧郁。
唐世言点头说:“好,我先送你下山,夜晚,趁着月色,我自有办法。”
芷蘅笑道:“你回吧,若被人发觉了,恐功亏一篑。”
“快下雨了,只恐山路难行,我必须亲自送你回去。”唐世言不由分说,跨马而上,芷蘅亦跨上马,却说:“李民并不知军中有我,我是乔装了混在苏占一行中的,唐大哥你回吧,千万不要因我……而令功亏一篑,一切还需谨慎!”
“不行。”唐世言坚定说。
芷蘅看向他,目光中浓了怅惘:“唐大哥,不要再因为我而起什么波澜了,可以吗?”
隐居山中三年,芷蘅心思静淡了许多。
她实在不想再回到原来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
唐世言看着她,他深知,这三年里,她是怎样熬过了丧子之痛、思念之苦,本已看似淡然的她,却无奈又一次卷入了争斗,唐世言叹息一声:“好,但一路小心。”
芷蘅微笑点头:“夜深我等你。”
说着,策马而去,三年,她的骑术精进不少,和连山如此险峻山路,她亦敢于只身而来,广袤苍穹,碧草茵茵,女子长发狂舞,便似珍贵的墨色丝绸,随风猎猎,似一面优美旌旗,飘荡在战火纷飞的山色里……
唐世言有一瞬间恍惚,她变了很多,可唯一不变的是心里那深深隐藏着的刻骨之爱!
………………
一切,哪里有芷蘅说的那般清淡。
杨妃墓中陪葬,虽珍奇无数,可终归乃新皇宠妃墓中之物,识货之人未必有胆,有胆之人未必识货,苏占陪着芷蘅游说无数,方才变卖了陪葬品,芷蘅一副真纯面容,凄楚眼神说出一段又一段伤心往事,为每一件陪葬品编织了唯美动人的故事,方才一件一件卖出去,逐渐凑足了资财,亲自与苏占一起购置粮草,山中不可无人,各分主亦其心各异,终归要留下些心腹,于是便要苏占暗中与李民联络,李民经与孙守波一番谈判才带兵一万与苏占五千人共同押运粮草前往南楚。
路上,偶遇兵袭,她亲眼看到了战场杀戮,血染的江山,是李昭南一次又一次跋涉过的苦难。
如今她亦要亲历,便仿佛,是与他……在一起!
夜深,芷蘅重新换上一身潇洒男装,飘逸而翩然,她站在风中,憋闷了一整天的大雨,依然不曾落下,空气异常凝滞,令人呼吸不畅,有种紧张窒息的味道。
突然,只见不远处的和连山大火漫天,芷蘅凝眉望着,心间一紧,连忙跑回营帐:“苏占大哥,那火……”
“姑娘放心,那火怕是少主所放,多半是疑兵之计!”苏占指着天道,“姑娘看,那便是少主发出的讯号。”
苏占挑开帐帘,芷蘅望过去,果然见天间飞过三到浅蓝光束,于大火茫茫中尤为刺眼。
“但愿如此。”芷蘅仍旧有一丝担忧,她望着天,“千万不要下雨。”
雨天,又是夜深,只恐粮草上山不易。
苏占正欲答话,便见一人影掠过,苏占忙道:“小心。”
他闪身在芷蘅身前,那人影却淡笑道:“是我。”
唐世言的声音!
苏占惊喜道:“少主!”
芷蘅亦惊道:“是你?你亲自来?”
芷蘅看着他,唐世言揭下面巾,朗然目光幽幽,夜色仿佛尽数收敛在眼眸中。
芷蘅笑道:“好,唐大哥,你有何部署?”
唐世言望向苏占:“苏占,陛下令人点燃烽火,与封山守军周旋,那已是我们最后的战力,撑不了多久!你速速带人自那一路上山,一定要快!而我与李民带人断后保护,这一遭,一定要成功!”
苏占点头:“少主放心,苏占明白!”
“嗯。”唐世言转眼看向芷蘅,但见她一身荡漾长袍,一身男装,穿在她身上俊逸非(http://。。)常,长发被玉带束起,一双清澈的眼,流光分明。
唐世言凝着她,忽而道:“你……要一同上山吗?”
芷蘅一怔,唐世言深刻目光,在烽火中似乎有一丝复杂。
望望漫天烽火,她该远离,可是……那战火里,有她心底最深的牵挂,那烽烟中有她此生唯一的执念。
巾帼公主
深夜烽火烧红了整片天,浓烟滚滚,苏占一行急速向山中而去,山林发出呜咽的低吼,风助火势,大有不可收之势。
焦烟味儿充斥几里,霍敏联军增援封山守军,唐世言便与李民兵分两路,引开援兵,给苏占争取最大时间。
“唐公,援兵人多势众,只怕我们撑不了多久。”一名随从大声说。
唐世言道:“陛下一方,战力不强,亦怕撑不下去,你我宁死亦要多撑一会,待李民与苏占上山,与陛下接应。”
“可是唐公……”
“别说了!”唐世言目光如火,盯住随从,“依令行事,违者……杀!”
烽火中,唐世言战袍飞扬,他回首望望身后追兵,乌泱泱的杀声震天。
星色下,有一种压抑的紧迫。
“唐世言,你跑不了了,我们这就要为太子报仇!”说话的是联军名将于子伦,唐世言勒住马缰,夜色暗淡眸光,他淡定的笑,“于子伦,好大的口气!”
瞬间,陡峭的山坡已人满为患。
联军将唐世言一行围在中心,唐世言知道,北秦人恨他入骨不亚于李昭南,所以他故意招摇,果然,将联军主力一方吸引至此。
希望可为苏占争取最大的时间,为李昭南解困!
夜风烈,吹散山中桃花烂漫。
此时此刻,却似乎是一片片薄刀,割破夜色。
于子伦冷笑道:“唐世言,你以为你这区区人马可突出重围吗?束手就擒,念你也是一条好汉,我定向我主求情,留你全尸!”
唐世言目色沉冷:“笑话,我唐世言纵横多年,尚不知何为束手就擒!”
说着,寒剑出鞘,杀气顿时四起。
四面八方的刀剑激烈的碰撞声,震破远空。
唐世言战马之上,与于子伦对峙,于子伦亦是好手,搏杀之间,剑气直冲夜幕。
“唐世言,不要负隅顽抗,难道你要这一队人马与你陪葬不成?”于子伦笑意阴森,扫视势寡的大沅军队,“无干之人,缴械不杀!”
攻心为上,那是李昭南惯用的手段,唐世言冷笑道:“若那般容易认输变节,便不是我唐世言的手下!”
说着一剑扫过,于子伦侧身避开,唐世言只觉背后杀气腾腾,转眼之间,一刀劈过来,唐世言翻身间跌落马背,于子伦一声令下:“活捉唐世言重重有赏!”
唐世言欲起身,却见无数刀剑齐刷刷对着自己而来!
刀光与月色生寒。
唐世言跃起,避开了正面攻击,身后一刀却正中左臂,战甲寒冷,血光滚热,唐世言冷声道:“以多欺少,果然是北秦一贯做派!”
“少废话,唐世言,认输吧!”于子伦高立战马,一个眼色,“上!休要听他多言。”
唐世言环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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