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回去,李昭南还会不会要她?
她是不是又要住到萍院去?
她很怕。
在无尘宫时,她还有云儿,还有六哥……可是如今,她却什么也没有……
思及六哥,心间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六哥,在那冰冷的岁月里,唯一叫她九妹的人,只有六哥会为她求情,只有六哥会用温润的眼光看她。
可是如今,她也再见不到六哥了。
这座阴森的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捱过冰冷、病痛与惊怕,还有纠缠不休的梦靥。
昭南,你在哪里?此时此刻,我竟仍然这样疯狂的想你。
是不是,我也要在这里等上十年,才能相信,你真的不会再要我!
我再一次被抛弃在一座废弃的宫里!
极度紧绷的精神,几乎崩溃,许久,芷蘅才不知不觉的昏沉过去,身子却仍不断的颤抖,却不知是冷,还是悲伤过度!
………………
冬夜,奕王天府。
萧冷的寒直逼苍劲的四个大字。
原本金煌堪比皇宫的天府,此时已是了无生气。
容嫣非接到李民密报,便开始四处打听芷蘅的下落,毕竟杨妃失踪,与自己有着不可分开的关系,若非自己的一时任性,也许,这一幕都不会有机会发生,
白天,便向李稔讨了圣旨,却到夜晚才来,容嫣非一路小心,进入天府福腾阁,院落之中残雪冷透梅香,那怒放的寒梅,在凛冽寒风里,宁折不弯!
心里忽而感慨,这梅,便似这院落的主人,傲骨一身,不群于世。
容嫣非小心敲门。
开门的是云儿,云儿一惊,无料此时,会有人来到天府,但见容嫣非一身风雪,胭红色棉披风衬得她容颜娇艳,墨发长及腰际,却只用一条丝带束了,秀美的脸容,带着逼人贵气。
重重嘱托
“我找奕王。”容嫣非道。
只见李昭南掀帘而出,一身不同往常的紫色宽袍长衣,冷峻面容因着这一身清逸而显得忧郁。
“公主果然来了。”李昭南笑道,对向云儿,“云儿,你先去吧。”
云儿看看二人,低身去了。
房门关掩,李昭南道:“公主请坐。”
他神情如常,并不见忧虑与焦躁,容嫣非坐下身,道:“奕王倒是宠辱不惊。”
李昭南笑道:“公主此来,可是已然有了芷蘅的消息?”
容嫣非敛笑,微微凝眉。
李昭南看着她,惘然笑了:“没有也没关系,本王依然感谢公主走这一趟。”
“不!”容嫣非打断他,神色却犹豫不决。
李昭南心里骤的一抽,目光由淡然变作沉冷。
这样难以启齿,不是容嫣非的性格,除非此事,果然如此难以开口!
“公主但说无妨。”李昭南暗自握紧拳,只听容嫣非凝眉而道,“奕王,我已打探到,杨妃近些天一直被关在一个叫豫章宫的地方……”
豫章宫!
李昭南神情一涩,心底深埋的怨恨,被倏然刨开。
神思不自觉回到多年以前。
母亲身亡的那个夜晚,豫章宫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亲眼看着母亲离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如今,李稔竟将芷蘅关在豫章宫,究竟意欲何为?
容嫣非继续道:“本来,我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我这几天看来,豫章宫,除了皇上和送饭之人,再也不会有人进去,而且,每次皇上去豫章宫,都是深夜,还是……一个人……”
容嫣非的眼神略带犹豫,李昭南心中猛地一跳。
容嫣非分明暗有所指,烛光摇曳在她盈盈秀目,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可是,敏锐如他,又怎会不懂?
芷蘅绝色,父亲好色,一切显而易见!
难道……
李昭南突地站起身。
窗外,又落起雪来,纷纷坠落的冷雪,如同自己已冷绝的心。
父皇,你在逼我是不是?
一拳重重挥在桌上,桌案摇摆,发出剧烈的响动。
屋内,传出婴儿的哭声。
李昭南惊觉,连忙跑进去,佑宁小脸儿通红,正殷殷的望着自己。
他忙抱起他,容嫣非跟在身后进来,看见佑宁,不禁道:“是你的孩子?”
李昭南点头,容嫣非轻轻挑着佑宁的小脸儿:“真可爱……”
说着,目光侧向李昭南:“是……杨妃的?”
李昭南神情略微一滞,随而点了点头。
“公主,可为本王做一件事?”李昭南抱着逐渐安静的佑宁,目光郑重的望向容嫣非。
容嫣非敛笑,看着他:“只要奕王信得过!这一切,本便因容嫣非而起,本该将功折罪。”
“好!”李昭南望望窗外,唯有雪影与梅枝摇乱夜色。
他突地放低声音,眼神却深得如夜色一般……
“公主,请为本王上一趟山,去找一个人!”李昭南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墨玉,递在容嫣非手上,“他叫唐世言,你将这块墨玉交给他,他自然明白!”
容嫣非接过墨玉,玉色如新,凉丝丝的触感,为这诡秘深夜徒增一抹肃重。
“公主,此事事关重大,请公主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唐世言,不得转交他人,且……切莫引起旁人注意。”李昭南信任的眸光,令容嫣非瞬时感到重责在身。
她忽的紧紧握住这份重重嘱托,坚定看向李昭南:“好,奕王放心,容嫣非一定将东西带到!”
说着,揣起墨玉,转身而去。
夜色下,有冷冷寒意。
佑宁安静的靠在李昭南肩上,似睡非睡,李昭南却望着容嫣非离去的方向,渐渐凝紧目光——
父皇,这是你逼我的!
我们父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窗外冷雪落得越发急促。
李昭南将佑宁放回到床上,佑宁安睡的小脸却令他心里波涛汹涌。
父皇,你在逼我!你在逼我!
双拳不自觉握紧,从小到大,越是我在意的人,你越是要夺去,越是我在意的东西,你越是要毁灭。
我九死一生,以性命换取了这半生功名。
我驭马天下,以鲜血洗刷了大沅大好河山。
我出生入死,你安享江山!
可终究,你还是没有改变,我的鲜血在你的眼里,却如同烧热的火,你随时都想要扑灭!
小时候,我的存在会令你想到母妃,想到你的耻辱!
如今,我的存在会令你芒刺在背,无时无刻不想要除之而后快是吗?
李昭南轻抚佑宁细嫩的小脸,多年来,自己无牵无挂,风流不羁,在与父皇与兄弟的博弈中,自得其乐,他似乎从不曾有弱点。
直到那个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夜晚,他遇见了芷蘅!
他改变了她的一切,而她也改变了他生存的轨迹。
她唤醒了他心里潜藏的深爱,却也让他的弱点暴露无遗!
他曾挣扎、曾抗拒、曾抉择……
可最终,他还是卸下了冷漠无情的面具,倾心付出了所有情感!
如今,一切都已然不同,他再不能无所顾忌的肆意而为,再不能不顾生死的放手一搏——
他有了心爱的女人,有了可爱的孩子。
他们……需要他的保护!
骤然起身,将帘幔放下,他推开窗,望着夜空被雪幕覆盖,天地白茫一片,莹莹雪光,照彻天府,目光凝处,是一树迎风不折的寒梅,冒雪怒放、风雪无惧。
他抓紧窗沿,指节泛白。
漫天大雪遮盖了他的心——
父皇,你可知今日种种,皆非我最初所愿?
只是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这用鲜血堆砌的宫阙!
在这金碧辉煌的城中,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所有希冀,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如今我找回了我的灵魂、找回了我的心,所以……我绝不能再失去芷蘅!
忽的,将窗子重重关上,满天狂雪被隔绝在窗阁外,寒风凛冽、扑窗惊动。
李昭南攥紧双手——
父皇,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
风雪山斗
天阴冷冷的,栾阳城中,银雪铺盖了天地。
寒风割面、穿肌刺骨,狂风卷起丛丛积雪,难熬的腊月天,栾阳城郊一片灰沉。
容嫣非一路策马,踏着风雪寒霜,疾驰到山脚下。
漫山遍野一片白茫,云天无色,日光稀薄,只有冷风激烈呼啸,震得干涩树梢儿发出枯冷的声音。
容嫣非正欲上山,却听得身后传来纷沓的马蹄声,她回头望去,只见灰蒙中,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一身洒逸风袍,神情淡然,豪毅的脸廓、清朗的目光,马蹄踏碎积雪,朝着这边而来。
容嫣非勒马闪在一边,那为首之人淡淡看她一眼,突地举手示意,一行人便随着他的手势停下来。
风袍依然扬起,那人上下打量容嫣非,容嫣非胭脂色披风已被雪湿透,秀致的脸冻得通红,如一抹朝霞为这冷冬苦寒增添一抹秀色。
那人笑笑:“你是谁?风雪天,却为何只身来此?”
容嫣非只道:“找人。”
“哦?”那人先是一怔,随即挑唇笑笑,“我倒是没听说,有人敢来此找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容嫣非纤眉微蹙,亦审视的看着眼前之人,“你是这山中人吗?”
那人点头笑道:“不错,不知姑娘要找何人,说不定在下可以为姑娘带路。 ”
容嫣非道:“找一个叫做唐世言的人。”
那人忽的神情一滞,蓦然收住笑意,随而却又笑道:“找他何事?”
“救人。”容嫣非答话简单明了,惜字如金。
那人看着她,玩味的笑了:“姑娘说话倒是痛快,却不知可知这山中规矩,可带了十万谢金?”
“谢金?”容嫣非微一蹙眉,那人朗声笑道,“若是没带,姑娘便请回吧,难道姑娘不曾听说,若要我唐世言出手救人,要先付上十万谢金的吗?”
“什么?”容嫣非一惊,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男子。
他修眉朗朗,目光如剧,却不似李昭南的深黑无底,他的眼睛似乎有流动的光,令人心意舒畅。
“你是唐世言?”容嫣非兀自不信。
唐世言笑道:“怎么?不像?”
容嫣非半信半疑,打量着他,忽的,心生一念,李昭南如何会要她来找一个如此见钱眼开的主儿前去相救?除非,这个人果真有超群的本事,若真是如此,自己便是付上十万谢金又如何?
容嫣非秀眉微扬:“像与不像,要试过才知道!”
突地,胭脂色披袍若寒梅倏然怒放。
容嫣非飞身下马,两柄弯刀映着雪光烁亮,寒风如剧,刀光如霜,刀锋直向唐世言而去。
唐世言勾唇一笑,从容翻身避过,反手擒住容嫣非手腕。
容嫣非另一只手挥刀而至,唐世言低身,忽的钳住容嫣非纤腰,容嫣非一惊,唐世言已然将她整个人圈住,他望着她,轻笑道:“这么凶悍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得出?”
容嫣非被他紧扣住腰,他的呼吸近在耳际,她大窘,挥手击打他的面部,唐世言避开,容嫣非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积雪的冷,寒入心骨。
她狼狈万分,举眸看他,这个人一招之内,便足可以要她性命,果然是有本事的!
唐世言低低望着她,笑道:“姑娘,去筹足了谢金再来吧。”
说着,翻身上马。
容嫣非立时起身,冷风灌入衣领,她身上瑟瑟而抖,嫣红的脸容,急切的目光,孤身一个女子,在茫茫雪地之中,坚强如笑傲风寒的腊梅。
“你等等……”容嫣非急切的叫住他。
“姑娘还有何吩咐?”唐世言道。
“我虽没有十万谢金,可是……我有这个!不知可抵得上十万谢金!”容嫣非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墨玉,玉色凉如寒雪,上好的墨玉,只需要一眼,唐世言便顿时怔住了眼眸。
他举眸看着容嫣非,他确信,他不曾见过她。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会有这块玉?”唐世言石适才还是一脸调笑,转瞬之间,神情凝重万分。
容嫣非直言道:“我是阿那国公主容嫣非,这块玉,乃奕王亲手交给我,要我带着它上山,务必亲手交给唐世言,唐世言自会明白其中含义。”
容嫣非,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可才从南楚赶回大沅的唐世言,确实听说阿那国使队正在大沅,商友好新盟。
而他亦听说了奕王的处境,正是有所听闻,才匆匆自南楚赶回,却不想这一切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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