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南目色森然:“若这药无效,你便自裁吧!”
他夺过御医手中药碗,御医吓得瑟瑟发抖。
李民识相的上前,帮忙扶着芷蘅,李昭南身子微微向后,才发现胸前一紧,芷蘅苍白素指,紧紧攥住了他胸前衣襟。
力道之深,李昭南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她的手指,她攥紧他,人却昏昏弱弱,李昭南看李民一眼:“算了,我自己来。”
烛辉盈盈,瓷碗之中药汁深浓。
李昭南令芷蘅靠在左肩,左手端住药碗,右手汤匙中,药味浓郁,李昭南轻轻吹了,送到芷蘅唇边。
芷蘅安静了许多,药到唇边,毫无知觉,药汁沿着苍白的唇淌下,染湿素白衣襟。
李昭南凝眉,俊目瞪向一边御医,御医扑通跪倒在地,李昭南厉声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奕……奕王,这……这杨妃还要……还要吃下药才会好转,这……”
“废话!”李昭南瞪着他,欲要起身,胸前衣襟牵扯,芷蘅仍旧紧紧的攥住他,不肯放松分毫。
仿佛松开手,她脆弱的生命便会随之而去。
李昭南焦虑的望着她,怀中女子滚烫的身子,渐渐虚软,渐渐失去生的气息。
躺在他的怀里,芷蘅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绝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
想着,端起药碗,一口饮入,李民与御医一惊,只见李昭南俯下身子,骤然吻住怀中优柔凄艳的女子,她柔唇冰凉,身子却滚烫,药汁被一点点灌入芷蘅的口中,平素威严冷酷的奕王,此刻竟有一刹那温柔不经意间流露。
李昭南心口起伏,隔着衣衫,仍然能感到芷蘅抓着自己的手透来的寒意,只是这一阵阵寒,却令他心如炙火。
李昭南抬首瞬间,那缕缕柔情便顷刻消散,转瞬即逝的刹那,令人怀疑适才的一幕不过虚渺幻境。
药汁饮尽,芷蘅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只是她仍旧不肯放开抓着李昭南的手,李昭南将药碗递给李民,冷冷看着御医:“退下吧,若是用了药,杨妃仍不见好……”
眼神望向一边的李民:“李民,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民垂首:“是,李民知道。”
二人走出帐子,李昭南回眸望向怀中虚弱的女子,她已不再呓语,即使她的梦里也许仍旧对自己诅咒不止,只是她此刻的容颜安静犹如夜色下静静绽放的凄白睡莲,清艳无双、洁净风质。
他令她缓缓躺好在床榻上,她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松,他便依着她躺下,将她瘦弱的身子搂紧在怀里。
她长丝如瀑,纠缠着他轻抚她的指尖,缠绕着他粗糙宽厚的手掌,这双手,自十四岁起,便鲜血淋淋、不曾留情,自十四岁起便不再曾留恋软玉温香、缱绻红绡。
这双手,只余长剑铁血寒,唯有血色江河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已习惯了杀人如麻、嗜血无情。
在他的剑下,血光漫漫、无人可以生还。
而此时此刻,这双手却被柔软青丝牢牢纠缠,被三千烦恼绕紧,剪不断、理还乱,为什么……心口会有莫名攒动的流絮,纷纷紊乱?
长夜漫漫,深宵风寒。
一夜过去,大帐内已褪尽了昨夜的繁禄。
烧尽的炭火,烟气徐徐,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残余的烟涩味儿令人喉头干噎。
芷蘅头痛欲裂,胸口憋闷,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偌大军帐,透进丝微薄晨光,陌生的、缭绕的光影,在眼前模糊凌乱,她定一定神,方才发觉身边男子气息,熟悉而炙热。
她猛然一惊,腾的坐起身子,低眸眼睁睁望着身边躺着的冷峻男子,他似乎连睡着,都紧蹙双眉,修冷无比。
李昭南!
芷蘅一惊,下意识抽动被襟,将纤瘦身子裹紧,只见身边的男子幽幽睁开双眼,漆黑的眸,深如寒潭,被晨光洗去一丝诡异,冷魅深沉。
他看着她惊惧的样子,缓缓起身,抚一抚胸前衣襟,勾唇笑道:“干嘛这样一幅表情?”
“你……你怎么……”芷蘅不可思议的看他,昏沉沉的头,几乎裂开,她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却只记得她一掌打在他的脸上,而他只是深沉的看着她……
而之前……身子突地冷冷一瑟,赵金丰贪婪的嘴脸便冲入脑海,她眉一蹙,忽的看向李昭南:“李昭南,把孩子还给我!”
李昭南收敛住唇边笑意,目色骤然如冰:“孩子怎么了?”
他望着芷蘅苍白虚弱的面色,因着昨夜的折腾,仿佛更有几分楚楚怜弱,惹人心疼。
芷蘅咬紧嘴唇,泪水便夺眶而出:“李昭南,你既然怀疑我,怀疑我腹中的孩子,那么你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他是我一个人的,我决不能让他跟着一个不爱他的父亲和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生活一生。”
说着,气血上涌,芷蘅微微晕眩,李昭南连忙扶稳她,却被芷蘅冷冷甩开,她泪眼坚决,扬眸看他:“李昭南,不需要你假惺惺如此对我!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李昭南看着她,似乎听出些端倪,孩子出世了,只是,孙如妍霸占了他!
略微松一口气,忽的眉眼被一缕柔和晨光照亮,有一瞬间温暖:“孩子出生了是不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温暖,只于一瞬间不见,芷蘅疑心是自己恍惚的错觉。
男孩还是女孩?
她不置信的看着他,此时此刻,他竟可堂而皇之的问出这样的话来?当初,是谁言之凿凿,言她腹中之子不明不白?是谁字字如刀,言她身为女子不贞不洁?
可如今,他竟可以如此毫无愧色的面对她,问她,孩子是男是女?
芷蘅冷笑:“李昭南,你不配知道!你说过,这个孩子……与你无关!”
萍院的冷落,曾经的嘲讽,在脑海中分外清晰。
那原本已远去的记忆,重新占据了心内一片晴空,阴霾满天,她只看到李昭南深眸凝聚,暗淡若冷风过境。
帐内,烟浓。
那是昨夜升腾的簇簇炭火,清晨,只剩一地尘灰。
昨夜,她还依偎在他胸前取暖,今朝,她却冷冷的看着他,恨意如刀。
李昭南忽的笑了,起身下床,芷蘅望着他,披一件深色外袍,她亦整衣跟来,却发觉脚下绵软无力,才一落地才知道自己竟虚弱至此。
她强撑着走到李昭南身前,一袭素色白衣,飘零如雪。
她苍白容颜便更显得更加憔悴,李昭南凝眉,敛笑:“你好生歇着,等下自会有人来侍候你。”
李昭南转身欲去,芷蘅却眼神一动,望见床边漆红色木架上,胄甲战衣鲜明刺眼,侧面悬一柄寒光宝剑,映色生凉。
她忽的冲过去,虚弱的身子不知哪里来得力量,李昭南只听一声刺耳,寒剑出鞘的声音便冰冷突兀而来,转身瞬间,剑已在喉。
剑刃如冰,锋芒毕现。
他眉一凝,随即缓缓舒开,低眼看着剑芒寒光:“呵,怎么?要谋杀亲夫吗?”
“李昭南,我恨你!”芷蘅泪流满面,一滴滴泪水瞬间成冰。
李昭南只是望着她:“我知道。”
“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知道!”李昭南铮铮道。
芷蘅泪水凝结:“休了我!”
李昭南淡淡冷笑:“办不到!”
剑尖儿忽的前挺,冷意入骨。
李昭南望着她,望着她双眼泪意深深,曾璀璨如星的眸,映照出万千不绝的恨。
她恨他,他……知道!
“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芷蘅双手颤抖,沉重的剑,几乎压断她的手腕,可她依旧坚决的望着他,“休掉我,自此你我两不相干!各不相欠,否则……”
否则,她一定会杀了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莫名的心尖儿一颤,竟有些微疼痛。
芷蘅惊讶这痛,如此不明所以,却异常深刻!
“我说了,办不到!”李昭南仍旧望着她,眸底沉沉无色,喜怒不形。
他说的话,从来不容忤逆,他说的话,从来一言九鼎!
芷蘅眸光颤抖:“我会杀了你……”
李昭南唇角依稀带笑:“我绝不逃避!”
一句话,便有他纵横沙场,九死一生的凛然气魄,是的,李昭南,是自刀口剑锋上真真滚过的人,是在腥风血雨中生存下来的铁血皇子。
他不怕她,丝毫不惧怕她的威胁!
不错,自己不过是手无缚鸡的柔弱女子,即使宝剑在手,又能耐他何?
芷蘅心一横,忽的,剑锋急转,双手紧握剑柄,泪水滑落在剑身上。
剑芒被泪光骤然打碎!
迎着李昭南胸口刺去!
长剑迎面生寒,剑刃如霜,刹那之间,烟气湮灭,茫茫绝迹,一剑穿心!
皮肉撕裂的声音,裂锦断碎的声音……
芷蘅怔然颤抖,握住剑柄的手冰冷僵直。
她惑然望着眼前男子,他冷峻的眉眼依旧似笑非笑,胸口处鲜血沿着剑身汩汩流淌。
鲜红的血色,洗去剑芒凛凛微寒。
那曾杀敌无数的寒刃宝锋如今却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李昭南淡笑如风,依旧岿然不动——
仿佛,是个轮回,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芷蘅惊讶于他果真毫不闪躲,任她这一剑穿过了心脏!
此情此景
微薄的晨光,熄灭烟火细细。
大帐之内,烟气已灭,唯余血腥与惨烈的鲜红,剑刃寒光茫茫,长衣似血随风。
芷蘅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薄俊的唇角依旧带着冷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渐渐虚浮、渐渐无所觅。
眼前忽的白茫一片,雾气笼罩,烟熏泪眼,几次梦里,亦是这样的场景,她步履维艰,四处寻找,却不知归路何在,归宿何方……
忽然,一个身影自白雾中浮现,她急切的追上去,手指才触及他的衣角,雾气便倏忽散尽,那人影亦无所踪迹——
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爱恨、执念与痛苦的纠结统统消失在一剑穿心的刹那……
被掏空的感觉,令芷蘅忽的感到一阵阵恐怖至心的孤寂。
从此,这个世上,将再也没有这个令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心,竟会忽然空空如也!
她手腕颤抖,泪如倾。
“奕王,看看谁来了?”帐外,突地传来男子声音。
芷蘅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匆匆而来,面带微笑,抬首刹那,目光却立时震动万分。
“奕王……”
是李民,眼见李昭南直直的站在帐中央,目光冷冷哀沉,望着眼前持剑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正是昨夜被他悉心呵护的女人,此时,却手持长锋,面色如霜,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李民立时拔出腰间长剑,直指芷蘅。
“李民!”李昭南声音微哑,“放下剑……”
“奕王,她……”
“放下!”李昭南一声喝住他。
李民心有不甘,还剑入鞘,立时向外大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帐外,一个侍从跑入,见到如此情况,亦是大惊失色,连忙匆匆而去。
芷蘅惶然无措,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你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不躲开?”
芷蘅几乎失声,她这一剑,多是为发泄心中怨愤,可她真真没有想到李昭南会果然一动不动,任由她刺下来!
李昭南不语,李民却目光揪痛,看着芷蘅:“为什么?因为……爱,因为奕王他一直以来都很爱杨妃!”
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这个字,被血色浇灌了,竟是彻骨寒意。
他说什么?他说的……是李昭南吗?
芷蘅怔怔望着焦急万分的李民,不可置信!
“不,不……”芷蘅摇首,遍体生寒,“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此时,除了不可能,她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不可能?”李民用手捂住李昭南心口,撑稳他的身子,“杨妃,若非爱,奕王怎会亲手杀死欺凌了您的李茂?怎会结盟北冥,令您荣耀家国?凌风傲,奕王最爱的宝马,从不许女人靠近,却不止一次将您亲手抱上马背!而直呼奕王名讳,还能安然的站在这里,给他致命一剑的,也只有您!”
芷蘅怔忪,李民继续道:“您可知昨夜是谁喂您吃药?是谁为您担忧焦虑?那个赵金丰,现在还赤()身裸()体的被绑在广场上,没有奕王命令不准松绑,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李民厉声吼道,李昭南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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