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荡那人面上黑纱,杨芷菡咬唇说:“李昭南,你不将我放在眼里,却有人将我放在眼里,哼,是真正高贵的人!”
李昭南自知她言下之意,乃暗讽他出身原是卑下。
他冷冷一哼,却不理她,月光在他的眼里变作一潭深水:“你不该回来的……你如今回来,朕却不得不杀你!”
“陛下……”唐世言欲开口,李昭南却挥手阻止他。
夜凉如霜,梅树上滴下一颗一颗水珠子,落地碎成血一般的颜色。
严阵以待的兵卫与刺客。
风荡起那人面上黑纱,李昭南一步一步向前,一字一字咬住:“二哥,一场大火没能要了你的命,你便不该再回来自寻死路!”
唐世言大惊,跟随李昭南多年的兵卫中亦有不小的震动。
二哥——李昭慧!
风紧迫,令黑纱荡漾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中。
只见那人放开身边的杨芷菡,他踏上前几步,与李昭南仅仅一人距离,伸手缓缓拿下头上黑纱,黑纱随手落地,长发散下,遮住他半边脸。
那人抬头,目光与李昭南冷冷相对,血丝布满眼底,似交织了几世的情仇。
李昭南亦深深蹙眉,眉心间沟壑万千,无不深刻。
那人用手将散发向后挥去,露出另外半张烧伤的脸,烧伤的疤痕只从脸颊到耳际,可那旧伤覆上新恨,却显得无比深刻。
他目光灼灼,映着血光与雪色,苍茫与腥红,还是在那一瞬间刺痛了李昭南的眼眸。
“果然是你。”李昭南的声音缓缓的,不似他内心的奔腾。
“是我!难得三弟还认得为兄。”
眼前这人,正是大沅昔日不与争端的二皇子——李昭慧!
李昭南冷冷说:“当年,你所居府院在我大军未到之前便已经起火,大火烧了整晚,尸体一具具的都已经难以辨认,朕便猜到了这其中的用意,但因你从不曾参与皇室争斗,故而……朕饶你性命,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查此事,更没有追踪你的行踪,可现而今你却为何……要回来……”
旧朝恩怨
“哼……”李昭慧忽然冷哼一声,随而仰天大笑,他望着李昭南,望着他似乎遗憾的目光,却冷冷讽刺,“你说得倒是情深意重,要不要我谢主隆恩呢?”
李昭南一怔,李昭慧突地拔出身边黑衣人腰间长剑,剑芒在夜色里耀眼夺目,眨眼之间,剑尖已直抵李昭南咽喉要害。
“陛下……”唐世言亦抽剑挺身。
李昭南再次拦阻住他,望着李昭慧冷酷的眼光,笑着说:“你以为你可以杀了朕?”
李昭慧冷笑:“既来了,便未曾想活着出去,况且……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哦?”李昭南乃马背之上得天下的王者,战无不胜的神话,而李昭慧却是从小游离于皇宫之外的皇子,从不引人注目。
李昭慧眼里露出几丝得意:“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错了!”
李昭慧剑身翻转,剑锋直逼李昭南而去,李昭南闪身避开。
“陛下,接着……”唐世言将手中长剑扔给李昭南。
李昭南翻身接住,转身刹那与李昭慧的剑相碰,火花四溅,电光火石。
栖霞殿殿前,刀光雪影映照着惨烈的一方,一声声刺耳的攻击,令唐世言紧张莫名。
他只见李昭慧剑风凌厉,攻势迅猛,招招致命,功力绝非泛泛。
难道,他们这么多年来,果真低估了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
梅枝断裂在地,梅花片片飞起,雪屑冰凉在每个人的眼里。
李昭慧一剑避过李昭南的攻击,转守为攻,直刺李昭南心口,李昭南翻腕以剑身挡了,他停在一株梅树下,眼光渐趋冷酷:“二哥,果然深藏不露。”
“哼,过奖……”李昭慧手上加力,李昭南亦奋力震开他,跳出几步,“二哥,不要逼朕与你真的动手。”
“哈哈……你李昭南难道还会对我顾念着兄弟之情吗?你连生父和大哥都能杀,何况是我?我与你的情意深浅,我心中有数!”李昭慧剑指前方,唇角颤动,恨意分明。
李昭南只觉得他这一生唯一对敌人心软的两次,却都做错了!
一次是李昭慧,一次就是杨元恪!
他冷眉一横:“二哥,那么你便不要怪朕……下手无情!”
“我说了,你我何尝有情在?”李昭慧挺剑而上,李昭南抽剑抵抗,这一次,李昭南的剑,快、准、狠……
顷刻间,天昏地暗,他一剑劈过去,李昭慧闪身避开,李昭南忽然将手中长剑掷出,李昭慧翻身避开,忽然,身后又是一阵剑风寒冷袭来,李昭慧分心回身望去,只见李昭南自腰间抽出一柄寒光软剑。
剑身纤薄,剑风却威凛。
李昭慧瞻前顾后之间,只是一个转身,掷出的剑便插在了他的腿上,他吃痛跪地,李昭南软剑随之而至,横在了他的颈侧。
李昭慧仰头看他,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如昔日一样冷无温度。
只是更多了几许怅惘。
毕竟时隔多年,每个人都在变,而当年奕王的无情剑下,今昔也见了一分犹豫。
他竟没有立时杀了他。
李昭慧挑唇说:“为何不杀我?”
“朕没有说不杀你。”李昭南面无表情,“只是朕不懂,你既已逃了,却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个问题,他今夜已经问过三遍,李昭慧冷冷笑了,看着他的眼光一分分复杂,随而缓缓转向了僵直站在不远处的杨芷菡。
月色下,她花容惨白,早已没了血色……
李昭南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冷冷笑了:“竟果然是因为她吗?”
李昭慧眼里变换着暗淡的光色:“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李昭慧!”
李昭南蹙眉,李昭慧冷笑,怅然目光望向天际,好像远端便有曾经可以追忆:“也对,你从小就小看我,从没将我放在过眼里,父皇如你一般,可是……你们却不知道吧?我刻苦习武,努力研读,若是没有碧霄殿一役,大沅也会有一场政变!”
说起往事,李昭南心里有一丝颤动。
李昭慧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切都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过去。
他看着李昭南,兄弟二人的目光里全然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这么说,你才是觊觎大沅江山已久的?”李昭南依然倨傲,口吻凉薄嘲讽。
李昭慧冷哼:“很可笑吗?告诉你,一点也不可笑,你以为只有你李昭南会养着唐世言一山的人?你以为……只有你李昭南拥有忠心耿耿的死士?你以为只有你……才会暗度陈仓?李昭南……别忘记了,你和我……是兄弟!性格迥异,野心却相同,这……有何可笑吗?”
“哼,你却比朕藏得还要深……”李昭南将手中长剑收起,面对这样的对手,长剑多余。
“再深……不也没有逃过你的双眼?我倒是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想到是我?”李昭慧深深不解,他自以为掩藏得天衣无缝,可是为何,李昭南还是看出了破绽?
天色微微明了,近晨,冷气更加袭人。
李昭南望着天,背对李昭慧,李昭慧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冰凉如雪:“这有何难?江沄在临死之前,早已查清了许多事情,她以死换取你们的现身,她知道我多疑,又以死……让我相信孙如妍绝不简单……于是,我一番试探,女人终归是女人,被我稍稍一吓便露了破绽,所以我便开始疑惑,杨芷菡、孙如妍两个女人,即使她们再有本事,即使她们大事成功,那么……又何以服天下?况且我不认为她们会有这样的本事!”
李昭慧冷声说:“就这样?就能想到是我吗?”
“能让这些死士如此卖力的,能让朝臣对我针锋相对的,一定……有背景,一定是个人物,原本我以为是杨元恪,可是……”李昭南顿了顿,目光忽而落寞,自从他给芷蘅的信有去无回,李民亦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之后,他才想到了李昭慧。
“可是什么?”
“可是北冥发生了一件事,令我改变了想法,如果不是杨元恪,能有这样号召力,能够有这样皇家身份的人就只有……当年大火之中,逃生了的二哥你!”李昭南字字如刀,牙关紧咬,“可是二哥,你真的不该回来,你回来了,我便不得不杀你!”
大沅江山
“李昭南!”
忽的,李昭南背后一阵阴风汹涌而来。
李昭慧捡起地上长剑,挺身而去。
李昭南却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刀光暗了月色,身后杀气腾腾,他却只是站在冷风里,眼见剑尖直向李昭南背心而去,李昭慧不解他的纹丝不动,一个犹豫,便只见另一道剑光穿透月色与雪芒,凌厉而来。
“铛”的一声,李昭慧手腕一麻,长剑落地。
唐世言举剑挡开李昭慧的攻击,剑声撞击的声音好像是一声号令,令两方人马再次蠢蠢欲动。
唐世言大喊一声:“谁敢动?”
唐世言俊美脸上笼了杀气,剑光映出李昭慧复杂的表情:“你为何不躲开?”
李昭南笑笑:“因为我相信唐世言。”
唐世言略略回眸看他一眼,这家伙真越发会说话了,但是他一定是有目的才会这样说。
果然,李昭南再次开口:“而你的人……可以吗?他们?不过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才听命于你,却不会为你出生入死!”
“李昭南别那么自以为是,我说了,不是只有你……会养了唐世言那样一山之人。”李昭慧狠声道,“你们还等什么?”
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刀锋翻转,刺眼夺目的刀光瞬时照亮了整片天……
大沅兵卫亦在唐世言带领下齐齐冲上前去。
一场绞杀在所难免,一场屠戮再次上演。
李昭南却依然站着不动,修长的手指抚着枯枝残梅,目光一寸寸的掠过每一朵吗梅花瓣儿,梅花清冽的香气在清晨的气息中格外刺鼻。
眼前,梅花瓣儿纷纷如雨。
身后,刀剑声声声刺耳。
“梅花已快要开败了。”李昭南的声音极轻,轻到在这一片刀剑喊杀声中微不足道。
晨光渐渐明亮了。
李昭南抬眼望天,缓缓回眸。
身后,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李昭南挑眸看向李昭慧,此时的他已然全身鲜血淋漓,气喘吁吁。
他愤恨的看着李昭南,唇角血迹分明流淌着浓烈的恨!
“没想到……我终究功亏一篑!”李昭慧狠声道。
李昭南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面无表情:“你错就错在……不该太在乎一个不该在乎的女人!”
他的眼光定在一直在原地站着不动,面色惨白的杨芷菡身上。
李昭慧咬紧嘴唇,胸口处汩汩流血……
他亦回头看向杨芷菡,晨色在眼眸里却是凉凉的悲哀。
他笑了,杨芷菡却全身一抖,她的嘴唇颤抖,欲言又止,她想要挪开脚步,可是……却终究站着没有动。
李昭慧枉然的笑了:“我知道……你不会过来……”
“我……”杨芷菡喉间紧涩。
忽然,剑光再次明亮了晨日,初生的日色,落满剑身,明亮的光在李昭慧脖颈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不……”杨芷菡终还是大喊出声音。
可一眨眼间,李昭慧已然倒在地上。
鲜血之中,成为尸体中的一个。
李昭南发现,他竟再没有半点心伤!
“厚葬!将恪妃押下去。”李昭南平声说,淡淡的,似虚无缥缈。
“陛下……”唐世言瞪一眼愣在当地动弹不得的杨芷菡,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多生是非,留着无益。
李昭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阻止他:“留着她,朕还有用!”
日色朦胧,光芒照彻鲜血如河的栖霞殿。
李昭南转身而去:“上朝!”
踏着血水与污雪,望着层叠的尸体与狼籍的一片,唐世言忽然感觉心里一片凄寒。
“陛下,大沅江山该是尘埃落定了吧?”唐世言的声音在暖暖的阳光里却有点冷。
李昭南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不!”
“嗯?”唐世言凝眉。
“还剩下最后一战!”李昭南目光深而无底,漫无边际,“最重要的一战!”
“最重要的?”
李昭南点头:“杨元恪!”
唐世言一怔,李昭南已然转身阔步而去……
金色漫天,阳光不见一丝收敛,大沅江山在金光灿灿之下,鲜血与刀剑在这个晨,寂静……销声匿迹……
便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栖霞殿的梅花依然香冽,这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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