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覆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笑得有些微妙:“上神无需担心,小仙一定待他会视如己出的。”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碧华抱着我家娃子笑眯眯地展示给众人看的样子。
太上老君用拂尘柄戳了戳娃子嫩生生的小脸蛋,笑得满脸褶子:“碧华上仙的儿子真可爱。”
碧华得意地亲了口娃子的脸,又将娃子递到龙三面前。
龙三伸手捏住娃子腮帮子上的肉,一使劲,往两边拉,嘴里乐呵呵道:“摸着真软乎,比凤寰小时候可爱多了。”
碧华怀里的孩子扁扁嘴,泫然欲泣,脸蛋被掐的红通通的。
我缩成半寸高,仰头朝着巨人般的三人大喊:“搞错啦,碧华不是娃子爹啊——”
风一吹,我的声音越飘越远,渐渐变成天边一个黑点点。
背后一阵冷汗,风一刮,汗毛倒竖。
我猛地站起来,脚下的瓦片应声而裂,“嘎吱”一声闷响。
“此事万万不敢劳烦上仙,还请碧华上仙勿要掺和其中。”望着碧华似笑非笑的脸,我只觉得急火攻心,脸涨得通红,恳切道,“本上神平素名声不大好,不敢拖累上仙。”
碧华抬头瞧着我,张张嘴,正要说话。
我一摆手,断言道:“你无需再说,本上神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兹事体大,本上神得和太上老君说说清楚。
我本以为这个时辰,太上老君应该在炼丹房捣鼓他的金丹,哪知刚刚进门,就与他迎头撞了。
太上老君后退几步,站稳身形,眉毛一挑,正要发怒,看到是我,又露出一副笑脸,急切道:“上神来的正是时候,小仙正要去寻你。”说罢,便拉着我的袖子,拽着我向前走,当真是健步如飞。
我心下有些困惑,疑道:“伯阳何事如此匆忙?”
正说着,已经到了门口,太上老君推开门,里面的人扭头望过来。
昊天和龙三面对面坐着,手里捧着一个茶杯,脚边的地上一个摔碎的茶盏。
龙三面色冷峻,手握着拳头放在腿上。见我随着太上老君进来,朝着昊天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总算是如了你的心意,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光想着眼前,也请替太乙想一想。”
龙三这般生气的样子不常见,还是对着昊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昊天虽然退位了,可天帝的威严犹在。
而且,我客观说一句,昊天当初退位乃是为了太乙,他为太乙想的够多了。
昊天不理睬龙三,只转头看着我,目光有些闪烁,终是慢慢道:“昨日太乙情况不大好,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还需尽快。”
太上老君瞅我一眼,面露愧疚之色:“小仙近日来一直在想法子救治太乙,可惜魔君太巫那一剑威力太大,小仙无能为力。”
太上老君看了昊天和龙三一眼,继续道:“凤寰上神还请三思,凤凰一族孕育子嗣之时,消耗甚多,若是没了精元珠支撑,还得立刻将孩子取出来,否则任由胎儿吸取母体营养,只怕过不了多久,上神就要因天人五衰而死了。”
龙三一拍桌子,对着昊天吼道:“你可听清楚了?等太乙醒了,知道他的性命是用阿寰付出这样的代价换来的,他想必会夜夜噩梦!”转脸又朝着我道,“阿寰,你下决定之前可要先想想自己的孩子,想想碧华,他为你做的,一点不比太乙少。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该多伤心。”
我一滞,纠结道:“龙三,你怕是误会了,这孩子乃是我一人的,和碧华一点干系没有。”
屋子里静了静。
龙三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死死盯着我,突然“哼”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你这样说,可是已经决定了?”又扭头转向昊天,恨死道,“如了你愿,你可高兴?”
我一时有些感慨,果然知我者龙三。
龙三走过来,挤出一丝笑脸:“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打得是什么算盘。可是这事儿已经传开了,瞒也瞒不住,你现在骗我们又有何用?还是回去好好劝劝碧华,别多想了吧。”
我觉得龙三的逻辑有些奇怪,刚刚还夸他是我知己,一句话间,我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我的确心里有个算盘,但我从未想过要将取精元珠的事情捂下,更不谈骗龙三了。而且这个和碧华没多大干系,不知为何他总爱扯上他。
太上老君沉默半晌,终于也上前劝慰道:“上神,小仙也觉得此事想瞒着碧华上仙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的肠子都是弯弯绕,我听不大明白。摆摆手,我捂住额头道:“别再纠结这些了,取珠子吧。”
昊天突然道:“阿寰,我这般做,你可恨我?”
我笑了笑,朝昊天微微摇摇头。
昊天点点头:“谢谢。”
何必言谢。
太乙为了救我沉睡了七百万年,说起来我已经赚了。现在为了他,精元珠又算得上什么?况且,就算他不是因为救我而伤,于情于理,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我想,若是换了太乙,他一定也会这般救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猜大家这一章会看得很迷糊。
第三十七章
取精元珠的感觉并不太好,浑身骨骼似被打碎了一般。
太上老君的脸变得有些模糊,我睁大眼睛,努力放稳调子,转过头对昊天缓缓道:“日后若是太乙醒了,千万莫要告诉他。”
龙三凉着调子,慢慢道:“若是太乙知道了,只怕恨不得再去死一次,昊天尊神这么关心弟弟,想必是有绝妙的法子将事情瞒得滴水不漏,阿寰就不要操心了。”
他这话说的肉里带刺,昊天听起来大概是刺耳得紧。
不过龙三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芮项有一句话说得及其精妙:这世上,论法力高深无人能记得上当年的方小说昊上神;论心胸宽广无人比得过凤族族长凤彦;论口舌之利却是龙王三太子一马当先。
其实龙三也没有什么坏心,只不过心里面不舒服的事情总爱拿出来说上那么一说,说过了也就过去了,不会记在心上。比方说现在,他虽然这么拿话刺昊天,但若要是昊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龙三一定毫不犹豫。
真真是典型不能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昊天阅人无数,当初怎么说也在天帝的位子上跌摸滚打过一番,若不是他主动退位,怎么也轮不上芮项那个小肚鸡肠、死好面子的家伙上位。连芮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昊天自然心里也门儿清。是以,听龙三这么昊天也不动怒,只是举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慢吞吞放下,朝着龙三笑笑,一语不发。
龙三被他这一笑弄得要炸毛,浑身的鳞片都竖起来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明明是冷血的水族,头顶却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太上老君手微微颤抖,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与龙三和昊天拉开距离,然后一脸正经地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语。
我赶忙伸手拍拍龙三的手背,将快要显现出来的龙鳞拍下去,方才敛眉道:“唉,龙三,我脑袋有些晕乎,你去帮忙给我倒杯水来。”
龙三不疑有他,顺从地替我倒了杯茶,端到我手边,看着我喝了。
太上老君又站得里龙三远了几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抖着嗓子,低声道:“上神你看,什么时候将胎儿引掉?”
我晕了晕,握着茶杯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溅到手背上,火辣辣的,一阵钻心的痛。
龙三又狠狠瞪了昊天一眼,然后转向我,弯下腰,语气亦是带了几分哽咽道:“阿寰你现在可是法力全无,仅剩身体里那残余的一丝儿仙气儿撑着,还是尽快为妙。”
我微闭着眼,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恹恹道:“我现□体有些乏力,头也晕沉得很,今儿还是算了,日后再说吧。”
太上老君和龙三都不说话,默认了。
只是向我投来的眼神都带着那么几分藏不住的痛,却又酸酸得憋着,让人瞧着有些闹心。
我别过头,扶住桌子站起来,眼前一阵花白,脚下不由晃了晃,后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眼下不是伤情的时候,我定了定神,努力用轻松的调子道:“夜也深了,我先回去歇一歇,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龙三扶住我的胳膊,在我耳边轻声道:“这么晚了,方小说海那么远,我今儿就不回去,到你那儿借宿一晚吧。”
唔,这龙三只怕借宿是假,拐着弯儿找借口扶我回去才是真。
我一之前直说他是条神经纤细的龙,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走到门口,昊天突然出声喊住我。
我扭头,我们分明离得不太远,但视线却有些朦胧。
隐隐约约中,昊天手里捧着一方盒子,盒子里垫着素白的绢帕,我的精元珠在绢帕中间,闪着微微的金光。
昊天双手捧着盒子,将盒子举过头顶,低着头,朝着我深深弯下腰,脊背与地面平行。
龙三扶着我的手一抖。
昊天这个动作乃是自古以来最最正式的礼节。
当年仙魔大战之时,太巫法力高深,呼风唤雨,引天边之水将擎天柱冲得晃来晃去,山崩石裂,天界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坠下凡界,生灵涂炭。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方小说昊上神引燃魂魄,以之为代价,将太巫生生封印在九嶷山下,换来短暂安宁。
天水滔滔,水面上残垣断壁,浮尸遍野。
头顶上电闪雷鸣,巨响不止。
空气中水汽弥漫,魂魄燃烧的光被折射成五颜六色的,照得众仙面色忽明忽暗。
记得当时,众位在场的神仙具是横举手中法器,高过头顶,深深弯下腰。
一时间兵戈之声突地止住了,天地间安静无比,只余雨声、浪声,渐渐远去。
那段记忆太过惨烈,我不愿意回想起。
我这样做,比起方小说昊上神,其实连个边都靠不上。
“你不必如此。救太乙,也是我的心愿。”
这一晚经历了太多事,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无数画面闪过,挤得我头疼。
栖梧山现下正直夏季,空气闷热得紧,屋外蝉鸣不断,蛙声不止。
方才回来时已经是深夜,爹爹早已睡下,玉英姑姑屋里的灯也灭了,我在屋外徘徊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去敲门。
爹爹得了我这样的女儿,也算是不幸。
阿娘走后,爹爹孤身一人将我带大,也算是尽心尽责了。
反观我,碌碌无为活了七百万年,一不曾床边尽孝,二不曾膝下承欢,还总是要他操心,惹他担心,偶尔还得怒上一怒。
只叹现在想改,也没有机会了。
起身下床,推开门,龙三的屋子一丝动静也无,想必还沉沉睡着。
天边泛起一丝霞光,启明星已经拨来云头露出来了。
没了法力行动有些不便,我悄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一个人沿着山路往下走。
四肢有些无力,但心里有个信念在支持着我,离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将孩子生下来,让他睁眼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依着龙三的性子,我若是告诉他打算保住孩子,只怕他必定是要想方设法的与我作对的。
我不能冒这个险。
对不起,爹爹。
对不起,玉英姑姑。
对不起,龙三。
对不起。
当年宋子轩的丞相府早已不在,我在郊外置的宅子也化为尘土。
紫禁城的主人不知换了多少任,只有来来往往的车流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茶楼的说书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说的话本子换了一个有一个,茶客换了一拨又一拨。
唯一不变的是说书人唾沫横飞的激情,不变的是茶客漫不经心的眼神。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瞧着厅正中的说书人。
他一拍手中的醒木,道:“柳毅的妻子笑着说道,我确实是洞庭君的女儿。多蒙你从泾河那里的冤苦中搭救了我。我深深衔感您的恩德,心里立誓要报答你。后来钱塘叔父问你提亲,你却不答应,以致暌违离别,天各一方,连个消息也不通。”
茶楼里的茶客皆是发出“啧啧”的叹声。
耳后一个人声道:“这柳毅当真是个傻子,差点误了一段好姻缘。”
又有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好在龙女是个聪明人。”
我喝了一口茶,又夹了一筷子菜,吃了。
自从昨日起,我就特别容易饥饿,想必是缺了精元珠的关系。
对面的凳子被拉开,一个人坐下来,拿着扇子的手对我拱了拱,朝着我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在下也甚是喜欢这靠窗的位子,不知姑娘可介意与在下同坐?”言罢也不等我同意,便转头对小二吆喝道,“来壶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