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悲切道:“少主莫非以为我服下雌蛊,然后偷偷让你服下了雄蛊吗!莫非少主认为,我们的感情,都只是这小小蛊虫在操纵吗?”
婆罗迦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如纸,我手腕上的刺痛又加重了几分。
我有些受不住,轻轻甩了甩手,没放,又重重甩了甩,婆罗迦却又加了几分力。
我缓了一口气,整理一下心神,忖度着不能同他一样失了分寸,是以,我静下心,努力平复语气道:“这魑魅盅,我其实是要拿去救一个人,他为了救我受了些伤,我……”
婆罗迦神情更加凌厉,将我抵到后面的柜子上,红着眼睛,哀道:“是了,有人等着你去救,你当然要迫不及待的去了。”
顿了顿。
他又突地镇静下来,微笑道:“既然这样,你走吧,魑魅盅给你,你去救他。”
我心中一喜,握紧魑魅盅就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你等我,我不日就回来。”
不妨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大力,猛地将我一拉,我只觉得被一个怀抱死死抱住,半分挣扎不得。
他的手顺着我的脸缓缓向下,直至道胸口,停住:“我真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婆罗迦的头发滑落在我脸上,遮住了我的视线。
手上的力量又加重几分,婆罗迦转脸凝视着我,低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这修罗宫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休想出去。”
说罢便扭头走了。
我静静立在原地,看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突地觉得,这世间飘渺无依的日子,是那么的长。
是夜,婆罗迦没有回来。
第二日,婆罗迦仍旧没有回来。
第三日,我坐在窗前,心底有些抽。
天上的月牙透着清冷的光。我摸摸脸,有些冷意。
我活这么些年,这种情况委实没遇到过几次。大约是我的仙友们脾气都分外的温顺,要不就是瞧着我的品阶,他们面子上不好意思。
是以,像现下这般情况,我觉得,分外棘手。
就连那次,太乙虽然让我不要去找他,但也只不过将将过了三日,太乙便亲自到栖宸宫来邀我出去溜达溜达。
那时,我尚且为失恋的事情神伤,心情郁闷,整日茶饭不思。又想到腹中的小凤凰大概一生下来就是个没爹的娃子,心中又苦了几分。
但即便是如此,我亦没有想过要去寻他。
一来,是不想让他见到我憔悴的样子。
二来,我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怕我会忍不住将太乙抽打一顿。
是以,当太乙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委实不大愿意。
太乙提了个食盒,将里面的碟子一一放到案几上,又好声好气哄我过去,温柔道:“阿寰,我昨日将将向玉英姑姑学了做点心,你尝尝,我学这些可比你有天赋?”
我拉着脸,瞧了瞧碟子里漂亮的小点心,嘴巴里的口水有些满,却梗着脖子,道:“太乙,我今日吃得有些撑,委实吃不下了,还是改日吧。”
太乙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又道:“即是这样,那我还是拿回去吧。”
我心底委实有些舍不得那些点心,上面的瓜子仁儿香也委实重了些。
是以,我又瞧了瞧那些酥饼,终于忍不住道:“放在这里,我明日再吃吧。”
转念又想到将来太乙若是娶了妻,大概也是天天做点心给她吃,心里又有些酸楚。
我慎重思索了片刻,觉得拿一个条件换给太乙一个面子,委实是个划算的买卖。
“太乙,我今日若是吃了这点心,说不定就会撑着了,说不定晚上肚子就会不大舒服,说不定我肚子里的宝宝也会不大舒服,说不定夜里就睡得不大踏实,说不定明日精神不大好。但是,我仍然愿意给你个面子,稍稍尝一尝,不过,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太乙听到我提到宝宝,面色有些凄凉,却仍是强笑道:“你说就是,我一定尽力。”
我觉得他答应的有些勉强,日后说不定就反悔了。转转眼睛,想了个点子。
我站起身,绕着太乙转了一圈,回到原地,老气横秋道:“你且不急,待我尝尝再说。”
说罢,我捏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细细嚼了嚼,酥软可口。
我面色一变,“呸”得一声将点心吐出来,又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水,苦着脸道:“太乙,你这点心做得硬的跟石头一样,差点将我的牙咯掉了,而且还咸得很。”我又拿起茶杯,猛灌一口,缓缓道,“你这般技术,不是我埋汰你,委实上不了台面。我对你的要求就一个,日后,无论什么人,千万不要做点心给他吃。尤其是你将来的小娘子。我这可是为你好。”
我瞧了瞧太乙的脸色,似乎微微有些不快,便又有些忐忑道:“算了,日后你若是真的忍不住想练练手,不妨拿来给我吃吧,我牺牲点。”
太乙的脸色突然又放了晴,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一边道:“果真这么难吃吗?”
我大惊失色,猛地伸手从他手中夺来,往嘴里一塞,口齿不清道:“都说给我的了,你怎么能偷吃呢。”
太乙定定瞅了瞅我,神色闪了闪,突地又笑了笑,想了想,又笑了笑,道:“明日我再送点过来,你尝尝有没有进步,可好?”
我佯装淡定点点头。
我觉得,若要问太乙的毛是按什么方向长的,我是世界上最最清楚明白的一个人。
此番不费吹灰之力我便捋顺了他的毛,委实有些不简单。
可惜这婆罗迦的毛是怎么个长法,我研究了这么些日子,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阿娘曾经告诉过我,烈郎怕女缠,只要天天围着他转,管他是冰山还是火山,总有一天会变成温泉水。
我觉得阿娘既然能将爹爹搞定,她这番话,定是有些道理的。
虽然婆罗迦现下是座冰火交加的山,但我大度些,时日久了,大抵也能有些成效。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那日,婆罗迦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心底有些气愤,又夹杂了几分委屈。憋着口气,恁是没有告诉他打开瓶子瞧瞧,里面的雄蛊可还是好好呆着。
现下我既然决定服软,那不妨,就从这里先让一让吧。
我捏了捏拳头,终是跨出了房门。
今晚温度有些低,月色也不大明亮,我裹了裹紧身上的披风,抄小路悄悄地往婆罗迦书房的方向走去。
想了想,又拐了个弯,绕路去了厨房温了一盅热汤。
婆罗迦书房的灯仍亮着,我推门进去。
后来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夜我没有出现在书房,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我站在门口,风刮起我的披风,吹得屋里的灯火摇曳了几下。
寒意从腿上慢慢往上传。
婆罗迦远远的坐在案前,手执着笔,桌子上是一张半成的丹青,虽然瞧得不甚真切,但亦可以看得出来画得是个女子。
当然是个女子,比如这位……
背对着我的女子听到动静,突然一惊转过头看我。
她身上半退的纱衣由于剧烈的动作终于完全滑落,莹莹的肌肤在摇曳的灯影中吹弹可破,身后的九条狐尾蓬蓬散开,色似雪,态如柳,娇胜花。
真正是人比花娇。
婆罗迦抬头看到我,眼中数种神色闪过,终是放下画笔,一言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迈步跨进书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一声响。
我将汤端到婆罗迦面前,伸手倒了一碗,递到婆罗迦面前。
婆罗迦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亦没有接过我手中的汤。
我这人一直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认识的众位仙友也大多是这样,是以他现下这般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委实不太擅长处理。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怕是让我给那只狐狸也倒上一碗?
刚刚来的时候,我没有料到书房里居然会有客人,是以,我只拿了两只碗。
本打算到时候哄得婆罗迦开心了、化为温泉水的时候,我再趁热打铁,献上暖暖的汤,好让他感动感动,与他一人一碗喝了。
想不到他竟然连一道喝口汤都不愿意。
我觉得眼前有些花,勉强笑道:“是了,我的疏忽才是。”
说罢将手上的碗放下,又拿起剩下的那只碗,满满倒上,快步走到狐狸面前,努力挤出几分笑意。
“这位姑娘,往日不曾见过你,不知如何称呼。”
“子茹。”
我点点头,又笑了笑,道:“子茹委实是个好名字。姑娘且喝口汤暖暖身子,这衣服委实有些薄,小心着凉。”
狐狸子茹远看是个美人,近看是个大美人。
不仅长相好,气质也佳。
我将汤向前递了递,道:“哦,姑娘切莫误会,我乃是少主的侍从,今晚乃是例行送些吃食过来。”
婆罗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猛地挥手推开我捧着汤的手。
这汤不仅闻着香,泼到手背上也烫的很。我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手背上的汤渍,一阵顿顿的痛从手背上传来。
婆罗迦看了看我的手,冷声道:“下去!”
婆罗迦看了看我的手,冷声道:“下去!”
可是此刻,我委实不愿意离开。
我若是走了,他与那狐狸子茹不知道还会干些什么。
现下,我多少是有些了解石姬了,守着这么个人过着,委实有些不省心。
白狐狸缩回接汤碗的手,整了整衣服,又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饱含着同情、嘲讽、嫉妒、得意,委实有些微妙。
我用另一只手拽住婆罗迦的衣袖,攒紧,软着调子哀道:“少主,好歹先把汤喝了吧。”
婆罗迦一甩袖子,挣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踟蹰了片刻,终是默默退了回去。
手背被烫得起了水泡,虽然看着可怖,但由于麻木了,倒也不怎么痛。
方才将披风忘在书房,现在露水打在身上,我觉着有些湿冷。袖子也湿了一大片,贴在肌肤上,一阵风吹来就直冒鸡皮疙瘩。
即使这样,我仍旧不大愿意离开书房门口。一想到卧室里冷冷清清的样子,我便揪揪心得痛。不能进去,在外面呆着也是好的,起码可以看着窗户上映着的倒影,心里聊有几分慰藉。
婆罗迦的影子动了动回到桌子那儿,又从桌子的暗格里拿了个东西,然后走到白狐狸身边,拉过白狐狸的手塞给她。
白狐狸似是喜欢得紧,拿过那东西仔细端详了半响才放到怀里收好。
婆罗迦又走上前去,拉过白狐狸的手,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到一起。
我上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些,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枝发出“劈啪”一声响,屋里的人警惕道:“谁!”
我一惊,慌忙往回跑。
许是跑得急了些,回到屋里我方发现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脚底有些破皮,微微渗着血。
我关上门,拿起桌子上放着的魑魅盅,觉得有些疲惫。
婆罗迦果真没有食言,他将魑魅盅留给了我,却又将我拘在修罗宫里。我日日守着冰凉的魑魅盅,他日日拘着我。
那日,他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说实话,我也不曾见过凤凰心。我猜想,大概不会是石头做的。
他大抵不知道,上次画阵法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法力,这穿越时空的法术怕是快要失效了。
想不到,我绕来绕去,终是被命运给忽悠了一把。
算来算去,所剩最多不过三日了。
“怎么,还想着你的救命恩人呢。”
婆罗迦推开门瞧见我举着魑魅盅,面色有些不愉快。
我忙将魑魅盅放下,走到他身边,伸出没被泼到的手去拉他的袖子。
婆罗迦挣了挣,我又加紧手力。
他低头看了看袖子,又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怯怯松开手。
屋子里有些静。
末了,婆罗迦终于半闭着眼睛,开口道:“你手上方才受了伤,还是不要乱动了。”
我一喜。
他又从衣袖里拿出一颗丸子,递与我道:“你把它吃了。”
我腿有些软,扶住桌边站稳,颤微微伸手接了。
婆罗迦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他上前几步,抬起手,又将手放下。
手里的药丸子清香扑鼻,颜色也碧绿的可爱,在手心里滚来滚去的。
我探头看他。
婆罗迦艰难道:“你放心,不是毒药。”
他看着我将绿色的药丸子送入口中,目光有些愧疚。
终于,还是转过身,看着墙上的倒影,淡淡道:“寰妦,你可曾想过,这样的感情即使得到了也不会幸福。况且,你根本……”
我一怔,不知他此话是何意思。
婆罗迦仍旧盯着墙上的灯光映出的影子:“你刚刚吃的,乃是情蛊的解药。我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