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他甚为简略的说了这句,语调也是从容而又波澜不惊的,不愧是仙君,对于姜怜心仍拽着他袖角不放的行径也仿佛毫不在意。
在确认自身的安全之后,姜怜心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慌忙将手松开,退到一旁诚挚的表示歉意:“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
她还在思忖着要如何措辞才会显得不至于太过突兀,却见他甚为超脱的背过身去,宛若云雾的白色衣袍随着他的脚步而浮动涟漪。
他行至一座瑰丽的大殿前,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她道:“无妨,你过往也是如此。”
在他说话的这段时间,姜怜心亦举目将周围扫视了一遭,才发现他们而今正立足于一处宛若仙境的地方。
但见此地奇花簇簇,异草丛生,唤不出名字的鸟儿挥动着七彩翎羽自头顶掠过,呼吸间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更有烟云缭绕,无风盘桓,直教人错觉置身于灵虚之境。
面前的这座大殿更是高大巍峨得令人瞠目,便是那皇城中的宫室,怕也及不上它的三分肃穆。
姜怜心感慨于眼前诸般景象,携着赞叹的意味相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蓬莱。”仙君再度重复了那两个字。
姜怜心却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且莫论那蓬莱仙岛是否真的存在,便是按照传说所讲,那也是位于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南海之上,又怎么可能在此须臾间抵达。
即使是画末怕也不可能做到。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眼前这位白衣翩跹,气度出尘的仙君,真的是一位仙人。
可是真正的仙人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她带到这里来?而她又怎么可能有个仙人师父?
怀着这诸多疑问,姜怜心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仙君身上,于是拿出恭敬的态度问道:“敢问仙君,为何要带我来此?”
“是师父。”白衣仙君全然无视了姜怜心的问题,却还不忘纠正称谓的问题。
姜怜心顿时气节,只觉与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说话比跟画末说话还要费劲,却又听他道:“你的住所在长极殿,先去更衣吧。”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果然可以看到另一座环绕于云雾间的大殿,姜怜心同时亦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寝衣,乌发也是毫无章法的披散着,只是刚才一路惊诧,才给忘了个干净。
也不知自己这副模样站在仙君面前算不算亵渎神明,想到这里,她也再顾不得追问什么,先辞过仙君,往那间殿中去更衣。
往长极殿行去时,她原本还在忧虑,方才因走得急什么也没带,眼下又哪里有衣衫可更,然而当她踏足殿内的瞬间,疑问却已被她抛到了脑后。
这里,真真是她梦寐以求的居所景象。
宽敞的大殿中纱雾微摆,和风环绕,虽然没有繁复的陈设,可每一件物品都有着极不凡的来历,譬如那砚台,是嵩山顶峰上采集的黑玉所制,譬如那七弦琴,以梧桐灵木为身,以冰蚕丝为弦,若追寻其来历,无不是采纳天地灵秀之物。
姜怜心满怀好奇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最后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莲香,来到窗边的几案前。
却见以清水养着一只素莲的案上笔墨俱全,旁边堆着许多宣纸,还有数张被风吹落到地上,她便弯了腰一一捡起,同时瞥见上面的内容,似乎都是些经文。
将那些宣纸放回案上时,她亦注意到纸镇下压着的那张,书的也同样是经文,只是才写了半页,想是这大殿的主人走得急,便搁在了这里。
想到这一茬,姜怜心发觉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写得甚是娟秀,落笔之法不知比她强了多少倍,必定是位涵养甚佳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想必这居所之内也会有女子的衣衫,她便灵机一动,全力寻找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姜怜心最终在大殿侧厅,一间貌若寝屋的房间里发现了数套女子的衣裙。
那些衣裙都装在床榻前的柜子里,虽然摆放整齐,却全部都是同款式的白色衣裙。
“看来这间大殿的主人是个呆板沉闷的女神仙啊。”姜怜心有些不满的暗自腹诽,却还是取出其中一套铺展开来。
仿佛是在征求主人的同意,她双掌合十,虔诚的自言自语:“这套衣裙我先借来穿穿,你不会介意吧,毕竟是你师父让我来这里的。”
说完后她便手脚利落的换上了那套雪衫,神奇的是那衣裙穿在她身上竟也十分合身,就连贴身裁剪的腰线都好似度身定制的那样。
姜怜心披上同样雪白的广袖外袍,忍不住在铜镜前转了一圈,镜中女子衣袖翩然的模样竟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甚为满意的朝自己笑了笑,姜怜心又顺手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便急匆匆的往方才那间大殿中赶去。
至殿门前,她却顿住脚步,仰起头来将那座大殿端详起来。
比较过才知晓,眼前的这座大殿竟比方才那间长极殿还要高大许多,檐牙上挂满了银质的铃铛,每当有风拂过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些铃铛最终簇拥在正门上高悬的匾额周围,匾额上书有凌虚殿三个字,想是这殿名,倒与那玄清尊者的飘渺气度甚是相符。
姜怜心边想着边提起裙摆踏入殿中,却见玄清尊者正盘腿端坐于大殿中央的蒲团上,双眸微闭,纹丝不动,也不知是否入定。
因怕扰了他仙人修行,她只得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挪至一旁垂手而立,只待他忙完后再提起自己藏在心下的诸多疑问。
“焚香。”她才刚刚立定,蒲团上的仙人却忽然开口,这把姜怜心生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魂魄早已出窍,却想不到自己这样小的动静他竟也了如指掌。
姜怜心先是诧异的“啊”了一声,然而当目光扫过他身前的香案时却又反应过来,忙加紧脚步移至案前,取出三支香,在烛台上点燃,而后谨小慎微的插到香炉里。
“诵经。”她才将香火焚上,他便又对她下达了另一个任务,那语调熟稔的就好像她真的是他徒儿一般。
姜怜心无奈,却也不好拒绝,只得举目张望,摸索门道。
果然叫她发现了旁边的一叠经卷,拾起经卷,她又向周围看了看,再没有发现类似的经卷,心道仙君让她诵读的就是这个吧,于是怀着忐忑的心,姜怜心将经卷展开,一丝不苟的念诵起来。
在她诵经的过程中,仙君终未再发一言,也算是默认她念得没错,想到这一层,姜怜心才终于放下心来,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呆板沉闷的女神仙”,恩,事情果然不能只看表象。
第十七章 :神仙师父(三)
将经卷整个念诵完一遍后,姜怜心觉得喉咙已有些干涩;却强忍着等待仙君的下一步指令;可是她等了许久;仙君都没有再发一言。
她无奈的抬起头;仰望那仍端坐在蒲团上;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丝毫移动的仙君,若非微风拂过他的发丝与衣袂,带起轻微的涟漪;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然坐化成了一尊雕像,就和那寺庙里供奉的一个模样。
姜怜心数次都要忍不住向他发问;可每每到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却又懦弱起来,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仙君,早早的便将她打发去了阴曹地府。
去阴曹地府倒也没什么,她就怕被迫饮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到时候画末又不肯来寻她,她便再也与他无缘。
真是想想就令人伤感。
考虑到这一点,姜怜心只得彻底收敛起打断他的想法,安静的陪着他打坐。
又不知过去多久时间,只知道外面的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姜怜心的脑袋已经垂下去又抬起来数十次,打坐的一双腿也麻得好似不是自己的那般。
她终于忍无可忍,一股脑儿的站起身子,却又麻得瘫坐在地,险些就要痛呼出声,但好在她反应及时,忙伸手捂了自己的嘴。
惊慌失措的再去抬眼望向仙君,却见他依然端坐,显然没有被她制造出的响动惊扰,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才消停了片刻,姜怜心却又再度按耐不住,蹑手蹑脚的挪至正在打坐的仙君面前,试探的伸出一只手,而后至他面前半寸远处挥了挥。
宽大的袖角随着她的动作浮起层层波浪,然而仙君却还是和雕像一般,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难不成真的灵魂出窍了。”姜怜心退回到一旁暗自嘟囔。
她又抬眼将他凝视了片刻,心道他既然正在入定打坐,想必对周围事物并无察觉,自己就是去打个盹儿,他也不会知道的吧。
更何况他也没说要她一直在这里候着啊。
为自己寻了这么个极佳的托词,姜怜心便心安理得的往殿外行去。
为了不至于露宿街头,她决定借用那长极殿中的寝屋一夜,了不得留下自己随身的玉镯作为报酬好了。
这样想着,她于是回到了方才那间长极殿中,也没有别的精神再去探寻些什么,只褪了碍手碍脚的广袖外衫便和衣睡了去。
她原本是打算浅眠片刻就回去凌虚殿中继续守着那位仙君的,可不知怎么的,一睡过去就沉了,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地方风水好利于养神,不管怎样,待她再度睁眼时,已是又一日天明。
姜怜心揉着惺忪的双眼自床榻上起身,知道自己睡过了头,心态反而轻松起来。
左不过是要寻些理由与那仙君解释一番,与其惊慌失措,倒不如悠闲自在些,还能多点儿时间想一副好说辞,让他放她回去。
这样想着,她便自大殿里出来,打算先将那大殿后面庭院里的美景赏看一番。
说到这庭院,还是她昨夜归来时发现的,原本只是想推开窗引些新鲜的空气进来,却不想随着一阵暗香浮动,竟在窗畔前发现了好一树盛放的雪梅。
雪瓣琼枝,怎生的醉人。
而今她已有些迫不及待,然而即使已然做好了心里准备,推开殿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惊诧的叹息。
原来那庭院里盛放不止一树雪梅,而是一整片的花海。
芬芳而又冷郁的香气,刹那间将她包裹,又好似一双柔软的手抚触着她的心。
清风拂过枝桠,梅林中顿时飘洒起芬芳的雪瓣,窸窣而落之际又与自地上卷起的雪瓣交缠而舞,仿佛天地间都盈满飞花,轻而易举便征服了观者满心满眼。
姜怜心不由自主的提起裙摆,融入漫天香雪之中。
她与香瓣一同旋转起舞,直到微微喘息才停了下来,却还意犹未尽的深深呼吸着馥郁的冷香。
睁开因为陶醉而微眯的双目时,她亦注意到雪梅开得最繁盛的那棵树下,摆了一套书案纸砚,矮机上的宣纸虽被砚台压住,却被风拂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落在纸上的雪瓣被风吹散,又很快重新聚拢开来,循环往复间竟仿佛是那画中之景活了过来。
宣纸上还没有来得及落笔,但毫无疑问画的内容必是那一棵雪梅树。
痴然望着眼前之景,姜怜心鬼使神差的便拾起了搁在砚台上的那支兔毫,恍惚之间,却想起了姜家书房里那幅被烧得只剩一半的画。
她甚至提笔沾了水墨,不自量力的欲凭着记忆将那幅画描摹出来,只是笔尖才刚在泛着梅香的宣纸上渲染开来,她便被一个唤着她名字的清越声音打断魂思。
“怜心,怜心……”那声音唤得很急,语调甚是飘渺,却又仿佛近在耳边。
姜怜心下意识的抬头张望,目光可及处却没有瞧见仙君的身影。
“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之术。”姜怜心低声嘟哝了一句,便搁下笔墨,理了理身上的落花,加紧步伐往凌虚殿那边赶去。
跨过凌虚殿的门坎时,殿中蒲团上并没有玄清尊者的身影。
姜怜心略迟疑的一刻,继而入殿中探寻,她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倾耳仔细辨认,然而仙君方才还唤得急,眼下她来了反倒不出声了。
耳畔尽是风刮过银铃的清脆之声,姜怜心只得彻底放弃听声寻人的方法,壮着胆子往大殿后方的数间偏厅里寻去。
每路过一间房屋,她都小心翼翼的躬身附耳,唯恐进错了房间,触到仙君的禁忌。
最终,她寻着细微的响动,在一间关着门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姜怜心试探的在门上敲了两下,屋里果然传来那个清越的声音道:“进来。”
然而当她推门进去时,看到的却是非礼勿视的景象。
但见无比端肃的玄清尊者,此刻竟卧在床榻上,繁复而又翩跹的雪色长袍已然褪下,身上只着了一件罗纱质地的寝衣长衫,同样是不染纤尘的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