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林老爷虽已不为官,但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故而也不能得罪了,况且这林府也是姜家的大主顾,多少年每逢家里大事都是订姜家的酒,家眷的衣衫绸缎朱朱钗环佩等物也一应由姜家长期供给。
说来这林府也可怜,纵使家业恒昌,人丁却不兴旺,到林老爷这一辈,膝下竟只得一女,偏生又在他垂幕之年患了重病,眼见着就要夭亡,所以才急着准备这些后事。
想必林府上现下也正是一片哀戚,作为多年往来的商家,姜家与林府也算得上交情,这般情形之下自是应该多担待些。
正是考虑到这诸多繁杂的因缘,原本已是极倦怠的姜怜心便也只得跑这一趟,想必只是落实之前已经说好的那些细节,再说些安慰的话,也可了了。
总之速去速回便罢,想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姜怜心边这般想着边自马车上爬下来,却在即将踏入林府之际顿住了脚步。
今日的林府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到林府来,初登家主之位时,为了尽快熟悉几位大主顾的情况,她亦曾递了帖子来拜访过。
那时候的林府却不是而今这样。
且莫论这大冬天里为何会弥漫着盈盈花香,便是那林府大门里透出的阴寒之气就让人心下发毛。
直觉告诉她,林府的庭院里恐怕大有文章。
“姜小姐请。”见姜怜心立在门口半晌也不迈步,跟在她身后的林家小厮便含蓄的催促了一声。
姜怜心便转过身来露出一脸歉意的笑容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刚想起忘了一份重要的文书,一会儿要给林老爷看的。”
“这……”林家小厮果然面露难色。
她便乘热打铁道:“也无妨,我且捎个信让人带回去,在这儿稍等等自会有人送来。”
林家小厮只得应了,命人自府中取出笔墨。
姜怜心当即书了个简短的字条,交给随行的小厮,并嘱咐到:“把这个交给矶元掌柜,让他速把我落在铺子里的文书送来,莫要耽搁了。”
姜家人去后,林家小厮又对姜怜心相请道:“姜小姐不如先去府上等候,也好饮杯茶水。”
姜怜心望了望那笼罩着诡异气氛的林府,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笑着推辞:“眼下文书不曾准备好,也不便惊扰林老爷,我还是在马车里等吧。”
见她这样坚持,那林家小厮也不好再强求,便陪着她一道在府门前等候。
大约小半柱香过后,一身青色长衫的矶元便捧着一摞文书赶了来。
他至马车前向姜怜心请过礼,继而与她一道随着小厮入了林府。
“你看这林府是不是有些怪异?”姜怜心压低了声音对矶元道。
矶元沉默了片刻,又抬头将他们经过的花园楼阁扫视了一遭,方才应道:“家主恐怕猜得不假。”
“是什么?鬼魅吗?难道林府中有人养鬼?”姜怜心的语调中顿时充满了紧张,恍若又回忆起赵欢之事的可怕经历。
然而当她以忧虑的目光看向矶元时,却见他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知道不是鬼魅,她才放下心来,可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矶元又道:“怕是比鬼魅厉害。”
“什么?”姜怜心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林家小厮却引着他们在一间厅堂前停下,又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入内:“二位且先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不是鬼魅那是什么?”待林家小厮离开后,姜怜心已迫不及待追问矶元。
矶元则做了噤声的姿势,故作玄虚般道:“小心隔墙有耳。”
姜怜心下意识的捂了自己的嘴,又听矶元道来:“我见这里妖气弥漫,恐怕林府上藏了只道行不浅的妖。”
“妖?”姜怜心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画末,反而觉得没那么可怕了,于是镇定下来道:“林府怎么会有妖呢?”
“妖若是潜藏于人世必然有所目的。”矶元顺着她的话若有所思的自语。
姜怜心则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就好比画末,他留在姜府上是为了等人,只是不知这林府上的妖又是什么目的。
“对了,你说林家小姐的病症会不会与那只妖有关?”姜怜心忽然想到什么,向矶元问道。
矶元则不假思索答道:“这也不无可能,妖若是存了害人之心,迷惑凡人献出自己的三魂七魄供其享用,增加道行,凡人不仅性命难保,还会因魂魄不全而无法轮回。只是凡人的魂魄可增加的道行微弱,妖多半不削如此,但也不排除有特殊的。”
“竟会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姜怜心有些失神的低喃。
见她若有所悟,矶元便又一脸愤然道:“当然,否则我为何阻止你与画末结定契约?若是他哪日汲取生气时想不开,吞了你的魂魄,你便只得做个残缺的孤魂野鬼,游荡于人世间,直到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看,遭报应了吧?
第十四章 :桃妖之乱(二)
“小白不会那样做的。”姜怜心不假思索的驳回了矶元的话。
“你不是他;怎知他不会?”矶元将她斜睨了一眼,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罢了,你而今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多说无益。”
“我何曾被他迷惑?你……”姜怜心提高声音欲据理力争,却被踏入厅堂内的林老爷打断。
“让二位久候了,见谅见谅。”林老爷一看就是官家的人;举手投足不失时宜,语调也是谦逊和气。
但见他略显发福的身形笼着一身素色织锦的长袍;上面虽没有繁复的纹饰;然而姜怜心却一眼识出那织锦的不凡;说来还是姜家绸缎铺里上一年专为林府出的一批,用料都是精挑细选的冰蚕丝;方寸之间贵如金箔。
还有他墨色丝锦发冠上镶嵌的一枚青玉;未加雕琢的普通样式,人们又怎会猜出那实则是百年难得一间的和田璞玉,其润泽天成,无需琢磨即可成器,可谓价值连城。
姜怜心不禁于暗自感叹,这位林老爷为人当真谨慎,全身上下,连同这厅堂内的摆设,无处不透露着低调的奢华。
待林老爷落座后,双方商量着,很快敲定了这笔买卖的具体的内容。
姜怜心收好签订过的文书,正起身时,仿佛不经意般叹了一句:“我倒希望这笔买卖做不成。”
她这一叹,林老爷端了许久的儒雅恭肃便立时出现了裂缝。
却见他垂下头来,极近崩溃边缘的一声长叹,面上哀色俱露,令人视而为之所动。
“若是这花雕酒用不上,姜家愿尽数将订金退回,分毫不取。”姜怜心行至他面前欠了欠身,甚是认真的说道,仿佛果真煞有其事。
这些虽不是劝解的话,但林老爷听后仿佛又重燃起一丝希望,拱手向她回礼道:“江小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若是酒当真可不用,老夫定要在姜家酒行订上二百坛女儿红,好生摆宴庆贺一番。”
“那自然最好,到时候怜心也要来讨一杯喜酒。”姜怜心说着,面上已展露笑颜。
林老爷的神色也在这三两句间渐渐缓和过来,又与她诉了片刻,却有林府的丫鬟进来打断。
“老爷,小姐醒过来了!”那丫鬟乃是急匆匆跑进厅堂的,甚至顾不上堂中还有客,只在半路略停住脚步,朝着姜怜心和矶元分别微欠了身,便向林老爷禀报。
林老爷一听,立时面露喜色,急着便起身往厅堂外赶去,却又想起那两人还在,便又折回来对姜怜心和矶元道:“恕老夫不能相陪,先告辞了!”
就在林老爷拱手相辞之际,始终沉默的矶元却忽然开口,对林老爷道:“不知令千金所患何病?矶元不才,也通些医理,不知可否为令千金诊上一脉?”
林老爷又回过头来将他打量了一番,犹豫之际,终还是应道:“且随我来。”
或许林老爷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才应了矶元的要求,当姜怜心和矶元一道往林家内院里行去时心下却有几分忐忑。
矶元虽通些医理,但毕竟只是皮毛,他术业专攻之所在终究还是捉妖,若是这位林千金是被妖所扰,或许能帮上几许,但若真是患的绝症,他也未必能行。
但当他们深入到姜家庭院中时,姜怜心却打消了这份疑虑。
只觉那空气里弥漫的花香越来越清晰,且渐渐呈现出一种熟悉之感,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可细想来又记不起了。
“不知林府上用的什么熏香,好生特别?”她故作轻松的随口问道。
为他们引路的丫鬟却不解的答道:“自从小姐病后,府里的熏香便都停了。”
“如此,想是我闻错了。”姜怜心忙为自己解围,心下却更认定了妖作乱的推断,想必这林府里众人被那妖物迷惑已深,并觉得不到这些异样。
赶在最前面的林老爷正一心担忧着爱女,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们的对话。
矶元则偷偷在袖下递了一张符纸到姜怜心手里。
“这张符纸可驱妖邪,危急之机或能挡一时之祸。”矶元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
姜怜心点了点头,将符纸藏进衣袖之中,心下不禁有些紧张。
说来,她今日不过是来谈生意的,这件事原本与他们无关。
若论矶元,或许是因为身为师承茅山,自小降妖除魔的观念根深蒂固,眼下一见到作乱的妖物就想着为民除害,所以掺和进来。
可对于姜怜心呢?
不知为何,自方才与矶元的那一番争论开始,她便似憋着一口气,似乎想要证明他的话不对,妖的目的未必是害人性命,可若真证明了这一点,那么林千金得的便真是不治之症,矶元治不好就会影响两家的交情,甚至姜家的生意。
这当真是左右为难,连姜怜心自己也闹不清为何要纵着矶元继续下去。
穿过林府繁复蜿蜒的长廊,一处幽静的院落映入眼帘,那里便是林家千金的闺房所在。
空气里浮动的花香也随之越来越浓烈,显然是自这间院落中散发出来的,而来到林家千金闺房门前时,那花香已是势至鼎盛,扑面而来,看来此处便是其最终的源头了。
闺房中伺候的仆婢倒是不少,或是端药送水,或是侍立而候,好一番繁忙景象,足见这位千金在林府的地位之重。
绕过门前那方黄花梨木的屏风,林千金的寝屋已在近前。
因矶元是男子,林老爷便先叫他们二人在门前稍候,待丫鬟们落了床前帐帘才迎进去。
姜怜心抬眼向四周环顾了一遭,才发现这闺房中的物件倒是不少。
左手处的机案上置有一整套墨宝,从狼毫至兔毫,依次按顺序搁置在笔架上,砚台里的墨迹已干,旁边却还摆着幅画了一半的桃花,桌角的香炉是白玉的,然而未曾燃有香料,显得有几分寂寞。
机案旁的窗台上则放着一把七弦琴,以雪绢覆了,想是已许久未弹。
再过去便已至床榻近前,丫鬟们不时经过的地方有一个绣架,上面的月下繁花似乎已经快要完成,正停顿在收尾的地方。
顺着右手边看去,则见着另一处窗前的妆台,各式各样的朱钗环佩簇拥着一只铜镜,胭脂水粉则收在了一个精致的乌木盒子里。
这屋内摆设无不透露出女儿情思,又叫姜怜心不禁惭愧,于心下默叹:这才是女人家的闺阁啊。
相较这位林千金的闺阁,她姜府上的寝屋里,摆设还始终沿袭着她父亲在世时的模样,确实显得过于刻板与老成了。
姜怜心正感叹之际,却闻得一个女子的泣声自床榻边传来。
应林老爷的传唤,姜怜心与矶元一道往床榻边靠近,她便趁机寻声看去。
原来正在哀泣的是一位华服妇人,看年龄与装扮,估摸着应当是林府的主母,林家千金的母亲,她便走上前微微一福:“林夫人好。”
奈何那林夫人正握着尚且昏迷的女儿的手,哭得伤心,哪里还有心情搭理外人,她便讪讪的站直了身子。
林老爷见女儿还不曾清醒,便怒斥起丫鬟来:“你不是说小姐醒了吗?这……这何曾醒了?”
那丫鬟委屈的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方才是醒了的啊,也不知怎么的,似又晕过去了。”
“却是醒来过,你莫要迁怒于她。”肝肠寸断的林夫人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啜泣道:“女儿方才睁了眼……嘴里唤着什么莲什么心的……可就一会儿便又这样了……”
林夫人说着,最终却又化作哀泣,执着丝帕掩面哭得撕心裂肺。
“怜?心?”林老爷若有所思的嘀咕了一阵,忽而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姜怜心。
姜怜心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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