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甚隆重。
广瑶已于灵极宫前来回踱了整整一个时辰。
守门的伽玉仙侍自然与她熟识,见她焦虑不安、举棋不定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因了君上明日结婚怕叨扰了他老人家安歇,或是若于此时见新郎官,恐叫人看见了惹出什么闲话不中听,才迟迟不肯进去。他踌躇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仙子,若您想找我们君上,只管进去便可,不必在此徘徊。”言下之意,赶快进去罢,在这里晃得我头都晕了。
广瑶顿住脚步,良久,却也再未迈出。
伽玉未等着她的回话,知趣地缄了口。虽说这位广瑶仙子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可人总有不顺心的时候,瞧她今日的形容,十有八/九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灵极宫的大门此刻倏然“吱呀”一声自里头开了,门后盈盈而立的是孟章的贴身婢子晩凉。她福了一福身,言笑晏晏地望着广瑶:“晩凉参见广瑶仙子,君上命小奴来唤仙子进去叙话。仙子,请。”
这么多年来,广瑶最怕她这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鸡皮疙瘩已偷偷地爬满了胳膊。她只得揣着一颗冷汗,假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行至书房门前,晩凉敲了敲门,轻声道:“君上,广瑶仙子到了。”里头候了候,才轻飘飘传来句“唔,请她进来”。晩凉笑眯眯地为广瑶开了门,退下了。
广瑶只得独自硬着头皮踏进孟章的书房。
孟章抬头对上她忐忑的眸子,复又低下头去瞧手中的兵书,连句“你来了”、“坐”之类的客套话也没有,气氛略尴尬。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一双葡萄似的眸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最终停他手中握着的兵书上,干巴巴道:“君上不是老早便扬言不再出战了吗?怎么又……”
他听得此话,终于舍得抬起头看她第二眼。顿了顿,道:“统共才几个年头不见,你怎的愈发不会讲话了?”言罢放下了手中的兵书,亲手为她闹了杯茶,又亲自递了过去。她按下心中的疙瘩,诚惶诚恐地接了。
孟章啜饮了一口茶,另一只手持上兵书,各不耽搁,不咸不淡道:“天真皇人为贺我与青儿大婚,不顾千里迢迢送了些上好的旸谷红茶来,前些日子我召手下的七位星官会茶,不想,却只来了六位。须晓得,若想从天真的画一天宫中倒腾点什么东西出来,可不是个易事。”他放下茶杯,仍未从兵书中抬起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与她,续道:“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我想问一问我手下的这位房日兔神女,会茶那日,你是去了何处?若果真要事缠身,又为何不派人通报一声?”他一丝表情也没有,似责怪又不似,似无所谓,亦不似。
“噗通”一声,广瑶直直地跪了下去,听声音,犹可见力道不小。
他却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之色,只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深深垂着脑袋的广瑶,道:“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她摇了摇头,霎时,两颗豆大的泪珠自眼中滚落下来,哽咽道:“是广瑶错了。广瑶因烟萝之事与君上任性了近三年,这些日子里,无非是广瑶自己过不去这个坎罢了,君上从未曾怪罪过广瑶,是广瑶不好……烟萝被压入魔渊的那一刻起,心月狐星宿便将明未明,如此了近三年,定是烟萝她在魔渊中过得不好了。烟萝不好,颂秦她怎么会好呢?君上,我求求你,求你救救烟萝,救救她好不好?我求你……救救她……”
孟章默不作声地瞧着她哭得锥心泣血,渐渐微蹙了眉心,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尽量缓和了语气,道:“我也不是不想救她,可凭你我二人的力量,断断无法与魔渊之力对抗。你心疼烟萝,我又何尝不是。”
广瑶哭得颤抖不已,膝盖发软。可又一时无话,只能两眼含泪,灼灼地望着孟章。她定定地与他对视半晌,忽而膝行几步上前,孟章不言不语,眸子一紧,她竟被他生生扣在了半路,动弹不得。
“君上!”她挣扎无果,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声音凄苦含悲,叫人不敢耳闻。她顿了些许,似在做着什么思想斗争,终是止了哭泣,缓缓道:“前夜我发觉心月狐异动,碧芒频烁,连带着整片天穹一连数日皆被浊气所染,定是烟萝她,烟萝她……只怕……”呜咽着再也无法说下去。
孟章站起身,行至她面前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广瑶泪痕未干,神色恍惚,他温柔地为她抹去泪水,神色安适如常,如同眼下发生的一切尽与他无关:“该来的,总会来,谁也躲不得。命这个东西,连南斗六神君中的司命都无法掌控,谈何我等常人?从来时机不当的只有我们自身,而不是旁的人旁的事。烟萝命大,拥有不死之身,除却魔界的那位小殿下,其余再没人伤得了她。可那终是她自己的事。能伤害她的人,都是经过了她的允许的,无人可以左右得了。至于天象异动,而她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总归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死过一回,自然长大了很多,悟出了很多。”他叹了口气:“倘若我与青儿当真无缘,也不会一并携手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或许这一次我们选的时机不大恰当,但只要我与她两情相悦,什么都不会是问题。我相信,她自始至终,都会伴着我的。”
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这么深。广瑶印象中的孟章,顶天立地,所向披靡,虽说不上战场的时候总是谦逊温和,可她晓得他骨子里多骄傲。他从不会把自己的这些儿女情长示以外人,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完美的、遥远的。
广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眼泪依旧不要钱似的滚落不断,啪嗒啪嗒敲打在地面上。
后卿猛地将手中一颗幻化之心扔的老远,虚弱地尖叫:“我受不了了!要不要这么矫情啊!”
我扶着额叹了口气:“现在最矫情的人,似乎是你……”
他气鼓了一张包子脸,愤愤不平道:“如今三十六天上头的神仙们,一个个都道貌岸然成如此地步了吗?那个广瑶仙子明明心许孟章那小子,可明日便是孟章那小子与那什么公主的大婚之日了,此时还来缠着他做什么?”
他这样不留余地地评说广瑶,令我十足不爽。广瑶与我阿娘关系十分好,待我亦是无比上心,灭尽定世界中即是,从方才后卿偷来的那段记忆看,亦是。不由地火气了几分,回嘴道:“你这是什么话?甚么叫缠着他?你没听见广瑶与孟章神君说了些什么吗?她是来告诉他,明日并不是个黄道吉日,而是个灾日,劝他不要于明日成婚!猪脑子,懂什么?”
后卿愣了愣,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所闻所见,盖是才通透了其中要义,这才红着脸道:“谁叫她说得如此这般隐晦,我一个在魔渊中一关几十万年的老头子怎么参得透。”
心中窃喜,这可是他头一次承认自己是个老头子。嘴上还是不肯让步,生硬道:“广瑶是我的恩人,你那样说她就是不行!”
“好好好,你是孕妇,不同你吵。”他撇了撇嘴,抬头百无聊赖地望着黑洞洞的石壁:“你不是说,明日便是我们出魔渊的日子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呢,害的我一连紧张了好几日,如今都不紧张了。”
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微笑,我轻声道:“快了。”
所有的痛,所有的债,都会于明日,一并偿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昼夜不舍之(2)
往日我被困在藏经阁时,看过不少人间的传奇故事。有一则故事大体讲了这样一件事:一位大户人家的少爷见家中一位新来的丫鬟长得不错,遂用甜言蜜语占了人家,并许诺金榜题名时便回来娶她。须知男人在这个时候的诺言尽是些胡言,无非怎么好听怎么诓你。可那个丫鬟偏偏信了。后来那少爷进京赶考,她发现自己大了肚子。大户人家自然不会允她一个卑贱的丫头做妾,权当她一个通房丫头,日后将孩子生下来做个庶子,于是也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个丫鬟自然以为好日子要来了,痴痴地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金榜题名的少爷,可他却要娶别家大小姐。这丫鬟也是个贞烈的,自感眼瞎,一头撞了柱子,连着肚子里头的孩子一并归了西天。
寻常人看到这里自然以为这个故事就此结了,彼时我亦这样想不假。掂量掂量未看的页码,竟还有一大半。于是我便耐心地看下去。
且说丫鬟撞了柱子却并未死成,叫一个路过的狐狸精救了下来,只是孩子未能保住。那狐狸精教她法术,教她复仇。经过一系列的种种,几年后的丫鬟已不是个一般人了。最终,她为了自己死去的孩儿,一刀砍死了那个负心汉。
这个故事就此了结。虽说这个故事没什么寓意,情节也不是那么的吸引人,好在文笔不错,读起来跌宕起伏,因而我记这个故事记得十分清楚。
而我之所以此时想起这个故事,乃是我觉得我同那故事中的丫鬟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后卿却对此不大认同:“你故事中的少爷并未为那个丫头做什么,反观缙川,为你做的可无人能及。”
与后卿相处了这些日子,自然摸清楚了他的脾气秉性。热血,仗义,蠢萌。凡是有关缙川的话头,他都能自然而然地将其变成缙川的表彰会。我对此颇为郁闷。
他说得不错,原是我也并未说缙川与那少爷有什么相同之处,我是说我与那丫鬟的境遇有些许相似。一个人怀着孩子,绝望之余又遇上了高人。不过好在我的孩子还乖乖地睡在我的肚子里。后卿一直并未觉得他对我有什么帮助,但正因为有了他,而今的我,才能胸有成竹地坐在这里,等待六月初九的到来。
眼见着就快子时五刻,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在常投下天地灵气的那一处将瓶中的液体尽数洒了个遍,一滴不剩。
后卿远远瞧着,犹似不大看得明白,疑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直起身子,简洁明了地答道:“洒血。”
他顿了一顿,这短暂的停顿间,我已将这一处用鲜血抹得均匀,效果委实触目惊心。后卿总算反应过来,瞧见满目鲜血,不由大惊失色道:“洒血?为何?”
这个反应未免太过了些。我初初晓得自己是神魔之后,且血液具有不一般的功效时,便做好了这个时时割手腕洒热血的准备。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算应正了我当初的想法,我的确是时时割手腕洒热血了。
招手示意后卿到我身边来,继而闭上双眼念动咒语,指尖结出一个咒印。
他犹犹豫豫行至跟前,面上的惊讶之色瞬间更是夸张,一错不错瞧着我指尖的咒印,半天没能合上嘴巴,且头一次郑重其事地叫了我的大名:“烟萝,”他咽了口吐沫,神色认真道:“魔渊中明明无法使用法术,连魔祖他老人家都无法破得了这个例,你这是……莫非,莫非你的法力,已凌驾于魔祖之上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对魔祖爨下余很是景仰恭敬。我不动声色地在喉中冷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
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自然什么?”话音刚落,自己先沉默了。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神魔之后的能力。我撇了撇嘴,道:“别说是我,就连他儿子缙川,也比他老子厉害上不少出去了。”
“怎么可能?”后卿冷冷一哼,不悦地将头撇向一遍:“我当初做魔界小霸王的时候,谁都打不过我,只有魔祖一个人制得住我,我唯一服的人就是他了。缙川他才多大,他不过是……”他忽然顿住了,接着,便是一阵骇人的沉默。
不错,缙川他不过是于四万四千岁上破了魔祖亲自设在藏经阁的结界,不过是砍了一整个魔渊中几十万年来幻化而生的、任哪一头拿出来都是可摧山搅海的千万凶兽。他的确没做什么。
手中注力做阵,口中咒语无声翻飞,一来二去忙个不停,却还是抽空瞧了一眼身旁那人落寞的神色。那份落寞中,还带了丝难以置信。
自然晓得,若想让他接受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孩提的缙川之实力已是滔天的这个事实,定须耗上一段时间。他在魔渊关了几十万年,纵使没事就能寻颗有乐子的心来瞧瞧,顺道了解了解时事,可效果终与那亲身经历的不同。人啊,总得服老,也得服心。
后卿还在我旁边黯然神伤,许是在回忆缙川的种种作为,细细思量间,煞白了一张小脸。我摇摇头怜悯道:“莫想了,伤神。”
他忧伤道:“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缙川那娃子,果真……哎,果真出息得很。”也不知是否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总觉得他那句“出息得很”说得咬牙切齿。
“君上,”我顿了顿,一开口便唤的他一愣,半晌听他道:“……唔,可是有一段时间没人这样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