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络也知道自己的姿势不对,之前学习写字时也有用过笔,但都是些短笔,三指可握,拿在手中刚刚好。
而赵师叔给的毛笔却有一尺长,她的手又太小,很难把持。出于无奈,这才用五指抓着,以便把握平衡。
神奇的是,她不仅没有感到一丝不便,掂量两下,反而觉得五指拿笔,很是顺手。心中不免微微一喜。
年长的人看到小辈出错总是很想指正,赵师叔心中早已如万蚁啃噬,心痒难耐,几次欲言又止,想要出手指正。
但是摸了摸腰间的青竹笔,再看看面色认真的木络,又将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沉思着,半响,剑眉一挑,嘴角扩散着些许笑意,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不如等到画完符在指正也不迟。
木络自然不知师叔心中所想,当她觉得准备好时,侧过身:“师叔,可以开始了。”
赵师叔嘿嘿笑着,拿起初级符箓册,随意翻动,定格在某页时,把声音拉的老长,生怕她听不清似的:“驱邪符!”
驱邪符多是民间百姓喜爱求得的一种符箓,多是过年过节,丧喜事时贴在家中驱除邪气的符纸,此符算是最为初级,简单的了。
她的发梳的光整,只用一根布绳随意扎在脑后,细微的碎发打在前额,听到驱邪符三字,在口中小声念了一遍,转息间,她已经挺直身子,颇有些书法家的架势,不过姿势再好,写画的东西看不过去,一样没有用。
执起沾了墨的狼毫笔,直直的立在白纸上,笔锋在靠近一毫,就会染脏纸面。
她微微阖上眼帘,一动不动的保持这样的姿势,像是被冰封了一般。
约莫五息,她才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仁,要比笔尖那点墨色还有浓重,如同远处黛山,青的透彻,不染尘埃,想要远离,又不禁靠近。
每名符箓师作画之前都有自己的一套习惯,比如断食三日,散去体内浊物,以便达到身神合一的地步,更容易画出品质较好的符箓。
闭眸沉思的方法他不是没见过,反而很是常见,是一种利用沉思,静下心神,先在脑海中先构思一遍符箓的画法,在趋于实际行动的方法。
他记得没有教过木络画符的方法,看她做的有板有眼,很难相信这也是她自己悟出来的。
只见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手中的笔也跟着挥动起来。
她画符并不是一气呵成,三下两下就能勾画出一张符纸。
她细致的,一点点下笔,缓缓勾勒,生怕出错。
赵师叔直到看到这里,才神色一松,彻底放下心来,心道:“看样是高估她了,果然只是初学者。”
“师叔,画好了。”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木络看了看坐在一旁打盹的赵师叔,轻声道。
“哦?拿来看看。”他慌忙坐起身,掩饰住睡着的真相,迷糊的话语却出卖了他的假正经。
木络自识已经把符箓的图案铭记于心,本以为是能够轻易画出的,没曾想笔拿到手时又是另一种感觉,手指与笔尖的不协调,直接导致画符时无法心与手中的笔达到统一,容易出现差错。
木络紧张的撇视师叔的神色,只见他那双粗浓剑眉,越皱越紧,那还有刚才的昏沉睡意,简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粗壮的手指将薄薄的纸张攥的更紧。只是发出一声咦?之后,就再也没开口,不知是好是坏,木络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良久,他像是累乏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却能听出他眼中的认真:“再画一张‘安神符’!”
木络点头应道,这次没有冥思构图,反而如有神助,提起笔来,立刻画出一幅似字非字,有一团团怪异水墨汇聚而成的图案。
这些图案,好似不由大脑过滤,就能随意画出那般。平常人看来,多会嗤之以鼻,心道自己也能画出。
不过实则不然,想要一气呵成,一笔画出怪异的箓图,很是不易。
懂行的人都知道,画符可不是一时两时就能习得的。必须要常年累月的积累,以及自身的感悟,与神与笔,与纸张融合在一起,只有掌握其中的诀窍,以及天生的灵性,才有望冠上‘画符师’的称号!
一张符箓草图在此画出,赵师叔也都是仔细观看,都未曾评价。
画完一张,又画一张,不久,十张底线早已超过。赵师叔还是不知疲倦的说着书上的箓图,让她作画。
直到一本将近三十页的书籍被他翻到最后,他才又长呼一口浊气,一把捞过桌上的茶盏,灌下一大口茶水后,使劲的漱漱口,又吐在茶盏里,然后把茶盏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啪嗒一声,碎瓷的声音,以及赵师叔放大的脸,那双血丝爬上眼白的双目,大叫不甘,高声道:“去他娘的什劳子狗屁仙诀,你这小物,从今往后只能跟着我赵成学习画符!以后你就是赵某的亲传弟子,谁要是跟我抢弟子,老子第一个跟他急!”
☆、011 笔
什么叫天才?这就是天才!
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要说聪慧,青松观就是全国精英的聚集地,修炼仙诀的天才今年也出了两人。
画符的天才说真的,他还真没见过。说道画符的难处,他可是最清楚的,记得刚学画符那会,先学的却是写字,只有字写的让师傅点头满意之后,师傅才准他接触画符。
就算是初练写字,也要一撇一捺全都到位。
没有学过书法绘画的木络,居然能够凭着记忆,完全的将书本上的箓图复制下来,原封不动的画在纸上。
这种天赋太过让人惊异,记忆力好的人,只听说过过目不忘。过图不忘的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
木络对于自身的才能,完全没有自觉性,她虽然不太清楚,赵师叔为什么如此激动,但是想到能够拿根名家竹笔,也就浅浅的笑了出来。
“师叔,十张符箓已经画出来了,竹笔也改赐我一杆了罢?”
“呃…”赵师叔这才想到,之前的约定,他面色一青,身子发僵,半响才不舍的解下腰间五根竹笔:“赵某说话算话,赠你一支笔就当时是拜师礼罢!”
木络虽然木讷,但也不是愚钝,赵师叔是在耍赖,赌赢的笔与拜师礼搁在一起,减少开支,她虽然心里明白,也没多说,看着粗细长短不一的长笔,挑了个看起来最纤细,最短小的。
“咦?”她刚一拿起笔,手头猛地一沉,犹如手握千金般沉重无比。
“此笔为青竹胎经过玄石融化的水,浸泡三年才得以成行,拿在手中十分压手,你这小物,还是另外选一根吧!”
木络无奈点头,在此拿起一根最不起眼的毛笔,与其余几根不同,笔杆深棕,表面光滑,原木的轮文一圈一圈,不规整缠绕着,越有一尺三寸,原本雪白的笔锋微微泛赤,因是常年沾染朱砂所致。
她饶有兴趣的拿起笔来,在手中掂量,轻重也正合适。攥着笔杆,试着在空中画了画,很是合适:“师叔,这笔我要了。”
“咦?这把?你拿去便是。”他本以为木络会挑中他最宝贵的毛笔,心中还有些担心,还好她只是孩童,选择物件的眼光还是不敢恭维。他的心豁然开朗几分,欣然把笔送出。
这只笔只是在外随意购买的,价格虽说不便宜,但也不是什么宝贝,只是用起来比较顺手,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喔,对了,这些是我随身带的朱砂、黄符也一并赠你,没事时可以练练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赤红锦袋,放在桌面。
“谢师叔。”
“哈哈,明日赵某在去藏书房,在给你借阅些符箓书籍。天色不早了,我也需回府歇息了,画符就是要勤于练习,才能悟出其中的规律。”
木络点头,表示知晓。
赵师叔也没再说下去,面若春风,喜笑颜开的一甩衣袖,哼着小曲悠哉悠哉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宋花便从掌门那里回来休息,一听赵师叔来过,刚刚走,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夜晚,宋花酣然睡去,她点着灯,坐在凳子上,一页页的翻动着画着符箓图案的纸张。
赵师叔之所以那么高兴,应该是对她的能力很满意。
只是画了三十多个符箓图案,就能够换得一袋朱砂,一根竹笔。
赵师叔说她是天才,她却不这么认为,也没有因为赞誉而喜笑颜开。
对于图画,文字,她比常人更为敏感,但是更多的,是靠她的好学,放到市井去,就是一书呆子。
除了较好的记忆力之外,再也找不出自身的其他优点。
比起宋花,小胖子那样能够修炼仙诀的人来说,她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常见了。
她暗叹了口气,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小手按住胸口,从里衣掏出一根扭成麻花状的红绳。
红绳上拴着半枚胎质淡黄的玉佩,玉佩平滑朴实,只雕刻了几层极细的圈纹,犹如湖面的涟漪,波波扩散。如果玉佩完整的话,直径越有两枚铜钱大小。
而她颈部的玉佩,看去来光泽细腻,温润养人,一看就知是块好料子。
不过,玉向来讲究完整为善,再好的玉佩缺失了半块,它的价值也会随之掉落千丈。
当年戏班子收留她时,她身上就放着这个东西。
班头一高兴,拿去当铺换些银子,却被老板当成瘟神给轰了出来。半枚玉佩这才没流入他人之手。
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自己身世之谜的答案。可是就算找到答案,又能如何。看了看睡得安然的宋花,不觉勾起一抹笑意,只要待在青松观,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又是三月。
三月前,赵师叔只是丢下一摞书,就匆匆出了山。
听闻吴师叔也随后出了山。
成为赵师叔的弟子之后,杂务也少了很多,她则是没日没夜的画了三月的符。
宋花和小胖子生为内门弟子,掌门对他们两人很是上心,让搬到观内居住,每日苦于清修,难得出观一趟。
要是让他们俩人回来,见到她的屋中全都铺满了白纸,白纸上全都被各种各样看起来玄妙的图案所掩盖。定会大叹,她的勤勉。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纸张梭梭声犹如乐章,清雅,安逸。
墨香过于浓重,有些刺鼻。她却好像全然不知,趴在地面,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挂着道道墨痕,小手扯过一张又一张画好的符箓图,对照书上的图,蹙着小眉,仔细观摩,想要找出画的箓图出错的地方。
画的对,她才会就此放过,若是出错,即使只是分毫没画,她也会来来回回,画个百八十遍,知道烂熟于心为止。
符箓,多是一通则百通。
有很多箓图,都是息息相关的,特别是在五行符上,最为明显。
五行的箓图都是独一无二的。
总所周知,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元素,互为相生相克。相乘相侮。
画符时也可以运用相生原理,增强符箓的威力。
比如,画赤火符时,在黄符纸画上“火、木”两种箓图,两种相乘,威力自然也会大增数倍。
增强符箓威力的,不止是箓图。选用的纸张,毛笔,丹砂。这些全部都要考虑其中。
☆、012 突变
木络凭着记忆力,以及拼命的练习,百种箓图随意画出,还是有些能力的。
她看着满屋的成果,心中也有些许喜意。
如果能靠着符箓,成为赵师叔那样的人,即使不能修炼仙诀,能够在道观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往后,不管宋花和小胖子,强大到何种程度,她都有信心,在某个方面会比他们强上很多。
三人之间,不能说互相较劲,比较谁会更厉害,这反倒是良性竞争,性子好强,不愿在他人之下。
木络想的只是,至少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隔日,夕阳西下,橘红的阳光,透过矮窗照射在屋中,宛若暖炉般铺洒光辉,木络穿着一身浅蓝道服。身为女子,她却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心思,不像宋花,把头发梳成少女髻,很是动人。木络多是随意挽起,利落,简单。
圆桌上,一鼎双手可握的青铜香炉,炉内插着三柱香。悠悠灰烟,徐徐飘动。黄符纸,朱砂等物分两侧,摆放整齐。
纸上符箓画的再好,不能制出其中的威力也没用。
木络也知这个道理,她拿着师叔赠的竹笔,用笔尖把磨的细腻的朱砂在水中晕开,调和的不淡,不浓。
一切准备就绪,她深吸一口气,拿过一张长条状的黄符纸,啪嗒一声拍在桌上。
五指攥着长笔三分之二的位置,撇掉毛笔上多余的水分,心神一定,提起笔来,在黄符纸一点。点即成线,犹如灵蛇般迅速画出一条盘缠。
微弱的,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赤光一闪。屏息间,符尾一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