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花想了想,也没执意跟随。
木络并没有去后殿,而是立即去了吴师叔的住处。
棕色的门,紧闭着,从外能够看到,屋内摇曳的烛火。
木络上前,轻叩门,低声道:“吴师叔?”
“进来。”半响,门内有些尖戾的声音,像是卡住了嗓子,不耐叫道。
木络推门而入,低身拱手行了番礼。
“吴某所需的药材找到了?”吴师叔盘坐于木榻,闭着双目,双手自然的摆放在两膝上,他头戴方巾帽子,全身犹如枯枝,干瘪的,颧骨只顶着一层皮,皮肤紧紧的贴在骨骼上,像是涂了一层油水般,异常光亮,看起来像是极度营养不良的人。
木络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是找到,却不太确定。
她身子更低几分,缓缓的拿下竹篓:“请师叔过目。”
“喔?”吴师叔双眼猛的一睁,硕大的瞳仁竟沾满半个眼白,眼珠咕噜转了几圈,发出一种恶心的粘腻声,怪异至极。
吴师叔拿起案榻上的拂尘,屈身一跳,落在地面。
木络见吴师叔缓慢的走来,每走近一步,沙沙的挪步声传入耳膜,极为扰心,背后寒意更甚。
细碎的呼吸,不平稳,木络低着腰身,眼睛直盯着地面。
“这就是你找回的水葵草?”吴师叔只是微微瞟了眼竹篓,便勾着尖细的嗓音,发问道。
“是。”她心中发憷,微微发凉,多半已经猜到差事办砸了,点头答道。
他走进几分,挥起拂尘半遮着蜡黄的脸,怪异的笑了笑:“咯咯,你倒是好大的能耐!”
吴师叔随即冷哼一声,面上笑意转瞬即逝,血丝突起的双眼骤然一蹬,怒呔道:“哼,水葵未见,三漆木却能被你这蠢物找到,你莫是想用毒草来蒙骗老道?!”
“徒儿不敢。”她身子又低几分。
“你如果动了歪心,以为老道会留你到现在?!浑身寒凉之气,如同冰窖,真不知赵师兄为何要将你这无用蠢物带回道观!”
吴师叔硕大的瞳仁毫不掩饰心中不屑之情,她看起来呆愣,没想到做起事情来,更加痴傻!
木络自责不已,怎么也没想到,采摘来的居然是毒草。她虽然比同龄人成熟些,不过毕竟只是未到十岁的孩童罢了,长辈训斥,心中也不会好受。她像是寒风中的小兽,不禁瑟瑟发抖。
他见弓着身子的木络发抖不止,嗤意更浓,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市井之民!
话音刚落,门外中气十足的男子声略带笑意:“吴师弟,你这可就说的有些过了,她是赵某带回道观的,赵某自然又所打算!”
吴师叔听到此人声音,立刻就猜到来者何人,眉头猛地一皱,片刻便松弛下来,咯咯笑着,却看不出一丝喜悦:“赵师兄何时学会隔墙听语?是想当梁上君子?”
两人之间怕是原本关系就不怎样,连面还没见上,就互相掐上了。
“梁上君子又不是没做过,吴师弟,拒客于门外可不是咱青松观的待客之道罢?!”赵师叔不被讽言所动,笑然道。
吴师叔面色发青,拂尘一挥,一道清风夹杂着丝劲道,冲向门扇,门扇嘭的一声,自行打开。
木络这才见到门外熟悉的面孔,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正是领着木络来到青松观的赵师叔。
赵师叔虎背熊腰,身体健实,方面剑眉,一身洗的褪色的藏蓝道袍。
鬓角微微发白,挽起的发髻盘在颅顶,用一根随地捡来的枝条别住,腰间挂着五根粗细不等的青竹毛笔,每走一步犹如铜管般,发出鸣脆声响。
神色盎然,不失气度。
吴师叔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赵师兄不是与其余两位师兄弟一同参加目虚观的道法探讨?师兄何时回的道观,也不提前告知,好生见外!”
“今夜才会,便听到师弟斥责声,这才匆匆赶来,小辈犯错师弟也用不着动如此大怒,赵某见你面色不好,双瞳发黄,多半是肝火旺盛,冲了神智罢?”
“哼,吴某人读过的医术不比师兄少,望相观病也无需在我面前摆弄!”吴师叔至始至终也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赵师叔摆首,一副学识渊博的模样:“哎,师弟所言差异,俗话说医不自医,为兄是见你气色不佳,提醒而已,师弟不要多想才是。”
吴师叔稀眉一抖,心中暗骂,他可是幽国有名的炼丹师,炼丹师怎么可能不通医理?还用得着他这个老大三粗的牛鼻子提醒?
“赵某年岁渐长,这身子也大不如以前,听闻吴师弟最近炼制了两瓶好丹,正好能拿来提提气!”赵师叔捶着肩头,叹气道。
屁!吴某人辛辛苦苦炼制的几枚回阳救逆丹给你拿去提神补气?!给你吃简直就是牛嚼豆子,暴殄天物也不能玩这出啊?!
赵师叔见他一脸不愿,继而道:“吴师弟你不是说,每每修炼都会心魔入侵,吞噬心脉?赵某可以用五张清心符来换你五枚丹药,怎样这倒不亏了吧?”
☆、005 坑人
吴师叔一听到清心符时,眼前恍然一明,想了想,随即开口谈起条件:“清心符?好,不过两张符篆换一枚丹药,师兄若是不愿,吴某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确饱受心魔困扰,特别是最近,已经达到难以入眠的地步,只要一闭上眼睛,一道道虚无幻象犹如厉鬼,骇然冲入神识,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定会走火入魔。
赵师叔撰画符箓的能力他也知晓,他本也想找个时间讨两张清心符驱驱心魔,没想到赵师叔自己先开口,也免得他开口请求。
“十张?师弟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行,就看在你我同门份上,让你占一次便宜!”赵师叔眉尖一挤,面露愁苦,有些心疼的模样。
正在吴师叔感觉他占了便宜,窃笑时。
赵师叔大手伸入衣襟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摞一寸半高的黄符纸,黄符纸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文,这些木络都看不懂,不过,她粗略的睨了眼,赵师叔手中的符箓少说也有百张!
只见赵师叔满脸肉疼的在食指上淬了口唾沫,然后像数着银票般,仔仔细细的数了三遍,确实是十张,这才抽出一打黄符,递给吴师叔。
“嗯?拿着啊?一手交符,一手交药更好,不过赵某信任吴师弟绝不会做背信忘义的事情,哈哈!”赵师叔见他不接黄符,抬头一看,吴师叔怪异的瞳仁早已呆滞。
“是…吴某怎么会…”吴师叔被这么一提醒,这才猛的回过神,他抖着手,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白细颈小瓶,小瓶只有巴掌大小。
两人互相换过所需的东西,赵师叔心中一喜,打开瓶盖,递到鼻前,轻嗅了嗅:“是这个味!不错,吴师弟的炼丹手艺又有精进!”
吴师叔这时才发觉自己是着了他的道!
十多种名贵药材炼制的几枚丹药,居然只换回几张成堆贩卖的黄纸符!
想到这,他嘴角一抽。
吴师叔向来以阴森著称,人人避而远之。
没想到赵师叔却能耍的他团团转,她仰着小脑袋,望向魁梧的赵师叔,嘴角未动,生涩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赵师叔迅速将小瓶丹药揣入怀中,回过身来,一双大掌拍在木络单薄的肩头:“木络,若学了医药只能对着热炉炼丹,冬日还好,如果到了夏天,那可不是人受的!医药乃是文腐!牛鼻子老道才会感兴趣,医药就甭学了,跟着赵师叔学画符箓如何?符箓只需一只笔,一点朱砂,一张黄符即可驱走牛鬼蛇神,厉害着呢!”
他当着吴师叔的面,就说着炼制丹药的都是文腐、牛鼻子,气的吴师叔不能再青的脸,转化成了深紫:“道术传承分支多了去了,我炼丹医药文腐,你画符也好不到哪去!”
木络被这突如其来的劝学扰的一愣,睁着墨黑的瞳仁,想要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
赵师叔哈哈一笑,扯过木络:“师弟莫要动怒,小心肝火。她以后可就跟着赵某学习画符了,没有时间帮师弟打杂!天色不早了,咱就不打扰师弟休息了!”
说完两人便刚出了门。
此时,赵师叔笑意连连的神色一凝,他悄声附耳木络道:“往后不要与那毒丹师过多来往,他如果敢使唤你,就搬出我的名号。”
赵师叔知道木络的身世,难免会有些怜悯之心,见她也乖巧懂事,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的也多偏向于她。
赵师叔关心的话语,使她心头一暖,抿着唇,默默的点了点头。
今日,若不是赵师叔替她解围,吴师叔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
一年前,自从赵师叔将她带入青松观,她才知晓除了戏团以外的世界。
接触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多了许多以前不曾有的情感。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说来你以入门一年,老道我也没有教过你什么,明日叫上那两个小家伙,一同到白山洞,记住不要来的太早,师叔我还想多睡会儿懒觉!”
“是。”木络行礼答道。
赵师叔却不喜这套,挠挠后脑,打着哈欠摆手让她离开。
回到屋舍,宋花已经睡着,烛火未灭,桌上放着洗干净的野果。
木络坐在圆凳上,拿出厚厚一本书籍,她凝着眉,一页页的翻着书页。
今日错将毒草当成水葵草,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错。
没有见过真正的药材性状,光靠着书上泛泛草图,很难把握得当的。
赵师叔不想让她习药炼丹,是怕吴师叔对她不善。
不过这点打击不了她对于药材,医术的兴趣。
可以说,不仅没有打击,反而那股拼劲更甚,当书页停在画有水葵草的那页时,她小小的手掌覆上图案,手指轻轻拢着,好像想要抓到什么般,渐渐的攥紧五指。
她墨黑的瞳中,散过一道新奇的神色。
水葵本草,到底是什么样子?
心中的疑惑,驱之不散。
隔日清晨,宋花迷糊睡醒,摸摸枕边无人,转眸一看,木络瘦弱的身体蜷在一起,时不时的微微扭动,像只猫儿,趴在桌面,憨憨睡去。
她胳膊肘下,搁着本厚厚的书籍。
宋花摇摇头,无奈叹气。
木络睡醒之后,便找了宋花与小胖子,说了昨日碰到赵师叔的事情,当然省去了吴师叔那段。
两人不解,赵师叔寻他们何意,带着不解的神情,来到赵师叔的洞府。
在守门的师兄禀报之后,三人进了屋子,赵师叔大打哈欠的模样,显然是刚醒。
“不是说了让你们晚些来?你们可真是心急!”他隔着屏风换衣,话语中多了几分不满嗔意。
“师叔,这天色可不早了,在过些时候都能吃上中饭了!”小胖子肚子一挺,肥嘟嘟的嘴唇吧嗒说道。
“早饭还未消化,就想着中午?你这叫贪心不足蛇吞象。那天要是吞爆了肚皮,可就知道后悔了!”他健壮的身子仅披了见薄衣,一边说着,一边抽下搭在屏风上的衣衫,慢悠悠的走到小胖子身前,狠狠刮了他的鼻梁。
“疼!师叔,您的手真重!”小胖子不满,叫疼道。
☆、006 仙石
“师叔,小胖子平时怎么管教都不听劝,也只有您的话,他能听的进去,没事多教训教训他!”宋花想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整治胖子一番。她上前一步,嫣红唇瓣轻启,眼若桃花,笑道。
“你们两个鬼灵精!”赵师叔那里不知他们两心中所想,点着两人,暗斥了句,随后继续道:“你们两多学些木络的沉稳,像你们这般顽劣,在外早晚要吃苦头的。”
“络儿姐姐可不是谁都学的来的,若是每人都像她这般沉闷,可真是无聊死了。”
“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络儿有什么不好,若是你能学到她三分性子,你也不会这般没有能耐!”
“好了,当着师叔的面还吵闹不休。”木络苦笑,劝说两人不要斗嘴,他们如果真吵下去,不到明天肯定不会罢休,两人也发觉自己做的不对,红着脸,安静下来。
木络微弓着身,转向赵师叔,疑问道:“不知师叔唤我等来,有何事相告?”
“对!俺也是想问这个来着!”小胖子兴奋的大声说着,好像能想出这个问题,是有多大能耐似的。
“马后炮。”宋花撇嘴,不屑,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花姐,你说什么?”
“没。”
“你分明就说了!”小胖子对于自己的耳力还是蛮有信心的,他五官扭在一起,像是一团褶皱的纸,看起来很想发笑。
“你们两人什么也别说了。”赵师叔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遇到他们两人,也有些无奈,同情的看向静如止水的木络,心想,她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他们两人无休止的争执?一年来,真是为难她了。
木络心中也有些疑惑,他们两人爱吵闹不错,却也知道什么场合可以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