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泪珠儿扑簌簌掉下来,璇儿低头抽泣,却不说话。
我心一软,叹道:「好,阿爹陪你一会儿。」
他破涕为笑,埋首在我颈间,软软的童音似小鸟呢喃:「阿爹最疼璇儿了,璇儿最喜欢阿爹。」
我笑了,想起师傅的话:你这个儿子,羞怯得象个女娃儿,和你小时候大不一样。
羞怯有什么关系?和我不一样更好,否则我怕要头疼死了。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璇儿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他的疼爱不会改变。
陪璇儿嬉戏了一会儿,用过饭,又哄他睡去,我悄悄起身离开,还未到府门口,就见管家冯忠文神色惊慌地跑过来,看到我不及见礼就大叫:「将军,出——出事了。」
他一向沉稳,竟会如此惊慌,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我沉声问:「何事慌张?」
他稳住身形,气喘吁吁地道:「听闻今日早朝,皇上突发雷霆之怒,叶尚书已获罪入狱,尚书府被封,任何人不得出入。其它两位叶大人的情况也是如此。现在刑部正在彻查此事,据闻罪名——很多。」
我负手走了两步,暗道:他竟然还是上朝了。查办叶家,这么快,是了,所有的罪证应该早就在他手中,随时可以动手。
突发雷霆之怒,可是因为我?看来他昨日真的气坏了,否则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而我怒就只能免冠徙跣,以头抢地吗?
我的陛下,为何你老是要用这一招?罢了,他们罪有应得,瑞不会对我做绝,应该不至处杀他们。我本来也想让他们离开官场的,这样也好。
「将军,你想想办法吧,否则恐怕——」
我摇头,断然道:「忠文,休要再提起此事,任何人找我,一概不见。」
说罢转身回房,将熟睡的璇儿轻轻抱进怀里。暗道: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璇儿。
※ ※ ※
入夜,我静静守在寝宫之外,戒备地观察四周。
子时,房门一动,我悄悄向旁边一闪。是福公公出来,几个宫女、太监跟在他后面出来,几个人提着灯笼,慢悠悠地离开。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侍卫也撤走了。
我苦笑,他已经知道我在外面了。是啊,他一向警觉,那么昨夜也知道了,那番话不知是真的,还是又用什么心机?
今早突然发难,就是为这个而发雷霆之怒吗?也难怪他会生气,知我昨夜在外面,听到那番话却不进去,一定以为我是真的不关心也不相信他。忍着伤痛上早朝,却没有看到我的踪影,定会以为我是摆明了是要和他决裂。
昨日最后几句话,确是我故意气他的,可是绝情的话已出口,该如何面对盛怒的他?
现在告知刺客的事,他大概会认为是我的托词。
一阵风吹过,我抖抖袍子,看向突然熄灭烛火的窗口,苦笑,此刻或许他还以为我想为叶家求情才伫立于寒夜之中。
如此也好,他气头上不肯主动出来见我,我也正不知怎样辩解。
二更天时,突然起风,凄紧猛烈,呼啸而至,席卷一切。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声音。夜,愈发黑暗而狰狞。
我抬头看着阴恻恻的天,今夜大概会下雪吧,忍不住将袍子掩紧了些,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时断时续。
我皱眉,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
三更时,下起雪来,不大,细碎的冰碴夹着些许的雨丝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轻雾浮起,夜色变得迷蒙起来。
我站起身来,脱下袍子抖了抖,又披上。
又等了一会儿,快四更了吧,这样的天气,今夜大概不会有人来了。还是回去看看璇儿吧,他爱踢被子,这样冷的天,怕会着凉。这一年多来,他一直跟我睡,若半夜醒来见我不在,听得外面寒风呼啸,一定会害怕。
想到这里,我不由焦灼起来,起身刚走开两步,身后的门突然洞开。
我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却听他一声低喝:「你——回来!」
我暗自叹息,我的陛下,你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开口,现在才说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回头沉声道:「陛下恕罪,微臣要回去换官服,准备上早朝。」说罢不等他回答便发足疾奔。
压抑又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回来——」
声音渐渐消失在漫天雨雪之中。
第五章
璇儿果然病了,不停的咳,呼吸急促,神志不清,嘴里断断续续的叫:「阿爹……别走……阿爹……」
忠文连夜请来大夫,正在诊治。
大夫见到我赶忙惶恐地请安,我点点头,换下一身被雪打湿的衣衫,坐到床上抱起璇儿,柔声安慰。
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栗,浑身却滚烫,看着他将喝下的药都吐出来,又被重新强灌进去,看着他难受地扭动瘦弱的身子,呜咽哭泣,我心中酸苦难当,疼痛不已。
叶荐清,你有铁打的身体,不竭的精力,顽强的意志,为何不能分一些给怀里娇弱的小人儿?
你号称“战神”,天下人都说你无所不能,却为何连唯一的骨肉都不能照顾好?
快到晌午了,璇儿还是昏昏沉沉的,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虽体弱多病,可病势如此沉重的情形也不多见。连请了几位大夫,最后连御医也找来,都没有好办法。
我心急如焚,却听外面有人高叫:「圣旨下,辅国大将军叶荐清接旨。」
我一惊,暗道糟糕,走时跟他说要上早朝,却没去,他怕要气疯了吧。
我轻轻放下璇儿,跪迎圣旨,是要我即刻进宫。
打开圣旨看了看,我皱起眉为难地看向房内,客气求肯:「福公公,我儿病得厉害,可否晚一些——」
福公公哼了一声,漠然道:「皇上的伤病也很厉害,孰重孰轻,将军掂量着办吧。不过,老怒斗胆劝将军一句,若想要大家相安无事,还是不要激怒皇上的好。」
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我咬牙,怒气直冲到头顶,压也压不住,大声喝道:「你是劝,还是威胁,大胆的东西,当我叶荐清好欺么?你回去复命,随便怎么说,我不去。」
见我动怒,福公公惊慌不已,忙陪笑道:「将军误会了,老奴怎敢威胁将军?实在是皇上真的很生气,将军还是即刻进宫吧。」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屋,让忠文送走几位诚惶诚恐的大夫,遣走所有仆人,大力甩上门。
福公公在门外哀求了几句,见我心如钢铁,不理不睬,只得悻悻而去。
我把璇儿抱在怀里,象逃亡时那样,试着用内力逼出他体内的寒毒。他的身体虚弱,不能承受太多的内力,我控制力道,把浑厚的内力凝成丝线一般一点一点渗入他的体内,仍然让他痛苦不堪。
「缠绵,缠绵」,这毒真的要缠他一生了吗? 只凭这一点,我的陛下,荐清就不能释怀。
到傍晚时,璇儿出了一身汗,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慢慢睡着了。我松了口气,换下因运功而被汗水浸透的衣衫。
此举极耗内力,若现在那日的刺客前来,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大敌当前,我不敢怠慢,盘膝而坐,努力调息修养。
过了两个时辰,觉精力恢复了些,交待忠文照顾璇儿,我起身进宫。
※※※
来到寝宫之外,却发现福公公站在门口,见到我躬身施礼。
「叶将军,皇上已经睡下了。皇上交待,叶将军喜欢在外面等,那就等他醒了再说。今晚没有风雪,叶将军会等的舒服些。老奴告退。」说罢扬长而去。
屋里没点灯,也没有任何动静,气氛宁肃而诡异,我一脚踢开房门,直闯进去。
黑漆漆的宫殿,伸手不见五指,我放缓脚步,凝神细听,这里分明有人,似乎不止一个。
我心知不好,刚要后退,宫门突然大力关上,同时只听上方「刷」的一声,一张大网迎头而下,我俯身就地一滚,探手抓住大网一角,用力一拉,将上面的人拽落在地,不等他起身,膝盖狠狠撞在他胸前,左手掐住他的脖颈,手指收紧,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陛下呢?」
那人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再也说不出话,喉咙里「呵呵」作响,我意识到急切之下,出手重了,刚要放松些,却听身后有人悠然道:「爱卿在找朕吗?」
我叹口气,放开那人,起身道:「陛下,你这是何意?」
那人捂着脖子翻身跪拜,连连叩头,瑞摆了摆手,那人跌跌撞撞地离开。
明烛点亮,烛光映红了他得意的笑脸。
「没什么,看看我的辅国大将军够不够机敏而已。清,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气怒交加:「没能擒下我,其实你很失望吧?」
「是啊,要是我抓到你,想这样的话,你也不能反抗了。」
我方才的焦灼显然取悦了他,他愉快地调笑着,伸臂来抱,我没有动,任他紧紧抱住,淡淡说道:「你下毒,那网上有毒是不是?」
他赞许地点头,笑道:「只是让你不能反抗而已。清,你总是说走就走,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这样下去,真要被你气死了。」
我气结,大声道:「陛下,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制住我,自己又受了伤,若来了刺客,要如何是好?」
他蹙眉:「刺客,你是说有刺客?怎么可能,荐清休要哄我。」
我急道:「如此大事微臣怎敢相欺?我料那刺客今夜便会前来。」
他看我片刻,抿唇而笑:「差点便上了你的当?清,你想骗我给你解毒是不是?可惜这毒就算服了解药,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
我气急败坏,几乎是严厉地吼:「陛下,刺客今晚一定会来,快叫侍卫护驾。」
「哦?」他也犹豫了:「为何你如此肯定?可有凭据?」
我刚要回答,却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不用凭据,因为我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飞身而入,身着侍卫服饰,中等身材,偏瘦,相貌一般,双目却极为有神,两边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内功不俗。
只见他拔剑在手,冷笑连连:「真是天助我也。自作孽,不可活,齐瑞,你受死吧——」
挺剑便刺,我喝道:「住手,你到底是何人?」
「清,你长时间不再朝中,不认识也难怪,他是朕半年前新任的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放开揽着我的手臂,又对那人道:「陈亮,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刺于朕?」
那陈亮恨声道:「你屠杀兄弟,残暴不仁,我替所有被你害死的人报仇。」
一剑刺来,银光如练,矫若游龙,直指向瑞的咽喉。我迅速将瑞推到身后,探手捏住剑身,向下一折,「啪」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而断。
见我武功未失,陈亮大惊,撤剑便走,我将手中半截断剑激射而出,从他背后刺入,穿胸而过,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我走到他面前,俯身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方才我特意避开他的要害,所以他伤的虽重,却不会致命。这陈亮比之那夜的刺客,武功固然不及,机敏灵活更是差得远了。
陈亮震惊地怒瞪着我:「你并未中毒?」
我淡淡道:「陈亮,你方才说天助你,我劝你一句,不要相信老天,万事都要靠自己才行。」
瑞施施然走过来,笑道:「真服了你,这种时候还要说教。若气死他可就没得问了。」
我才服了他,这种时候还要捣乱,我瞪他一眼,又道:「陈亮,你可以提条件,我叶荐清能做到的一定会替你做,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之人。」
陈亮冷笑:「好,我要你杀了齐瑞,凭你叶将军的本事应该能做到吧?」
我一愣,不禁笑了,这陈亮倒有点儿意思。
我斜睨着走到身前的瑞:「陛下,这个条件如何?」
「不错,这个条件很好。」瑞抚掌大笑:「清,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啊。依朕看你是问不出来的,还是把他交给杨衍之吧,他问口供可是很有一套。陈亮,你也见识过吧,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陈亮瞬间面如死灰,勉强道:「叶将军,我自问谨慎,却丝毫没察觉中计。可否告知你们是如何识破,又是怎样定下计谋的?」
「好。」我点头,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既然不肯说出主使之人,我为何要为你解惑?你还是带着疑问赴黄泉吧,下次投胎时也好聪明些。」
他料不到威名赫赫的叶荐清竟会谁出这样近乎无赖的话,一是之间目瞪口呆,随即突然咬牙,我出手如电,卸掉了他的下颌骨,从他嘴里的拿出一个枣核大的蜡丸,撕下衣衫一角垫着打开,把里面的褐色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放在他身侧的鲜血上,鲜红的血立刻变黑凝固,果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陈亮瞪着我,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叶荐清以英勇侠义、胸怀坦荡著称于世,可是,每个人都被我的威名骗了,叶荐清也可以是狡猾奸诈的。
我把另一半药丸交给瑞,道:「陈亮,你还未说出主谋之人,怎么能死?杨衍之那人是很讨厌,不过,你跟他混熟了以后,也许印象会有改观。我会关照他好好照顾你。」
陈亮脸色惨白如纸,张口欲骂,却双目一翻,昏了过去。
瑞摇头笑道:「清,天下人都说你忠肝义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