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沣的视线穿过她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确切地说,那不是个男“人”,而是个男鬼。那个男鬼大概是由于车祸而死,右边的脸还算勉强完整,而左边的脸却都烂了,左眼眼球吊在眼眶外面,只有一根筋连着,整个左侧肩膀和盆骨也碎得看不出完整的形状,他只是在空中飘着而已。从完好的那半边脸来看,他应该是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身材也很高,和面前的女人很配,也许是她的情人什么的吧?
那男鬼扬起一只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温乐沣本能地也扬起了自己的手回应他。
正和温乐源讨论借洗衣机事宜的女人发现温乐沣正对自己身后打招呼,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看。
“请问,你在跟谁打招呼?”
温乐沣迅速地缩回手。
“不,没有……”既然她看不见那就不要告诉她了,否则说不定会把她吓死。
“??”
虽然对温乐沣的行为稍微有点不解,但这个叫楚红的女人还是很爽快地答应给他们出借洗衣机,当然,要他们自己搬出去,然后再给她搬回来。
在他们搬动洗衣机的时候,那个男鬼一直微笑着看他们,温乐沣还没有修炼到温乐源那种视而不见的本领,几次把洗衣机边角撞到门上或墙上,每撞一次,楚红就发出一声心痛的低叫,几次之后温乐源就有些心烦,恼怒地把温乐沣推到一边,自己一个人搬起洗衣机哐咚哐咚地就出去了。
温乐沣尴尬地挠挠脑袋,向楚红告了一声抱歉,跟在温乐源的后面向外走去。然而就在他将走出去时,那个半脸的男鬼却忽然飘到门口,阻挡了他的去路。他不想让楚红知道她的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住了一个鬼,于是低着头想从鬼和门之间的缝隙过去,那鬼又动了一下,这回把他完全堵住了。
鬼是无形的东西,但是通过鬼的身体的时候人都会有很不舒服的感觉,比如恶心、头晕等等,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种感觉并不太明显,可温乐沣不是“普通人”。所以既然看得见,温乐沣就一般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看着那男鬼仅剩的一只眼睛,用目光表示自己不喜欢这种玩笑。
“请问……怎么了?”身后传来楚红的疑问。
如果不想吓到你的女人的话,那就不要再这时候骚扰我!
男鬼依然沉默着,只是对他微笑,却不让开。
要说什么请到我的房间里来,不要在这里!
男鬼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见温乐沣面对着门口却站在那里不走,楚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碰一下他的肩膀:“对不起,您……”
忽然,温乐源从外面大步走回来,粗壮的胳膊一划拉,男鬼的身形被打得支离破碎,化作轻烟暂时消失。
“你不跟我回去呆人家这儿干什么!想当上门女婿啊!”他粗鲁地骂着,却用和声音不相称的温柔臂膀拉过温乐沣,把他的头按在自自己肩上。
温乐源拉着温乐沣离开,楚红在他们身后慢慢地关上了门。
一回到自己房间,温乐源立刻把温乐沣紧紧抱在胸口,有些心痛地低语:“怎么了?你又看见什么了?别哭啊……所以我不是不让你住在这儿……”
头埋在温乐源胸口处的温乐沣,满脸都是泪水。其实不是他想哭,也并不是为什么而悲痛,只是情绪被那个男鬼感染到,在流那男鬼的眼泪而已。
温乐沣对于人类的情绪感应很差,有时别人都气得要跳脚了他还没有感觉,但是对鬼他却总是能轻易地感受得到,不必接触到对方,甚至不必看到对方,只要知道对方的存在,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心情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狂喜的……
温乐源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不让他在这栋阴宅中长住,奈何温乐沣根本不听他的,所以他只有退一步,至少让他和自己住在一起,这样有点什么事他也可以有个照应。
“温乐沣……你都这样了,不如就回家去吧。”
“不回去!”
“你你……你这是在跟谁怄气!”
温乐沣随便擦了擦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我不是在和谁怄气,只是我想看看这些年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至少回去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和爸妈说你没有在做违法的生意,让他们放心。”
“……我本来就没有在做违法的生意。”
“真的吗?”
面对他怀疑的眼神,温乐源无言以对,最终只有很不高兴地把他推开,挥挥手说:“行了,你爱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劝你了!不过你可别给我管太多,”他用下巴比一比隔壁的位置,“那些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不准做多余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
“那好,我们开始洗衣服吧。”温乐源踱到浴室里,从地上的衣服堆里随便拉出几件就往洗衣机里塞。
“等一下!哥!内衣和外衣不能在一起洗!”
“啊?反正都是衣服,有什么关系?”
“不行!快拿出来……啊!住手!深色衣服和浅色衣服要分开!”
“为什么?”
温乐沣气得没话说了,拽着他的腰带把他从浴室里拽出来,然后打开门把他推出去:“用不着你洗了,你出去买洗衣粉去!买特大包的!我怕不够用。”
“哎哎,其实我平时洗衣服也很干净的,乐沣你怎么能这么……”一回头,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上,“……这么打击我……”
温乐源咕哝着离开,转身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03房间的门,面容有些阴沉。
按下电梯的按键,温乐源走了进去,里面的黑衣女子依然站在原位,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
“你好。”温乐源向她打招呼。
女子转过身来另外一边还是一个黑色长发的背影。
“你好,我吓倒他了吗?”她说话很慢,很像普通的冤魂定势。
温乐源沮丧地摇头:“没有……他是打定注意黏着我了,怎么吓都没用。”
“那我还要吓他吗?”
“不用了,谢谢,”电梯到了,他走出去,回头对她说,“不过你的谢礼我不会忘记的,冥币一亿元,下次有需要还要拜托你了。”
“不用客气……”
温乐源抱着洗衣粉走出电梯,正巧看见楚红背着包出来,反手锁上自己的门,看来是要出去。那个男鬼仍然跟在她的身后,若即若离地飘荡着。
“怎么买这么大一包洗衣粉?”楚红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和米袋子差不多大的洗衣粉袋,吃惊地笑问。
“哦……”温乐源尴尬地挠头,实在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积攒了无数的脏衣服,“这个……其实是乐沣……我弟弟他说要一次多买一些,这样比较节约。”
“刚才那个是你弟弟呀?和你长得很像。”
“哈哈哈哈……是吗?”
稍微寒暄几句之后,楚红背着包急匆匆地走了,温乐源走到自己门口,正要敲门,门已经开了。温乐沣伸出头,看着楚红消失在电梯里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温乐源把他脑袋一推,推回房间里:“看什么?不是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是多管闲事,我只是有点想知道那个男的想和我说……吓!你买这么大包洗衣粉干什么?”
“不是你告诉我要买特大包的吗?”
“我要的是特大包不是麻袋包……”温乐沣无力地垂下头,“好吧……多就多……大不了多用些时候。”
把洗衣粉交给温乐沣,温乐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想知道那个男的想和你说……说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温乐沣拉开洗衣粉袋,用手挖了一大把丢进洗衣机里。
“我说了好几遍不要多管闲事!你当我放屁吗!”温乐源愤怒地跳脚。
按下开关,洗衣机轰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个男鬼好像想和我说什么,但是却一直都不开口,就算开口也只是嘴唇在动,听不到他一点声音。”
“什么!”温乐源大叫起来,“你居然还和他交流了!什么时候!是不是刚才我出去的时候!我都说了不准你和他接触!你居然还”
“我没有!”温乐沣生气了,“我说的就是刚才他把我堵在楚红房间里的时候的事!你老这么紧张干吗?”
温乐源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好一会儿,说:“其实不是哥毛病多,你不明白的,这里这么容易招鬼,当然招来的恶鬼更是不少,我怕你出事……”
“不是有你在吗?”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哪。”
温乐沣叹了口气,手撑在洗衣机的边缘上说:“好,我知道哥你是担心我,我不去管那些事就好了,你放心吧。”
温乐源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脑勺,沉默了下来。
虽然温乐源因为那个人头的女鬼而狠赚了一笔,但在温乐沣提出要买新被褥的时候温乐源却死活不让。因为他这钱有十分之一要交给那个阴老太婆,剩下的四分之三要寄回去给爸妈,再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他自己的开销用度。
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么多钱又相对轻松的好差事并不是时时都有的,他接到的活经常都是那种有生命危险却报酬不算太丰厚的活计,所以为了今后的日子考虑,他一定要留下退路才行。
“哥……”温乐沣躺在光秃秃没有罩子的褥子上,看着屋顶说,“把这么多钱都交给家里,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娶上嫂子?”
温乐源靠着墙壁盘腿坐在地上,眼睛望着窗外挂得万国旗一样的衣服被单,指缝中夹着烟卷吞云吐雾,并不回答。
“哥……”
“乐沣,”温乐源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家?”
“咦?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不是在给爸妈的信上说,因为讨厌别人对你能看见鬼这件事指指点点?”
温乐源嗤地一声笑了:“你都不在乎,我干吗在乎?他们指指点点又没指到我鼻子上来。”
“那是……?”
“我是为了你。”
温乐沣吃惊地看着他,大睁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知道我是考不上大学的,可是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是好学生,尖子生。如果我硬要去考的话,最多能考个毫无前途的三流大学,花光爸妈本来就不太多的积蓄,到时候你怎么办?所以我才做了这个决定,离开家,找工作,自食其力,最好还能帮上你的忙。”
“可是……”温乐沣微微地苦笑了,“你看我现在,什么大学毕业,一点用都没有……”
“会有用的,”温乐源笑着,伸出脚踢一下他的腿,“一定会有用的。你学什么专业?可以试试看自己闯一番事业嘛。”
“自己闯……一番事业?”温乐沣想到了自己的专业,忽然心中一片透亮。
对呀!没必要一定给别人干!他自己也可以做一番事业不是吗?电脑这个东西可以在自己家里摆弄,试着编一些小程序,不也是一条出路吗?
“谢谢哥!我一定会努力的!”
听到楚红回家的声音时,他们把洗衣机搬送了回去。
见是他们,楚红愉快地将门打开,让他们先把东西送进去。
“用完了?再不用了吗?”她笑着问。
“不用了。”温乐沣帮忙把洗衣机放回原位,拍拍手对她说,“谢谢你的洗衣机,下次有需要的时候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忙。”
“那就谢谢喽。”
温乐源这次没有把温乐沣丢在身后,而是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挽在身边,那个男鬼似乎很怕温乐源,便没有再接近温乐沣。
那对兄弟离开之后,楚红放好挎包,脱下外衣挂上挂钩,取下围裙系好,挽起袖子准备做饭。
其实她只有一个人住,平时在外面买点吃也无所谓。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她这里做客,所以她要亲自下厨,做出一桌好菜来给那个人看。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半脸的男鬼看起来非常悲伤。他飘飘荡荡地站在她必经的路上,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