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子指着佐藤白雀胸前的挂坠说,“你这尊白杨木童子雕像和顾易菲坠楼时戴的手饰相同,她的那件手饰是你送的吗?”
佐藤白雀没有隐瞒:“是我送给她的,收藏木雕艺术品是我的爱好,其中包括小摆件和饰品,我会把这些饰品送给学生,作为师生友好的桥梁,不仅是易菲,其他学生我也会送。”
魏淑子和周坤对望一眼,魏淑子说:“你送给其他学生的东西我看过,只有顾易菲的木坠子是童子圆雕,与你的一模一样。”
佐藤白雀的目光里闪现出迟疑的神色,像是欲言又止。
周坤不着痕迹地观察佐藤白雀的表情,从顾易菲坠楼时的照片来看,她死时并没有戴手链,顾易菲的事故发生在313坠楼案之前,当时没引起重视,被认作一场意外,而周坤着手调查在后期,可能遗漏了一些重要线索。
她大胆推断:“佐藤小姐,你这件挂饰上的木坠子,就是顾易菲那条手链上的,对不对?”
佐藤白雀摸着胸前的木坠,犹豫了半天,点头承认:“这木坠是易菲寄给我的,寄件日期是……是她坠楼后的第七日,收到木坠后我试图联系易菲,也是在那时得知她的死讯。”她说这话时眼神来回游移,显得很紧张。
周坤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你仍保留木坠并随身携带?”
佐藤白雀正色道:“在中国有头七还魂的说法,易菲特意在还魂日将木坠寄给我,她一定有话要传达给我,易菲不仅是我的学生,也是重要的朋友、妹妹,既然是她的遗物,我不能随意丢弃,我相信,易菲一定是有事要传达给我!”
说最后一句话时,始终冷静淡然的佐藤白雀激动了起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有让情绪过多表露出来。
按外界说法,佐藤白雀能引导出别人的前世今生,对灵魂学说深信不疑。但魏淑子和周坤都知道鬼魂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寄国际邮件,除非是上了人身,借人的身体来做这件事。
魏淑子问:“你这童子圆雕是在哪儿买到的?”
佐藤白雀皱起眉头说:“是我在游历竹山时购买的纪念品,当地景区有许多卖艺术品的商店,还有流动摊贩,我记得当时买了许多小物件,这尊雕像只是其中之一,具体在哪家店买的,我实在记不清了,山本小姐也会帮我留意。”
周坤经办过的案件有多起出自竹山地区,为了养鬼案专门去调查过,她对那地方很熟悉,木工艺是竹山的一大特色,陈刘两大木雕派系的发源地就是那里。
313连续坠楼案中的木雕饰品经鉴定,用的不是任何一派的技法,或者说每派的技法都混合掺杂,只能肯定木雕师傅是个熟练工,刀法精湛,自成一派。魏淑子是外行,只要是人形圆雕,在她看来都大差不差。
周坤对佐藤白雀提出:童子雕像是重要物证,需要收回调查。
佐藤白雀踌躇了一会儿,摘下来上交。
周坤问她:“这房里的法阵是不是为了顾易菲布置的?你既怕她找上门,又愿意戴着她寄给你的挂坠,你们之间,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冲突,或者说误会?”
“白雀很随和,不会与任何人发生矛盾,她的学生、书迷也都是高素质群体,你们该反省的是技术落后的服务设施与蛮不讲理的态度。”回答的人是山本铃,她没有敲门,直接开门走进来,说的是日语,她懂汉语,却从来不用中文交流。
魏淑子略通日语,她把大概意思告诉周坤:“那女人说她们是高素质群体,懂得欣赏她们的也不会差,对游轮设施的质量和咱的办案态度表示不爽。”
山本铃斜眼瞪了魏淑子一眼,魏淑子看也不看她。佐藤白雀依旧负责打圆场:“山本小姐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她只是为我担心。”
山本铃捧着茶盘,趾高气昂地走到沙发前,将三杯奶咖放在茶几上。佐藤白雀连忙站起来接过茶盘,小心翼翼地问道:“铃木先生与桥本先生还好吗?”
山本铃滔滔不绝地说:“仍是忿忿不平,铃木先生说这次是船方委托你当中间人,邀请桥本社的社员来华解决事件,他们是看在佐藤小姐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桥本先生强调绝没有怪罪佐藤小姐的意思,即使你不出面,他也会跟随保护。两年前我就劝告过你,中国服务业发展滞后,硬件设施简陋,是个充满危险的落后国家,事实证明,从触礁事故到现在,专业救援人员仍未到场,警察在这场意外事故中仅是业余人士,能起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吗?不,他们缺乏专业素养,保护不了你,只会大呼小叫,行为举止粗俗无礼。”
听起来,山本铃以为张良和炮筒也是警员。
魏淑子把山本铃的话添油加醋传达给周坤,小声加了句:“那女人能听懂中文。”
周坤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慢慢吸了两口,把烟灰往奶咖杯子里弹。这奶咖是山本铃亲手冲泡出来的,见周坤把杯子当烟灰缸,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周坤也只象征性地吸了几口,把燃着的烟直接丢进奶咖里,站起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山本铃,撇嘴说:“事故发生时,你、铃木庆造和桥本俊介都在哪儿?能做什么?别忘了,救下佐藤白雀的是我中国制造的……一把椅子,很遗憾,你们的人力保护连我中国的椅子也不如。小魏,咱们走!”
周坤一改平常的礼貌沉稳,连招呼也不打,踹门而出。魏淑子紧跟在她身后,出去后追着问:“话才问了一半,怎么说走就走?那女人的话是在放屁,你不用跟她计较呀。”
周坤笑着说:“没计较,想查清一件事急不来,佐藤白雀对我们不够信任,我看她肚里有料,但不一定会配合调查,另一方面,我们这边也必须先把思路理清楚,毕竟不是常规案件,而且313案已经不在的我的负责范围内,佐藤白雀也不是傻子,她谨慎得很,有山本铃在场,问话不方便。”
救援组和特勤中队乘客轮赶到现场展开援救,包括张良等人在内的三百多名的游客被顺利送达港口,从船上望过去,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和北面的平都双桂山隐隐闪动着阴森森的幽光。
乘客被安排在仙客来贵宾大酒店歇宿,酒店与著名的鬼城隔江相望,行程里留出足够的参观时间,但在饱受惊吓的乘客中,不知还有几人能提起精神去爬山。
当地警方很快来到事故现场进行调查,吊灯下的尸体果然有两具,经确认是温龙青和章小蕙无疑。周坤与现场负责人做了交接之后也入住酒店。
船方为了弥补过失,在酒店顶层的自助餐厅举办压惊晚宴,佐藤白雀的团队也受邀参加。张良说要补觉,魏淑子想清净。周坤便带了饿得前心贴后背的炮筒过去。
魏淑子在房里呆了没一会儿,坐不住,跑去张良房前敲门,里面没动静。张良向来警醒,这不是睡死了,是装死,他懒。魏淑子加重敲门力度,大有不把门敲破不甘休的架势,还连带小踢两脚。
☆、咒杀七
“敲魂啊!门没锁,自己进!”张良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魏淑子提醒他:“这门自动锁,插卡的,我没卡。”
里面爆出一句含糊的脏话,静了两分钟,张良铁着一张死人脸拉开门,他上身光裸,头发半湿,看来刚洗完澡,躺上床还没多久。
魏淑子盯着他身上的龙纹刺青说话:“我找你有事。”
“我才睡你就来敲门,你倒是挺会挑时候的,算得忒准!”张良气哼哼地朝里走,晃悠到卧房后往床上一趴,不动了。
魏淑子进房关门,坐在沙发上,对着张良的屁股说:“有事找你帮忙。”
张良把脸埋在床垫里,不睬她。
魏淑子想了想,放低姿态,恭敬地说:“良哥,有件事非得你帮忙不可。”
张良哼了一声,偏过头,咕哝:“啥事儿?”
魏淑子大概摸清了张良的脾性,从口袋里掏出佐藤白雀的白杨木童子圆雕放他脸前:“良哥,劳您看看,这是哪家的刀法?佐藤从竹山买来的,你不是出师陈派么?这是不是陈家手艺?”
张良轻声问:“你说那女人从哪儿买来的?”
魏淑子又说了一遍:“竹山,景区纪念品店和露天摊铺,她说记不清是哪家的了。”
张良捞过木雕上下左右翻看,看完后随手丢一边,闷闷地说:“哪家都不是,刀工挺野,有后期加工的痕迹,底部重新上过漆,两次上漆的间隔不会太近。”
魏淑子用手去摸木雕底部,触感和其他地方果然不太一样,比较粗糙。她把雕像按在地毯上,从腰后拔出刀,高高扬起手,刀刃对准雕像头顶的中线,劈坠子是技术活,一不留神容易自伤。
张良问:“你干嘛?”
魏淑子说:“劈开看看,这坠子里面八成藏了金子。”
张良说:“把底部的漆皮刮掉,如果不是用的灌融法,底部应该有个能活动的塞子。”
魏淑子照张良的话刮掉漆皮腻子,果然发现一个形似栓钉的小构件。张良看魏淑子笨手笨脚,刮半天刮不出来,用刀越来越重,眼见着又要采取破坏性操作,于是把木雕捞上手,解下钥匙环,环上拴着瑞士军刀。
张良用带矬子的金属锯在塞子外围划了一圈,扩大塞子与木雕底部的缝隙,再把平头刀插进缝隙里一旋,锥形塞自然脱落。
“就连我这个外行人也晓得保护物证完整的重要性,你还协警灵媒?职业素养太差,跟周坤没得比。”
张良一边损人一边用尖头镊子戳进孔眼里,经过一通捣鼓,从木雕里夹出半截指骨,经魏淑子再三观察,确定是成年女人小指的末节指骨。这很奇怪,养鬼很少用成年人的骨头当媒介,年纪越小灵魂越纯净,也越容易控制,最佳选料是与养灵者有血缘关系的死婴。但养鬼重在一个“养”字,即便是泰国大巫也不敢把装骨的瓶子到处乱扔,通常都是随身携带,像这种撒网式的无差别咒杀从来没碰上过。
魏淑子把这次的证物与313案件对比,相同的是木雕材质和外形,不同的是埋骨手法和指骨来源。据周坤透露,313用的就是张良所说的灌融法,通过特殊胶质物让指骨和木腔内部融为一体,而佐藤白雀这尊木雕所用的手法就简单多了,只是在底部挖个洞,把指骨填进去,再用塞子封口。
魏淑子把指骨和雕像装在塑胶袋里收好,坐在沙发上暗自伤脑筋。
张良翻身坐起,猫着腰盯她:“你对这案子挺上心?”
魏淑子说:“好奇,埋骨木雕的卖家多得很,遍及东南亚各地区,这种咒杀案的难点在于,埋骨的人可能不是雕刻师傅,贩尸的缺德货可能不认识买家,中间环节太多,水深,行内有规矩,就跟混道上的一样,被抓了自吞苦果,一旦把其他人供出来,那后果难料,谁没几个把柄?”
因此,没能解决的案子堆积如山,非常规案件的办案原则是宁漏勿错,由于犯罪手段特殊,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很多案子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张良笑:“还好奇呢,这不就没辙了?”
魏淑子没法回,暂时没头绪。
张良望了她一会儿,提醒说:“查案我不懂,但以前听叶哥提过,养鬼和借犊有区别,对于灵魂来说,前者是被动施加,后者则有可能是主动行为,借犊知道吧?”
魏淑子说:“我知道,活人可以通过借犊来延命,就是用死者的血在灵碑上写下他的生辰八字,早晚供奉,能助亡者提前投生,所余阴寿则转寄于献香火的人身上,还能福荫子孙后代。”
张良起身走到沙发前,用力在魏淑子的肩头拍了一巴掌。魏淑子疼得咧了下嘴,瞪起眼睛抬头看他。
张良见她龇毛,心里乐了,撇嘴邪笑,用戏谑的语气说:“不止是活人,死人也能用这法子得利,好处多得你想不到。”
魏淑子问:“敢情你用过?”
这在变相骂张良是死人,张良这回没发火,伸手在魏淑子头上搓了把,把她的短毛搓乱,笑着说:“我不是死老鬼吗?你说呢?”
魏淑子的确用“死老鬼”骂过张良,不多,也就两次,其中有一次还是在背后骂的,原来他一直惦记着,这男人的心眼比针孔还细,魏淑子跟他没话讲,站起来要走。
张良张开手臂往她胸前一拦:“你当我是什么?工具?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不需要时甩都不甩?”
魏淑子想起自己还没跟他道谢,于是说:“良哥,我谢谢你。”
张良还不满意:“嘴上说谢,心里在嘀咕我小心眼是吧?”
魏淑子扯了下嘴角,口是心非地说:“没有,真没有,我不想打搅你休息。”
“你已经打搅了,我想睡的时候你不让我睡,现在我不想睡了。”张良耍赖皮地堵着魏淑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