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子猛然意识到,这便是借寿的仪式,涂家祖祖辈辈从事阴阳行业,沾染许多晦气,家族内阴盛阳衰,子孙命薄得多,易早夭,便用了借犊的法子,在孩子诞生时做成灵碑,上刻新生儿的生辰八字,找一个阴禄丰腴的死人借阴寿,每逢死者忌日,以及寒食、三元节等祭祖日,便以其血液浇灌石碑,能借取死者多余的阴寿来延续新生儿的阳寿,避免孩子夭折。这借阴寿的法子叫借犊。
自惜福出生至今,已向多人借过寿,每人余出的阴禄有限,不能借多,一人至多借一次,被借寿的人还不能与惜福八字相冲,所以这血也得挑拣,不是什么人的都能用。魏淑子之所以成为走阴阳的灵媒,就是因为阴阳圈有能拿到血的门路,这些借寿用的血袋,全是托中介关系才能拿到手。
涂婆把一袋血淋完,换上干净托盘,连着鲜红的石碑立在香鼎后,先让烛火熏着,接着开始收拾桌子。
魏淑子不想打搅涂婆,轻轻掩上门,踮脚退到自己房里,又躺回床上。不久,涂婆的脚步声响起,听着是往惜福房里走去。
门声响动,又过了会儿,外面传进说话声:“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这声音很陌生,闷闷的,含糊不清,像捂着被子说话,听不出是男是女,虽是从门外传进来,却像飘散在空气中,把整个房间都充满,腥臭味越来越重,还夹带着一股膻味。
接着有个尖细如鸟啼的女声响起:“这我也不太清楚,那次之后就没再联系,不过我确实让那丫头吃下了茧子汤,失去意识后才送上电梯,难道竟没效果?或者你可以去问……”
那声音打断她:“不必,没联系必然是被镇了,那老鳄精靠不住,断了也好。”
女声说:“对了,他向我借骨相镜,不知有什么用。”
那声音说:“那老鳄精一直在打什么算盘,有他在外转移视线反是好事,倒是那面涂家祖传的骨相镜是个好东西,赔了可惜。”
女声说:“本是要赔给他的,那面镜子一直是大丫头在用,如果计划成功,早就在他们手上了,现在丫头平安回来,自然是带着的,我在她行李包里找到了,没赔进去,镜子还在,就说明咱们的交易没成功,让那丫头逃过一劫。”
魏淑子头有些发晕,他们说的是那面阴阳骨相镜,骨相镜她一直带在身上的吗?记得铜镜沾上杜真的血,出现一排排看不懂的文字,她觉得其中饱含什么秘密,未免发生意外,就把镜子藏了起来。想到这里,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她蹲在地上掘土的场景。
☆、第三十九章
昏沉中又听到那沉闷声音说:“你好好顾在这里,把犊顾好便行。”
女声问:“那丫头该怎么处置?我看她还有用,不如留着办事,这多年来,她也替咱们得到不少好处,我在这里脱不开身,总是要有人去张罗血袋的事儿。”
那声音说:“只能留一时,长久不了,你也一把年纪了,等到寿尽时就带她去废址换一换,别再像上次那样给放火烧透,一些好处也得不来。”
女声里透出欢喜:“我每年春节要回老家祭祖,到时带她一起去。”
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沉寂下来。魏淑子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心想别是偷听给发现了。
过了两分钟,听那声音又说:“这房间怎么与原来不同?”
女声说:“原来住的那个区整改,挪了个地儿,还是在疗养院里,只是不同楼,这里环境倒是比原先好。”
那声音略微变尖细了些:“不是被发现了什么?”
女声带上了轻松笑意:“这里是托了我女婿的关系才搬进来,一般人还不给住呢,惜福借寿的事我也从不瞒着,有来往的人都知道,一切坦坦荡荡,谁会怀疑?当年春正也是被关起来才发现事有蹊跷,没想到她那么刚烈,知道逃不出去,竟然纵火自焚,尸骨焦烂用不了,害得我白忙活一场。”
魏淑子额上渗出冷汗,春正这名字听来很熟,不就是她母亲的名字吗?涂婆说她妈妈是在办案过程中被还魂鬼害死,原来却是自焚而死?
那声音问:“至今也没露馅吧?”
女声说:“不是都推在还魂鬼身上了吗?”
那声音说:“我还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你给我好好守着,不许出任何差错。”
女声说:“放心,这么多年来不都是安安生生的,再说那丫头的性子虽和她母亲一样刚烈,却极重孝道,在外面发生什么事,有哪些情况,她全都会一五一十告诉我,傻得很,绝不会怀疑到最亲近的外婆身上来。”
那声音问:“她睡着了吗?你要小心,别引她生疑。”
女声带着笑音:“早睡了,就算没睡也不打紧,只要我们不现形,什么样的人也瞧不见、听不见。”
声音到这里就息下了,周围一片死寂,腥臭味渐渐消失,魏淑子侧卧在床上,捂着被子,出了满身的汗,被窝里潮湿闷热,她却连动也不敢动。这是怎样一件惊人又不堪的真相,那尖细女声应是涂婆无误,这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的老太婆竟然逼死自己的女儿,还密谋杀害孙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近,直走到门外,魏淑子赶紧闭眼装睡,眼皮微微虚开一条缝。推门声响起,她看到涂婆走进来,挺直了身体站在门前,脸上仍戴着那副渗人的白纸面具,从眼孔里透出莹莹绿光。
第二天,涂婆照常出现在魏淑子面前,仍温柔细心地照料她,不露一点儿破绽。魏淑子又去看惜福,她依旧平静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灵碑已洗净放回神龛,做法堂的小房间也被收拾过,还残留淡淡的血腥味。
涂婆倒也不隐瞒夜里做的事,只说:“昨儿是寒食,按惯例是要给惜福做借寿的法式,本来每年都是你做,最近你身体不好,我见你睡得沉,也就没喊你,自己给办了。”说着,叹了口气,又拭起泪,“昨夜借犊后,惜福稍稍清醒了一时,我光顾着欢喜,却忘了叫你一声,让你错过了和惜福相见的机会。”
魏淑子不动声色看涂婆演戏,抚摸她的背,劝慰说:“没事,以后总能见上的。”
涂婆眼里含泪看向魏淑子:“昨夜已用完了最后一袋血,你许久没去老王那里,不知他还愿不愿意给你留这个门路。”
魏淑子按下满腹疑忌,装出孝顺孙女儿的样子:“等我出院就去找老王,一定没问题。”
老王就是王同志,是圈内知名中介,开了家算命馆,魏淑子就挂名在馆里干活,血袋来源一部分是协助杜真办案时,从还魂鬼身上取得,另一部分是托王同志打点。这些事魏淑子全都记得,仍旧只是个印象,回想不出具体场景画面来。
魏淑子决定先去算命馆报个到,再直接杀去鹿山寻找张良,魏淑子很牵挂这个总闪现在她脑海中的男人,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确认他的存在。
又在疗养院里过了一段祖孙同乐的日子,魏淑子背上行囊,告别涂婆,往算命馆所在的上城区出发。
坐上长途车,时值傍晚,日头落山,正好经过一段盘山公路,过了这段路就能到达上城区。魏淑子坐在中间靠窗口的座位上,右边是山壁,左边绝壁千仞,空谷幽深。魏淑子看电视看得眼乏,转头看窗外洗眼睛,却看见一只奇形生物在几乎垂直的山壁上飞奔。
这生物体型不大,约有半人多高,通体青紫色,皮肤上散布棱角尖锐的黑斑,鸟头人身,脖子细长,两条手臂呈翅膀形状,下肢形似马腿,小腿长而细,相比之下,脚显得格外巨大,像是巨型鹰爪。
在奔跑时,身体与地面平行,尖利的脚爪插入岩石层里,如履平地,好像完全不受重力的影响。
车上乘客好像全没看见这只鸟头怪,仍是各干各的事。那只鸟头怪身体一转,像弹簧般直冲过来,撞在魏淑子的头侧的玻璃窗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车身这股被冲击力道撞得往山崖方向偏移。车厢内响起一片惊叫声,身边老头没扶住座椅,被惯性带得往前扑跌出去,魏淑子眼疾手快地拉住,又把老头扶回座椅上,眼神仍瞄着鸟头怪的动向。
那怪撞了一下后又跃了回去,继续顺着山壁奔跑。司机连打方向盘,才把车子给带回轨道上。那怪的眼瞳闪动着荧荧绿光,边奔跑边扭头朝车里望,魏淑子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鸟头怪的视线紧紧粘在她脸上。
司机吐掉烟头,大声咒骂:“卧槽!又出拦路鬼,搞你娘屁!”加快速度,看样子是想早点离开盘山公路。
行驶了一段距离,鸟头怪又发起第二泼冲击,仍是冲撞在同一处,这次冲击的力度更大,窗玻璃上被撞出蛛网状的裂纹。车轮擦地发出锐利刺耳的声响,整个车身朝外飘移,一头冲上防护栏,被迫停了下来。
鸟头怪又撞了过来,还是撞在同一处,每多撞一下,玻璃裂痕就往外扩散一圈,乘客们好像完全看不到鸟头怪,各个面色煞白,有人还对司机叫骂起来。
司机回头吼:“关老子屁事,这盘山路经常出车祸,都传言说是拦路鬼要债,开车前老子提醒过你们了,是你们非要走这条线,骂个吊,大不了老子陪你们一起死!”拉了手刹往后一靠,大有壮士断腕英雄就义的范儿。
车上窗户是全封闭式的,鸟头怪的头顶部位有个鹅冠般凸起的硬瘤,它就是用这硬瘤来当玻璃锤。撞了两下后,魏淑子发现那瘤上冒出丝丝黑气,玻璃窗已被撞出一个指头粗细的小洞,鸟头怪把脸侧贴在玻璃上,大而外凸的眼球上下左右地转动。
鸟头怪换用尖利的脚爪戳刺车窗,在玻璃上扎出一个个细孔。车头在前一次的撞击下冲断围栏,朝下滑行,离公路边缘只有不到二米的距离。不管是被鸟头怪闯进车厢里,还是受撞击翻落悬崖,都不是好结果。
魏淑子背上包,从口袋里掏出三叉戟的折刀捏在手里,走到前面对司机说:“开门,让我下去。”
后面乘客也鼓噪起来,都嚷着要下车。
司机回头大吼:“你们都坐着!一个也不许下!”然后顶顶帽子,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魏淑子,问了句:“你能看到?”
魏淑子才是吃惊,原来这司机大叔也能看得到,怪不得一直不开车门,于是说:“能看到,让我下去,我就是干这行的。”
司机大叔把魏淑子从上看到下,打开驾驶座旁边的小门。魏淑子踩着座椅跳下地,从车头绕到前方,弄出些动静吸引鸟头怪的注意,然后往远处跑。
鸟头怪也从车上跃下地,蹭地往前一窜,直追着魏淑子过去。魏淑子奋力往前跑,想尽量远离长途车,谁知这怪像是生了一对弹簧腿,蹬地斜跃,从半空中朝魏淑子扑击。
魏淑子卧倒在地,地朝侧方翻滚一圈,她只是想翻一圈而已,谁知身体一用力,咕噜噜连滚三四圈,翻过头了,直接撞上山壁,额头在岩石上磕了一下,疼得她直咧嘴。这时鸟头怪已经追了上来,弹地跳起,把脚爪勾在垂直的山体上,面朝下对准魏淑子,用弯钩状的长喙往她头顶心啄去。
魏淑子还半躺着,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鸟头怪的咽喉部位,大多生物的下颌至咽喉都是最柔软的地方,这时最好的应对方法是偏头躲开鸟喙戳刺,同时用锐器以下斜15度角戳刺咽喉,以三叉戟刀刃的长度,有可能达到对后脑的破坏,再往下拉刀柄,就可以纵向撕裂肌肉组织,造成致命伤害。
魏淑子想得太多,还有点心不在焉,等举刀时,鸟嘴已经啄下来了。魏淑子猛一偏头,避开戳刺,鸟喙从魏淑子的额头侧面擦过,“笃”的扎进地里,竟把坚硬的柏油路给刺穿。
魏淑子惊出一身冷汗,忙持刀戳上,鸟头怪已经缩回头,刀尖刺偏了,刺在左肩上,鸟头怪肩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羽毛,刀头入肉很浅,没有出血,只冒出几缕黑烟。
☆、第四十章
鸟头怪吃疼怪叫,挥动肉翅朝前横扫。魏淑子收刀不及,被扫中手腕,五指松脱,三叉戟“当啷”落地。
魏淑子想趁机缩身退开,动作慢了些,被两只巨爪踩住腿。鸟头怪用爪子紧紧抓住魏淑子的腿,不让她有脱逃的机会,仰头又往心脏部位啄。
魏淑子脑子里一热,眼前景物募然变红。鸟头怪的攻击在半空中僵住,魏淑子就趁这停顿的空挡,伸出双手,一把掐住它细瘦的脖子,用力捏紧,就像抓鸡脖子那样,然后腾出一手去够不远处的三叉戟,宰鸡鸭鹅的办法就是捏脖子割喉放血,魏淑子也要给这鸟头怪放个血。
摸到三叉戟正想上手,忽然远方传来马达咆哮声,超强的探照灯光直射过来,把这方刷得雪亮,魏淑子眼前的红色也被强光驱散。鸟头怪像是被强光吓到,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