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行嘴角微哂。“可有什么隐症恶疾?”
“没有没有,”宫娥赔笑,“一身白玉一样的,怎么会呢。”
“那就好。”
沈微行扶着丁闲出门。
一出门便遇见了一步三摇,大批从人簇拥下的乔璇玑。
“公主,”沈微行欠身,“努努在院中,被君兰失手打死。”
“不是的!”沈君兰追出来,尖叫,“不是我失手打死!”
“那难道是存心打死?”沈微行眉锋一挑。
在场的几名宫娥均是面面相觑。
猫尸宛在,一验功底痕迹,自知是谁的招式。
想要诬赖沈微行,亦是无从下手。
虽然,原本便是沈微行故意设计。
“竟然打死我的努努——”璇玑气恼得杏眼圆睁。“沈君兰!”
沈君兰怨毒地看了沈微行一眼,只好认栽,璇玑脚底跪下。“公主,婢子并非有意,实在是无心之失,求公主垂怜!”
“本宫从不垂怜与人!来人——”
宫娥们纷纷跪下,“公主息怒。”
“重重的打!本宫不叫停便不许停!”
小院子里面的长凳藤条,即时派上了用场。
沈微行同丁闲趁着杂乱,早已告退而去。
“我以为你只会忍气吞声,”踏足在春和景明的蝶湖侧畔,披着沈微行的外衣,丁闲颇为愉快。“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不是第一任的沈君兰了。”沈微行悠悠道。
“哦?”丁闲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也没什么好讲……本来叫这个名字的女使,去岁与一名茶营侍卫相恋;本来父亲要置办嫁妆,令他们好好成婚,但璇玑夫人寂寞嫉妒,不愿陪伴自己多年的贴身之人离去,竟下毒毒死了她。”
“……怎么可以这样?”
“沈府的人不可以,但是公主可以。父亲只能斥责她几句而已。纵然朝廷大事小事都要问过父亲法旨行事,国师行令,天下莫敢不从;但君王必定是君王,天子赐妹,只好供起来罢了。”
“那后来呢?”
“后来这个沈君兰,是龙池夫人那边送来赠予公主使用的。”
“……二房三房拥有成年子嗣,公主拥有尊贵地位。她们明面上是讨好奉承,实际上恐怕不过是利用她而已。难怪你说公主单纯。”
“那个小院子就是这位沈君兰的手笔。实在不堪,纵然是八房外室,也做不出来这么失格的局面。”
丁闲忽然顿足,“我们要连去七日。今日你这样出手,明日再去,若是沈君兰回过神来将前因后果找公主哭诉,那我们岂非羊入虎口?”
“你验身着凉,受了风寒,明日就不必陪我去了。”
“你休想!”丁闲圆瞪双目。
☆、(10)阖府家宴
丁闲真如沈微行所说,病了。
当夜就发了高烧。
扶桑用冰镇毛巾为她敷到三更,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昏昏沉沉醒来,以为天亮,爬起来挣扎到沈微行那里,却发现已是中午。
沈微行早已出去,尚未回来。
丁闲坐在那里等她,等着等着,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并不是沈微行那间破烂寒酸的小屋,也不是自己房内。
炉子烧得极其暖和。
丁闲盯着那炉子。
直到炉子后面转出人来。
“喝药了。”
沈微止走来,将她抱坐起来。
“这是我亲手开的方子,乖乖喝药,一日五次,三日就能退烧了。”
“我答应陪大小姐去请安的。”丁闲落寞地垂下眼睛,“却又食言……丢下她一个人。”
“她不会有事的。”
“到处都如狼似虎……她空有一身本领,却因有所求,不得逃脱牢笼而出。”丁闲烧得脑子糊里糊涂,眼神亦呆呆滞滞的,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沈微止颇为气苦,“你究竟是我的侍妾,还是姐姐的侍妾?怎么关心她,远甚于关心我。”
“我只是……觉得不甘心。女人真可怜。”丁闲喃喃如一只小兽,卷起衣袖给沈微止看。“我的守宫。你看你看。”
“我看得到。”
“……但这守宫,可不也是一张罗网?”
沈微止叹息,“女子身缠罗网,难道男子不曾?不止沈府,天下处处都是凶险,处处都是虎狼。丁闲,你那山中岁月,令人羡慕,但究竟不得而返。”
丁闲烧得糊涂,勉强喝了药,竟靠着沈微止的手臂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大记得之前之事。
躺在自己房里,沈扶桑正提了食盒进来,见丁闲醒转兼有胃口,忙将清粥小菜布在小几上端到床头。一面叫丁闲吃着,一面又去外面煲上姜茶。
“风寒侵体,去了寒湿便好了。”沈扶桑颇有些心疼地坐在她床位,看着她一点一点努力咽下去粥饭。
“大小姐……回来了没?”
“璇玑殿传口信说留宿了。”沈扶桑叹口气,“璇玑夫人深爱国师,不会怎样的,你放心休养。”
“那……先前,我是否曾歇在少爷那里?”
沈扶桑浅浅笑起来。“你在少爷臂弯里睡了快一个时辰,才睡熟睡安稳,能被挪到这里来。”
丁闲面上绯红。亦不知道是因发烧的,还是因什么。
“扶桑……大小姐调侃说,小心你爱慕大少爷,所以对我不好。”喝完一碗粥,精神略好了些,丁闲有气力用牛角勺子叮叮敲碗,百般无聊。
“大小姐说,恐怕我爱慕大少爷?”沈扶桑怪怪地笑了。
丁闲眯起眼睛,“我开玩笑么……扶桑姐姐,”她撒娇推沈扶桑,“怎么往心里去了。”
“没有。”沈扶桑长身玉立,“姜茶好了呢。”
丁闲日夜乖乖喝药,到了第二日晚间,烧便已退了,有力气起身。
“扶桑,我们去璇玑殿。”病体初愈丁闲并无多余力气梳头发,只将青丝绑为发辫。
“去做什么?”沈扶桑问。
“昨夜留宿,今夜又是留宿,你不怕她有什么不妥么?”
沈扶桑指了指院中夜空。“大小姐本命之星明亮。我不担心。”
“明亮归明亮。看看归看看。”
扶桑也爽快,“好,我陪你去。”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院中,却见沈微止负手站在那里赏月。
沈扶桑望望丁闲。
丁闲连连摇头,示意沈扶桑无需理会他,尽管出门便是。
两人绕过沈微止,出了紫微阁。
却见蝶湖上燃起了一圈水灯,勾勒得一泓潋滟欲飞,柔情无限。
“好漂亮啊。”丁闲忍不住赞叹。
沈扶桑却皱眉,“我好似忘记了些什么……啊!”
她忽然叫出声来,倒把丁闲吓了一跳。“怎么了?”
“今夜是三月节……每月一度,阖府相聚的日子。难怪大少爷在院子里赏月。”
“新月如钩一点点,有什么好赏的?”
“新月之期,人间阴晴不足,需以家居祥和之气补之。”沈扶桑苦笑,“我从前是负责与外面茶营联络协商的,内府这些东西,我亦不是很懂。但想起来,先前拿饭的时候,大家都为此忙碌。九房平日里互不来往,只有今夜夫人们会济济一堂——恐怕正是在璇玑殿。闲姑娘,今次有机会直接去探,不用翻墙啦。”
“怎么你原想着翻墙么?”丁闲取笑道。
沈扶桑撇了撇嘴。“不然怎办,以我们的身手,难道还能硬闯。”
“……既然阖府饮宴,为什么没人通知我们?”丁闲忽然想到。
“长房从不出席。”沈扶桑傲然道,“若叙尊长,自然是诸母都可以训示子女;但若论嫡庶,大小姐若是代表夫人前去,她乔璇玑难道肯行那第六房侍妾见过夫人的大礼么?”
沿着湖灯踏上长桥。
夜里看璇玑殿,一重一重的建筑,朱门重楼,飞檐叠户,郁郁森森,衬着背后山色,却似人间瑶宫一般,华丽庄严。
远远便能望见,依稀是明堂附近,灯火辉辉,言笑晏晏,热闹非凡,想来便是饮宴之所在了。
丁闲忽然止步。
牌楼下,一位姿容明丽的女子,携着温婉可人的侍婢,正迤逦行来。
此女二十多岁,正是女子最为成熟艳丽的年纪。一身典雅清丽的妇人妆扮,贵重之中,却仍显出年轻女子独有的轻灵俏丽。
丁闲带着询问的眼神看沈扶桑。
沈扶桑悄悄比了一个“九”字。
“妾身丁闲,见过红鸾夫人。”
两拨人对撞上,亦互相发现了对方。
丁闲是晚辈,自然先扬声见过,更趁机看她面容:眉眼略微下垂,有忧郁之态;但嘴角却是上翘,是温柔爱笑之兆。看似矛盾的元素结合在一起,却显得妥帖,令她原本就出众的姿色,变得极为耐看。
“原来是闲姑娘。”秦红鸾温和地还礼。“这是我身边的女使沈寻梅。昨日听闻闲姑娘染了风寒,今日可好些了?”
“全好了。年纪小,并不碍事的。……夫人这是要去哪儿?”丁闲看似随口地问起,实则借机打听宴中情状。
“我怀着身孕,不能饮酒,所以见过礼就告辞了。”红鸾夫人略顿了顿,便微笑着从自己手上褪下一枚金环。“闲姑娘是沈家未来少夫人,自然不缺见面礼。这个不怎么好,但是我自己戴的,闲姑娘可喜欢?”
丁闲怔了怔。
新妇入门,婆婆自然要给见面礼。天下之大,世俗莫非如此。
偌大一个国师府,真心将她当做媳妇,给她首饰的,竟是这位比丁闲大不了几岁的新宠九夫人。
“谢夫人厚爱。”她屈膝盈盈,深深行礼。
红鸾夫人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我先回去了。夜晚风凉,才生病的,莫要逞强。熬坏了身子,将来怎么生儿育女。”
她语气柔和,倒将从未获过此类关怀的丁闲心中弄得又软又酸。
“真是慈爱得令人动容呵。”
小女孩冷冷的声音打破温情气氛。
丁闲抬眉,见到那日见过的跋扈少女沈琪。
她一身华丽宫装,大红颜色,十分喜气,却挡不住面上不愉的神色。
红鸾夫人与身边女使对使个眼神,沈寻梅便适时开口,“夫人该时辰喝安胎药了。”
“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红鸾客气地辞别二人。
剩下丁闲和沈琪,相看两厌。
☆、(11)所谓淑女
“你们是来找大姐姐的吧?”红鸾一走,沈琪的神情竟友善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住丁闲。
丁闲犹豫未定,环视了下四周,见牌楼那边已有宫娥注意这边。
“琪小姐可有见教?”她用眼神暗示了下沈扶桑。
沈扶桑应命,走前去应付宫娥。
丁闲略踏出几步,沈琪惊咦了一声,便亦配合丁闲脚步,利用湖畔树木,转入了个简单的小阵法里。
“大小姐在何处?”
沈琪噗嗤一笑,“她命星明亮,你担心什么。”
丁闲摊手,“观星一门,我才疏学浅,学得十分不堪——琪小姐看来忠厚可亲,想来不会不告诉我?”
“我?忠厚可亲?”沈琪哈哈笑起来,“父亲常说我脾气坏到似足母亲,更青出于蓝。”
丁闲脸皮倒也厚,“丁闲一入府便曾遇见琪小姐,可见你我有缘。”
“算了吧。”沈琪收住笑容,“我一点亦不喜欢你,小小年纪,心计那么深。”
“那琪小姐喜欢谁?”丁闲也不打断,只是顺势问下去。
“我喜欢大姐姐。”沈琪却毫不避忌。
“哦?”丁闲倒起了兴趣,“为什么?”
“沈府二三十名兄弟姊妹,大姐姐身手最悍。”沈琪坦然答,“你莫要总是为她担心。这府里,能欺负她的也只有父亲。其余人要想欺负大姐姐,亦要自己掂量一下,逼急了她,自己是什么下场。”
“如此说来……璇玑夫人,也作如此想喽?”
“母亲是个可怜人。”沈琪不屑道。“但却绝不笨。她讨厌沈君兰很久了,有大姐姐帮忙教训,母亲窃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她?”
“既如此说来,大小姐现在究竟何处?在里面饮宴么?”
沈琪眼中出现恶作剧的笑容。
“在做她最讨厌的事。”
丁闲还真不知道沈微行平生最讨厌何事。
沈琪引路之下,丁闲叫上扶桑,顺着璇玑殿旁边的小路绕了进去。
眼前地上越来越油腻,一股子烟火香气扑鼻而来,眼前的宽敞平房,竟是璇玑殿的小厨房无疑。
“不是闺训么?”沈琪笑得灿烂,才显现出几分十几岁少女的娇俏来。“母亲命大姐姐为家宴制菜。你们或许正可以帮到忙。”
“琪儿,你和谁在说话?”
沈微行从厨房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