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不会。”她回答。
“挺好。”丁闲竟很是满意地点头,“我们好好聊天。”
丁闲的宫殿,与其说宫殿,不如说是比一般的房子稍许华丽一些的房子。
“你坐。”她指着房中最舒服的羊毛毡子。
枭神从鼻孔中哼出来,“奴隶不可与主人同坐。”
“那我站着吧。”丁闲主动转头去同枭神解释,“她太高了,这样讲话我脖子酸。”
枭神气急无奈,“你们都坐着吧,我当什么都没看见。——我去叫人烧点奶茶送进来,你们可以慢慢聊。”
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丁闲看住对面那本陌生,却有极熟悉感觉的女子,深吸口气。
“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沈微行看住丁闲。
眼神中的内容,叫丁闲不敢作任何想象。
国宴散去。
劫神悄悄过来,在麦麦耳边说了几句。
麦麦皱眉,“这是为了什么?”
劫神冷冷道,“或者是云妃知道自己只有嬴氏女的身份,姿色魅力却嫌不足,所以就动脑筋想借助奴隶的美色,来勾引国主。”
麦麦色变,“中原女子都这么有心计?叫托托好好看住那个奴隶,不可令她见到国主。”
“但如果国主在云妃宫里见到那个奴隶,我们也挡不住啊。”
麦麦沉吟。
偏神在一侧出主意,“国主已经宣布下个月称帝。不如我们买通史官,上谏言道,称帝之前国主一定要禁色禁欲,不能亲近任何后宫。”
麦麦犹豫不决,“那称帝之后呢?”
“称帝之后,娘娘皇后身份已定,还怕什么?再者,也可以就趁这个月的时间,好好整治下那个云妃,让她不要妄想太多,安分守己!”
“你们的主意都很好。”麦麦点头,“国家一大,国主就不再是我的丈夫,而是全国的皇帝。”她神色之中颇有几分黯然,“你们也去找些长得好看的奴隶吧。我究竟是老了,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只等着他来取悦我。——我也要开始学一学,怎么去取悦他了。”
☆、(71)奴役者谁
“我是谁?”
丁闲看住沈微行的眸子,问出这个亘古难明的问题。
她几乎可以断定,那空白一片的区域,必定有些什么着落,在眼前这个女子那深如大海般的眼眸中。
宫室如此安静。
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女奴隶忽然跪立起来,恭谨地开口,“您是云妃娘娘。”
丁闲未料到是这个答案,整个人似一拳打到了空气中一样,说不出的难受。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门口有争执声响起。
是前日刚到玉京时就指派给她的小宫女,十二三岁年纪,在那里尖着嗓子骂,“你算什么东西?国后再看重你,你也就做了三年的自由民,从前还不是奴隶!”
五大三粗的妇人,嗓门惊天。“我托托现在和你一样,是堂堂正正的自由民,而且我受国后任命,管理后宫奴隶营。有个属于我的奴隶在里面,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请你搞清楚,后宫的哪个奴隶身上烙的是你托托大娘的章子?还‘属于你的奴隶’,真不害臊!奴隶是属于我们云妃娘娘的,你只是管理而已,云妃娘娘在调教自己的奴隶,关你什么事?”
“那我进去看看总行了吧!”
“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娘娘的寝宫,那我怎么保证娘娘的安全?出了什么事的话谁负责?你负责?你才做了三年自由民,你拿什么负责?”
丁闲听得抓了抓头发。
沈微行淡淡笑起来,站起身。
“看起来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
“等一等。”丁闲不甘心,“我知道现在的场合不对,我会再找机会——你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对吧?”
“就算我告诉你你是谁,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骗你?”沈微行挑眉。
丁闲愣住。
沈微行看住她的眼睛,“你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但,你仍然是你。”
托托闯进来。
十二三岁的小侍女被她蛮力推翻在地,高声呻吟起来。
膀大腰圆目如铜铃一般的蛮妇大大咧咧闯了进来,见了丁闲不过单膝一碰地。
“参见云妃娘娘——云妃娘娘,这个奴隶还没有通过入宫的初级试炼,现在还不能服侍娘娘。”她叉腰戟指沈微行。
“初级试炼是什么?”丁闲镇定问。
“奴隶三德,忍耐、服从和勤劳。”托托瞟了一眼沈微行,“通过初级试炼的奴隶才能到宫室中伺候;通过中级试炼的奴隶才有资格伺候国主国后;通过高级试炼的奴隶则有一定机会,在三年一次的赦免中获许成为自由民。”
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现在几个人还严守这些规矩?两位侧妃的奴隶不都是先干活再考试的?你们把试炼就弄得这么难,不就是怕人熬出头了顶替你的位置,害你这位自由民丢了生计嘛!母狗!”
“你说什么?”托托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大家都是平民,你敢这样骂我!”
她猛冲上去,去掐小宫女的脖子。
小宫女毫不示弱,一口咬在托托比她大腿还粗的手臂上。
两人就这样厮打起来。
丁闲看得目瞪口呆。
“都造反了?”枭神一回来便见到眼前的混乱情况,冲上去分开两人时,小宫女年小体弱,已被掐得口吐白沫。“娘娘,您也不管管!”
丁闲不是不想管。
而是正想开口的时候,沈微行却握住她的手,往下按了按。
大致意思是叫她不要出手,不要开口,不要做任何事?
丁闲正迟疑间,枭神便出现了。
见那小宫女晕厥的样子,丁闲心中大为不忍,甩手推开沈微行,便过去与枭神一道看顾那小宫女。“她没事吧?……她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她叫古丽咪拉。”
沈微行站在那里打量着那个高头大马的奴隶营总管托托。
黝黑的肤色间,小眼睛闪动狡诈而凶残的光,似一种奇怪的动物一般……扬子鳄?
面上忽然挨了狠狠一掌。
“你竟敢用你那奴隶的脏手去触碰高贵的云妃娘娘?看我不剁了你的双手去喂狗!”
托托力气极大,拽住沈微行的头发,便往外拖去。
“她并不是有心要碰我的。”丁闲急忙喊出来,“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剁手呢?纵然是奴隶,也……也是……”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卡了半日才想到,“……也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啊。”
枭神用掐人中的办法已把小宫女救醒,闻言笑道,“娘娘您放心,托托是打比方而已,不会真的剁了奴隶的手的。正如娘娘说的,奴隶是宫中的财产,她只能管理,而不能损毁。”
托托赔了个笑容,“是的。是我说的不够精确——我会好好处罚这个奴隶,让她早日通过初级试炼,好以最出色的面貌仪态来侍奉您。娘娘请您放心。”
丁闲不知道要说什么,又看了沈微行一眼。
——你,仍然是你。
她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之中。
是什么意思呢?
未及深思,托托便已经大力抓着沈微行离开了丁闲的宫室。
古丽咪拉咳嗽了两声,抬眼看见丁闲望住沈微行离开的方向陷入深思中,忍不住和枭神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本是打算故意和托托打起来,让这位云妃娘娘进来劝架,然后假设要伤害云妃,好趁机看看那个奴隶会有什么反应的。
结果她只是将手放在云妃的手上,云妃竟然就听她话一样,既没有出手,也没有做任何事,眼睁睁看着她们打得不可开交。
——中原人真是难以捉摸的物种。
古丽咪拉与枭神的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奴隶营。
那个一直有人挖,从未有过水的井台边上,有一圈铁环。
沈微行的双手被扣在相邻的两个铁环中。
托托哐哐哐地敲着一面锣,叫奴隶们集合过来。
七杀国的后宫规模颇小,女奴总数不到百人,聚集得很是迅速。大部分奴隶都瘦小而黝黑,站在广袤的盐碱地上,显得稀稀落落没有精神。
只有托托精神劲儿好得出奇。
“这个新来的奴隶,今天犯了非常严重的罪行,她居然用她的手去主动触摸了主人的手!”
奴隶们带点惊讶看过来。
沈微行苦笑——她并不想在这时节惹是生非。
奈何奴隶制度的规则超出她想象之外。
托托高高举起手中的一根拨火棍。
“亵渎主人的下场,每个奴隶都给我看好了!”
铁棍狠狠击打在手掌上。
沈微行闷哼了一声。
击打本身并不算很痛。
练剑多年,纵然失去星辰之力加持,但沈微行仍拥有强健的体魄。
所以她可以将丁闲轻松地打横抱起来;亦可以在天山下湍急的额尔齐斯河内顽强地逆流逃生。
但问题却是,那夜在天池镇所受的外伤一直没有好透。
其余的都好说。最为严重的一处,乃是在傀儡金刚阵中左肩所挨的一击。
失去星辰之力之后,沈微行亦失去内视能力,不知道骨头内部到底是什么状况。但自肩胛骨内部透出来的酸痛在这十几日中却从未停止过;白日略轻些,晚间又加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之后被沈寻梅的弯刀所割破的两处伤口亦在左臂。伤口很深,几乎见骨,后来又在冰寒的河水中浸泡了几个时辰。上岸后曾有几个时辰,沈微行的左手几乎陷入完全不能动弹的局面。
此刻随着托托猛力的连续击打,从掌骨牵动到锁骨,隐约的酸痛感觉放射状蔓延开去,更渐渐变成麻木。
沈微行心知不妙。
第二轮击打落下来之前,她已经主动求饶,“不要再打了。”
“这样就受不了了吗?”托托轻蔑地笑起来,“难怪在战场上像丧家之犬——中原人真是孱弱的废物!”
“我肩膀上有旧伤。”沈微行不去理会她的讽刺,“我不想残废,可否饶恕我一次?”
“可以。”托托很爽快地点头。
身后的奴隶们轻微地哗然出声。
托托将右脚的草鞋脱下来——整片奴隶营中,她是唯一有权穿鞋的人。
但一双草鞋并不能阻挡大漠中的灰尘。她的脚黝黑、粗糙,沾着不少泥土,指甲里全是污垢,因为没有如中原人般勤于洗涤的习惯,所以散着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托托高高在上地看着脚下的女奴,将脚掌踏在沈微行的手掌上。
“如果你能舔得足够干净,我就饶恕你的过错。”
围观的奴隶们轻轻笑起来。
对于七杀国世世代代为奴的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事。
但是常常可以看见,再忍气吞声一心想活下去的中原战俘,也常常过不了这一关。
毕竟,作为一个奴隶、撕掉所有自尊地、长久地生存下去——这样的生活,在自由民的眼中,或者并不比死有任何更好之处?
但,沈微行却没怎么犹豫就俯身下去。
顺从得令到托托,以及围观的奴隶们,都觉得很没趣。
——人一生所受的全部试炼,都非无因而起。
你,永远是你。
☆、(72)天意造作
奴隶营的角落里,有一个小木棚。
木棚里面同时负责两件事:修理坏掉的械具,以及给予生病或受伤的奴隶以一些简单的治疗。
或者在非奴隶的眼中看起来,这两件事情的本质没有什么两样吧。
入夜之后,奴隶们可以放下手中的工具,在盐碱地上散散步,享受片刻的自由。
木棚的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很久都不挪动。
沈微行坐在队伍里,靠着粗粝的木头,抬头看住大漠上那出奇美丽的星空。
星辰比在中原时更为明亮。
在万里黄沙的衬托下,不仅明亮,而且单纯。
让人有种错觉,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它们,触到永恒。
“像你这样好看的奴隶,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排在沈微行背后的女奴主动开口。她长得介于七杀国人与中原人之间,细腻的五官埋没在粗黑的皮肤下,唯一显眼的是又黑又亮的头发,结成粗大的辫子,一直拖到大腿下方。
“为什么?”
“要么,是被哪个贵族看中,成为专属的女奴,最后特赦成自由民。要么……死了。”她有点想摸摸沈微行的脸的样子,伸出手,又把手缩回来。“长得好看的奴隶很容易死掉。”
“不止奴隶,人也是一样。”沈微行试图融入这种语境——七杀国人提起“奴隶”和提起“人”时分得很开,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