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血翻腾起来,侧眼惊愕地看着神瑛,他居然敢如此一针见血,与西王母捅破窗户纸。
“好啊。哀家辛辛苦苦各种绸缪保护和宠溺的孙儿竟是一只中山狼!”西王母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哀家早该想到,灵河那场霜降原本可以冻死绛珠,是你偷偷救下这株贱命的绛珠草,也是她命不该绝,时至今日,哀家无话可说,你父皇遇到她是一场旷古劫数,哀家竟忘了她也是你命里的克星,哀家千方百计,机关费尽还是拗不过命数,罢了,神瑛,你说吧,你要奶奶怎么做?”
“从天牢放出织女,让天庭收留牛郎,银河边一家团聚,永世栖身。”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哀家要是不答应呢?”
“那孙儿就昭告三界,天君即将册立的天后肚子里怀的是本太子的骨血,*,不知道父皇背不背得起这样的丑闻?”神瑛风轻云淡,唇边一抹轻慢笑容。
“你——”西王母怒火攻心重重咳嗽起来。
阿纳忙放下纨扇,上前替西王母拍背。
西王母恼怒地推开她,盯着神瑛道:“哀家可以答应你放出织女,不追究她任何罪责,但是允许她和牛郎复合不可能,天界没有神仙和凡人结合的天规,哀家就不能破这个例!”
神瑛还要据理力争,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冲他摇摇头。我知道为了天界的名誉,西王母已经一再退让,不追究织女和牛郎的罪责已是她的底线。
“那奶奶如何安排织女和牛郎?”神瑛问。
西王母道:“他们可以在银河边定居,但是织女在河东织锦,牛郎在河西牧牛,永生永世为天庭效力,永生永世不得相见!”西王母怒目圆瞪,我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神瑛,你要记住绛珠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父皇的,是天君的,不是你神瑛的!切记。”西王母目光阴鸷地看着神瑛。
神瑛一颤,隐忍地点了头。
西王母又道:“现在天君和湘妃娘娘的孩子已经没了,是婆婆纳误开了堕胎药,导致这个孩子的夭折……”
我心里有股隐隐的不安,西王母话中有话不知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忽见她朝阿纳身上一指,一条捆仙索便将阿纳粽子一样捆了起来,阿纳慌乱地跪在床前,无措道:“王母娘娘!”
“婆婆纳害死天君和湘妃的孩子,罪无可恕!”
不,不能这样!不是这样的!
“你卑鄙无耻!”我看着西王母的目光喷了火,仿佛只要一滴油便能将这个老巫婆烧成灰烬。
西王母冷笑:“绛珠,凡事都是有代价的。织女和牛郎可以不死,但一定要有个替罪羊!”
我如坠万丈深渊,西王母阴险的笑容在我面前幻化成十个百个,不停地交叠重合,模糊又清晰。
“让我替阿纳!孩子流产与阿纳无关,阿纳给我吃的只是治哑症的解药,是我自己流掉了那个孩子,我不想生下天君的孩子,我不想做天后,我不想孩子牵绊我的自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旁人并不知情,所有罪责罚我一人就好……”
“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阿纳哭着喊起来。
而我的舌头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一连串说出那一番不是真相的真相。
斩仙台上,风景依旧。空荡荡的圆台,一个肌肉发达的刽子手,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手里一把锋利阔大的刀斧。远处监斩台上坐着西王母,华服端庄,雍容典雅,天家气派,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我双手捆着捆仙索,由一名力士拉着上了斩仙台。素服白衣,长发披肩,所有饰缀尽除,自己给自己凭吊先。蹒跚地走向刽子手的大刀,步步沧桑,步步凄惶。欲哭无泪,也是再也不想哭。时至今日,所有的言语都显苍白无力。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跪在刽子手的大刀下,我平静地抬头,望向监斩台上的西王母。她的跟前跪着神瑛。没想到恨我怨我,到头来还是谁不得我灰飞烟灭。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想起要珍惜,殊不知为时晚矣。
西王母冷冷道:“神瑛,退下吧,别惹奶奶生气。”
“奶奶,求你饶了绛珠,她可以不做天后不做神仙,但是求你别让她灰飞烟灭……”神瑛泫然欲泣。这一时刻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
“神瑛,别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退下!”西王母厉声呵斥。
“奶奶……”神瑛还在哀求,磕头不止,涕泪俱下。
我却感到累,累觉不爱了,我好想跟神瑛说:够了,你为我做的够了。
可是神瑛还在哀哀乞求着西王母,西王母不为所动道:“如果你忍心看灰飞烟灭的场景,你便留下吧!”
刽子手已经将我的头押在了台面上,大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明晃晃的光点落满台面,我闭上了眼睛,神瑛的呼唤声充斥耳畔:“绛珠——不要啊——”
“圣旨到!刀下留人——”
“圣旨到!刀下留人——”
“圣旨到!刀下留人——”
“天君有令,擢封潇湘妃子为天后,即刻到凌霄殿举行封后大典!”
刽子手的刀落到了台面上,哐当一声,断成两截。
我错愕地从断头台上抬起头来,西王母也从监斩台上站起了身子。
太白金星已经手执一卷明黄圣旨出现在监斩台上。
“太白,你刚刚说什么?”西王母不可置信地盯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显得有些无奈,但还是摊开圣旨,尖细着嗓子宣读道:“天君有令,擢封潇湘妃子为天后,即刻到凌霄殿举行封后大典!”
神马情况?怎么可能?这唱的是哪出?
正文、第一百一十七章 废后
凌霄殿上,文武百仙位列两边,天君没有身穿上朝的龙袍,而是素服白衣,长长的黑发没有冠束,瀑布一样披泻肩上,一直垂到腰际。天君的脸上纸一般苍白,他的过分素净的装束不合时宜,却和我的素服白衣显得登对。他一脸淡然神色,两眼中蕴满寂寥,整个人淡雅得像一缕风,仿佛一吹就化了。他坐在天君宝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凌霄殿殿门口一直走上大殿去。
我一步步走得如踩棉花,白色的衣袍下摆随风拂动,长发也在身后飘扬激荡。我的神情同样淡漠,心头纵有千般疑问,也有明确的一点自知之明:天君封后不过为了救我性命,绝不会再对我存半点非分之想。他与我相知一场,一道圣旨将我从斩仙台上救下来已是仁至义尽,但也从此一拍两散。
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沉静、坦荡、心如止水过。我坦然走到殿中,安安静静地跪下,面无表情。
天君向太白金星挥一挥手,太白便举着圣旨到殿台前朗声宣读:“天君有旨,擢升潇湘妃子绛珠为天后——”
满殿哗然,神仙们窃窃私语,却是敢怒不敢言。
“玉皇——”西王母由神瑛搀扶着急急出现在大殿上,一声“玉皇”无尽怨责。
天君不为所动,依旧一脸淡漠朝太白金星挥一挥手,太白又拿出一卷圣旨,朗声宣读道:“天后绛珠,不保龙嗣,辜负君恩,即日起黜其天后封号,贬为湘妃,谪居潇湘馆,悔过静思……”
立后废后,君王一念间。
我坦然地看向宝座上的天君,四目相对。两潭死水。他的心事我当明了。现在我是天君的废后,怎么可能再和神瑛开花结果?原来战场无父子,这战场也包括情场之战。
西王母已走到我身边,仰头看着宝座上的天君道:“玉皇。既然绛珠已废,天后人选不能悬空,不如另选吉日册封警幻仙子为后……”
“朕此生只有绛珠一个天后,就算她是废后,亦是朕的废后……”天君静静地从宝座上站起身,静静地从白玉台阶上走下来,衣袂翩飞,长发飘飘,白色身影美得出神入化。
他如一片云轻轻来到我身边,一只手温润如玉伸到我面前来。声音轻飘飘,仿佛春风和煦:“朕送你回潇湘馆……”
我一颤。他神色超然,淡漠如水:“朕最后送你一程……”
他不再跟我自称“我”,而是自称“朕”。我眼眶发紧,胸口如重拳擂过。我懵然不懂伸手。还是天君自己握住了我的手,拉我起身,携着我向凌霄殿外而去。我们留给西王母和文武百仙的是两袭雪白的背影。
一路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一直携着我的手,穿过缭绕的浮云,穿过香烟袅袅,穿过宫殿万千,向潇湘馆走去。他说最后送我一程。是的,我进了潇湘馆,从今以后就再也休想出来。我将永生永世被幽禁,永生永世做他一人的废后。他得不到我,也不许任何其他人得到我。他用废后之名囚禁我,用一座宫殿幽闭我。我不想说他残忍。也不想说冷酷,我伤他的,实在太深太深了。
神瑛追在后面喊:“父皇,你不能那么自私,你明知道绛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为什么不能成全?父皇,你对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宽容,对三界又何谈仁慈?父皇,你把绛珠还给我,父皇,我可以不做天庭的太子,不做天君的儿子,但是求你不要幽禁绛珠,父皇,你已经夺走了我娘的生命,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绛珠!父皇——”
我想回过头去最后看神瑛一眼,可是我却不能动。
侧眼看天君,他依旧不露声色,一脸淡然。
“太子神瑛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流放下界蛮荒,如无圣召,不得回天!”
耳边响起天君清晰的声音,我一惊,可是定睛看向天君脸上,他依旧风轻云淡,面无表情,可是那声音又清晰地响在天庭每个角落:
“太子神瑛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流放下界蛮荒,如无圣召,不得回天!”
风停了,云住了,时光就此静止。我的泪夺眶而出,却落得无声无息。
身后神瑛的喊声也消失了。
伴君如伴虎,今日,这话终于应验了。
潇湘馆的匾额已在云中若隐若现。天君松开我的手,转身平视着我。那幽深的目光仿佛万顷桃花转瞬落英,一股颓废萎靡的忧伤直击我的胸膛。我自是泪眼模糊,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天君手起袖飘,整座潇湘馆就开了一个椭圆形的光罩,那是天君设下的结界,结界还没有封口,只等我进了潇湘馆,便自此与世隔绝。
“我有一事相求。”我静静说道,如待宰的羔羊。
天君没有吭声,微微点了点头。
我道:“绛珠被幽禁永生,无怨无悔,但是潇湘馆其他宫人无辜,绛珠不想拖累她们,可不可以将她们遣散,重新安排到天庭各宫室去,不要跟着绛珠囚禁?”
“可以。”天君平静如水地看着我。他的手轻轻一挥,我的身子就飞了起来,面对着他,向后退去。他的白色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渐渐远去,化作云雾之中一道银白的光点。
我进了结界,摔落在潇湘馆的园子里。馆内所有宫人都围上来,我抬头见那结界封口还没有合上,赶紧起身,施法将她们送出那个封口。紫鹃、宝蟾和玉儿惊慌失措地攀住殿门,哀哀地看着我。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们,而是加重了法力将她们更加迅疾地送出结界封口。大多数宫人都被我的法力送出了封口,紫鹃、宝蟾和玉儿还死死地攀住殿门,不愿意出那封口。
“姐姐,我们不走,我们陪你一起幽禁!”
眼见封口越来越小,结界就要关上了,我闭上眼睛,脚重重跺地,猛吸一口气,使出浑身气力施法,只觉身边阴风潇潇,竹林呜鸣,宝蟾和玉儿的喊声湮没在风声之中。
“姐姐,救我,我被卡住了!”紫鹃凄厉的喊声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睛,见紫鹃双手死死攀住门梁,双脚却卡在结界封口,封口已经只剩碗口大小了,我忙施法将她从封口里拖了出来。紫鹃摔在我身边,那封口迅速合上,结界已是铜墙铁壁,天衣无缝,一片血红的光闪现又熄灭,结界的光罩就消失了。
“姐姐……”紫鹃从地上爬起身,红愁绿惨地看着我。
“湘妃姐姐……”
“湘妃姐姐……”
潇湘馆外响起宝蟾和玉儿的哭声、拍门声,我横了心肠,不理会那些声音,拉了紫鹃的手惨淡地向翠竹轩走去。
穿过竹林,竹身上的红斑仿佛魔头张开血盆大口,从竹身上窜出来,阵阵煞气袭人。我惊跳起来,那些血盆大口又消失了,竹身上依旧几道醒目红斑。
“姐姐怎么了?”紫鹃担忧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盯着那些红斑,许久才回过神,讷讷道:“没事,太累了,扶我去歇息吧!”
紫鹃扶住了我的手,仰着她赤诚的小脸。我心里暖暖一酸,跟着我幽禁永生,她自是无怨无悔的。感动与愧疚,五味杂陈,无法言说。只能低叹一声:“紫鹃,对不起……”
“姐姐别这样说,当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