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忘记你了,我自己会不会不适应?”
星星漫天的夜晚,神瑛坐在灵河岸边问我。
我与他并肩而坐,目光痴痴地望着潺潺的河水,水里映满整片天空,所有的星光月辉夜云都倒映在河水中,抬头是一片天空,低头也是一片天空。神瑛的话我无法回答,神瑛或许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需要的是倾诉,把千多年来对我的情意重复一遍,自己便仿佛又经历了那爱情的甜蜜。
“绛珠,如果我灰飞烟灭了,是不是和这清风,和这云彩,和这星光融为一体了?那样,我还可以在清风,在云彩,在星光里继续想你,对吗?”
“绛珠,你知道吗?中了魔毒,我觉得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因为三界之中只有我可以和你经历同样的事情,只有我是幸运的,有福气的……”
“绛珠,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偶然想起我吗?”
“绛珠,我不在的时候,请你不要天天想我,天天想念一个人太苦了,我尝过这样的苦,所以我不要你和我经历一样的苦……”
绛珠……
绛珠……
绛珠……
灵河的每一缕风,每一棵草,每一朵鲜花,每一只灵兽都听过神瑛的倾诉。他抓紧最后的时光写下这些用语音记录的信。
他说,绛珠,等我不在了,你回到灵河,你随便打开一朵花,或者一棵草,都能听到我的声音,那样,你就不会觉得我已经不在了,我会永远呆在这里,呆在这个我们缘分开始的地方。
当神瑛睡着的时候,我看着他甜美沉静的睡容就哭得不可遏制。
我再也忍不住去找如来佛祖,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神瑛就这样被魔毒侵蚀了仙身,然后痛苦地死去。
**********************
菩提树下,佛祖并不在。
我找到一个佛陀询问佛祖下落,那佛陀说佛祖的二徒弟金蝉子自从到西天为东土取得三十五部真经,悟了大乘佛法之后,被佛祖封为旃檀功德佛,此番到西天拜见佛祖,师徒相逢,不甚欢喜,正在雷音寺话叙别后情意呢。
于是我去了雷音寺。
雷音寺在西天极乐的灵山上,距离灵河较远。
我飞抵达灵山之时,只见巧峰排列,怪石参差,瑶草琪花开遍悬崖,紫芝香蕙满布曲径。一座雄伟的寺庙矗立在灵山之巅。
我于灵山上望见一条上山的云梯,便沿着云梯拾级而上。一路上仙猿摘果,白鹤牺松,彩凤双双,青鸾对对,风景美不胜收,可惜我无心欣赏。
上了山顶,到了雷音寺前,只见珍楼宝座,上刹名方,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
我化作一只小蜜蜂飞身屋檐进入寺内,但见寺庙内另有雄伟天地: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留云护讲堂。霞光缥缈龙宫显,彩色飘祆沙界长。朱栏玉户,画栋雕梁。谈经香满座,语箓月当窗。鸟啼丹树内,鹤饮石泉旁。四围花发琪园秀,三面门开舍卫光。楼台突兀门迎嶂,钟磬虚徐声韵长。窗开风细,帘卷烟茫。有僧情散淡,无俗意和昌。红尘不到真仙境,静土招提好道场。
我在寺庙之内一进一进飞寻着佛祖和金蝉子的下落,忽见偌大的道场上一个穿袈裟,戴僧帽,衣冠整肃的长老静坐于莲座之上,另一台莲花座却空空的,不见佛祖身影。
我忙栖落在一棵桃树上,静观其变。
许久佛祖来了,款步上了莲花座,对那个佛陀道:“金蝉子,为师让你久等了。”
原来那面容清俊四平八稳的长老就是金蝉子,我在幽幽谷中见过他一面,竟一时没认出来,当日旅途劳顿,十分憔悴,不似现在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金蝉子恭敬地对佛祖施礼,一副虔诚模样。经历了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到底是磨平了他前世身为如来二徒弟的棱角与轻慢傲气。
“徒儿没有久等,只是不知师傅在忙碌些什么。”金蝉子问道。
“唉,是东方天庭的一个痴人,名唤阿月的,昔日还是月神,曾经入主过月宫,只是现在十分落魄,都是宿命啊!”如来同自己的徒弟竟是这样拉家常的。
见如来提到阿月,我整个人都为之一振,更加拉长了耳朵听。
金蝉子问道:“不知这阿月纠缠师傅所为何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他的儿子,天庭太子神瑛。”
“不知神瑛太子身犯何事,要让他母亲如此为他奔波?”
“魔毒侵身,不日便要灰飞烟灭。”
金蝉子道:“想来确是可怜,不知师傅有法子救他否?”
“法子是有,但是不能救。为师掐指算了那神瑛太子命数,气数尽,命该绝,如果救活了,只怕三界动乱,生灵涂炭,所以不能救啊!”
佛祖这套说辞我于当日带神瑛来求助他时就听过了。
“这样的确是不能相救。”金蝉子道。
“可惜阿月救子心切,不理解本座苦衷,认为本座是故意见死不救呢。”如来很是无奈道。
“师傅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被她误解,有些不值了。不如师傅将那救人的法子直接告诉她,救人的后果如此严重,想必救人的法子一定是极为刁钻艰难的。让她自己依着那法子救人,她办不到,便也知难而退了。”金蝉子提议。
佛祖摇头道:“那救人的法子却不难……”
见佛祖要说攻克神瑛魔毒的办法,我这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正文、第两百一十二章 警幻之死
“哦,这倒奇了,还请师傅赐教。”金蝉子拱手。
如来道:“那神瑛太子身患魔毒,只需同样患过此魔毒的女子与他成亲,行阴阳和合之术,便能获得魔毒抗体,魔毒也就不药而愈了。”
原来如此。我在桃树上心惊不已,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绪是喜还是忧。
“三界之中可有这样的女子?”金蝉子问。
佛祖道:“有,神瑛太子身边便有一位,如果让月神知道此攻克魔毒之法,她一定会去恳请那位女子救治神瑛太子,而那位女子与神瑛太子之间交情匪浅,势必会答应的,届时三界动乱,生灵涂炭就在所难免了。”
“为了三界苍生,如此看来,就只好牺牲神瑛太子了。”金蝉子若有所失。
悄悄地飞出雷音寺,在灵山上现出了原形,沿着云梯,一步步下山去。
一路上我脚步虚软,心绪沉浮。
神瑛的魔毒不过是需要一个与他同样患过此魔毒的女子行阴阳和合之术便可使他拥有魔毒抗体,而我便是这三界之中唯一适合的女子。
可是这一世我已经做了天君的女人哪!
我若与神瑛行了那阴阳和合之术,岂不是*?
更何况还有那三界动乱、生灵涂炭的诅咒一般的结局像个紧箍咒箍住我。
神瑛,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无头苍蝇一般,脚踩棉花向山下而去,一不小心,一脚踏空便摔了下去,身后有人拉住我,一回头,竟是月神。
****************
和月神一起回到灵河岸边时,正值神瑛魔毒发作,他痛得翻江倒海的。一会儿在地上爬来爬去,抓住灵兽就咬就啃,一会儿上天入地的飞窜,痛吼声震惊四野。
我曾受过这痛苦。我最知道仙身被魔毒一点一点侵蚀的痛苦是什么滋味。
当神瑛开始疯狂自残的时候,我和月神飞向空中,一人一边架下他。
神瑛血红着眼睛,张牙舞爪,仿佛不认识我们似的。他使劲地挣扎吼叫着,脸上的毒斑又瞬间向上攀爬了几分。
“神瑛,我苦命的孩子,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月神嚎啕大哭。
神瑛终于将掐住月神脖子的手收了回来,怕他再次发作。我一道法力过去击昏了他。
当神瑛的身子应声倒地,月神立即扑到他身边,抚摸他的脸,抚摸他的身子,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失声痛哭。
看着夕阳的余晖中,月神落寞而凄凉的背影,我颓然地背过身去,对于神瑛,我早就将眼泪哭到干涸。此刻,面对漫空的晚霞,想着雷音寺中佛祖与金蝉子的对话。我的心绪乱哄哄如一片蜂窝。
*************************
神瑛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魔毒几乎漫过了眉睫,很快便要攻陷阙庭眉心。
我一个人惴惴不安,自己同自己做着斗争。
我的头都快要想炸了,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救神瑛,抛开*一事。还有那三界涂炭的魔咒,可是我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神瑛死吗?
一日趁着神瑛刚发作了魔毒睡着,月神守着他,我便一个人踱步到远处的草地上,摘下草地上一朵野花儿数花瓣。
剥下一片花瓣。我就念念有词:“救,不救,救,不救……”
当最后一片花瓣躺在我的手心,我凌乱了,喃喃自语道:“不救,竟然是不救,当日,王母娘娘说我是天君的一场旷古情劫,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你宁可违背天意也要救我,而今天我竟然没有勇气去违背天意,去救你吗?你花五百年时光救活的只是一只白眼狼,神瑛,对不起,只要我们行了阴阳和合之术,你的魔毒便可不药而解,我却没有勇气救你,这样的绛珠是不是可耻透顶?”
正当我捧着头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后脑勺猛地被重物一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来时发现我和神瑛居住的小屋已经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窗子,屋内红烛高烧。
我从床上坐起身时赫然发现自己竟身着大红色的新娘喜服。
这是怎么回事?
房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一惊,忙重新躺下假装睡觉,竖起耳朵听房门外的谈话声。
“娘,我已经危在旦夕,时日无多,你怎么能让我和绛珠成亲洞房花烛呢?这样不是害了她吗?”神瑛的声音。
我心下暗忖:怪不得我身穿喜服,原来是月神要我和神瑛成亲。
房外,月神道:“傻孩子,你和绛珠成亲,洞房花烛之后,你的魔毒就好了。”
原来月神偷听了我在草地上的自言自语,窥破了解神瑛身上魔毒的办法。我的心蓦地安了下来,这样也好,让另外一个人来替我做决定吧!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知道是神瑛走了进来。
红烛将他的身影投在我的面上,我虽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眼前黑压压一道影子。
我一时紧张局促起来,不敢想象自己与神瑛行阴阳和合之术的情景,前世与他耳鬓厮磨过,只是今世对前世的记忆已然模糊混沌了。
脚步声走到床前便停止了,我偷偷睁眼看神瑛,我看见他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他的红裳更加妖冶,露出的脖颈上魔毒之斑鲜艳而诡异。
我心里一酸,从床上坐起了身子。这一时这一刻,我完全抛却了*、苍生涂炭带来的心理压力,心中只剩了神瑛的命。
神瑛就那么僵坐着,始终没有回过身来,他喃喃自语道:“绛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的人是父皇,娘为了我的魔毒让你就范,可是我不要趁人之危。”
我一颤,动容道:“我是自愿的……”
神瑛听到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过身来。欣喜道:“绛珠,你醒了?”
昔日俊美的容颜现在已被魔毒侵蚀得面目全非,那些毒斑因为他兴奋的神情而左右上下跳动着,很有些惨不忍睹。
我伸手轻抚他的面颊道:“不要多想。过了今夜,你的病就好了,你就又能恢复仙身,所以,神瑛,你不要再害怕生命已到垂危之际,你会永远活着,永远不会灰飞烟灭了。”
神瑛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目光中含满了对生命的热烈渴求。
“不要!”就在这时,房门被一阵风刮开。一道五彩的光飘了进来,我还未回神,那道光已经化身警幻立在我们面前。
我和神瑛都从床上起身,警惕地看着她。
月神已听到声响从门外奔了进来。她呵斥道:“警幻,你来这里做什么?”
警幻怒容满面。迅雷不及掩耳给了阿月一个耳光,刻薄道:“阿月,你好自私啊!”
“你为什么打我娘?”神瑛将月神拉了过来,护在身后,忿然盯着警幻,他的魔毒又有了发作的趋势。
“神瑛,不要激动!”我哀恳地望着神瑛。神瑛的胸口急剧起伏着,努力压制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魔性。
警幻不理会神瑛和月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似乎要喷出火来,她道:“绛珠,你竟然如此糊涂。真的要罔顾三界苍生吗?”
警幻竟然知道神瑛魔毒的解方。
我道:“那只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防患未然,但是神瑛,错过了救他的时机,他就灰飞烟灭了……”
“对对对。绛珠你说得对。”阿月忙不迭地附和着。
“你救活了神瑛,那天君怎么办?”警幻的脸涨得通红,她虽然一向心机阴险,却从未见她如此情绪激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