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像出了窍般,始终漂浮在脚踏不实地的幻境中,随波逐流着。绿瞳凝视着晃动的身子在墙上投下的不安稳阴影。
「嗯嗯……啊啊……大公……快点……我要……」
舒服吗?
是的,舒服得让人想忘却一切地睡上一场。
「以前听人家说大公是个可怕的人,但是那些谣言根本都是假的。大公阁下明明这样温柔,,为什么那些人要说你的坏话呢?」
「因为以前我的确是个坏蛋,是个很恶劣的家伙。」
「是吗?看不出来耶!有多坏?」
「……」
「阁下会把人家绑起来虐待,还是用火烫、用鞭子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把人吊起来,监禁,然后再强暴使坏?」
「很遗憾,这些都没有。」
「那为什么说你坏呢?」
「……睡吧,我想睡了。」
「告诉我嘛!我实在不相信这么温柔的阁下,会坏到哪里去。」
「温柔,是因为我不爱。凡是我爱的,都会很可怜。因为我很笨,对自己中意的,便会想独吞、霸占,甚至不惜弄坏它、戳出千疮百孔,也不让别人碰触。你没有被我爱上,是你的福气。」
「……」
「怎么了?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
「……对不起,阁下。」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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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让他醒来。
屋内的炉火不知何时熄灭了,敞开的窗户前方站立着一道高大伟岸的人墙,由窗外吹进的寒风驱走原有的暖意。
渥大起身的同时,身畔熟睡的人儿不安分地蠕动翻身,他小心翼翼地将枕头塞在对方的怀中,替代自己,不出半点声响地离开床铺。
抄起一件外袍披上,向访客拋个眼,渥夫率先往隔邻的应接厅走去。
深夜的大屋内,公爵府邸内上上下下都已熟睡。
没有唤醒仆人,自己动手燃起暖炉的火后,渥夫走向沙龙的酒柜,朝访客说:「几时到达的?」
「日落前吧!现在他们都在奥古史坦的老宅。」
访客脱下厚重的皮袄,甩甩头,打个哆嗦。「再不烤烤火,我都快冻成冰柱了。你这混帐还是一样好命,我在外头奔波,你却躺在床上抱着小伙子享乐。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例!」
「噢,你是怨天还是怨我?我可操纵不了鬼天气。」端起两只酒杯,渥夫挑
眉,看对方不请自坐地占据自己的大皮椅也不生气,径自坐进另一张椅子。
「喝吧,这会让你温暖一点。」
「就是这个!老天,西伯纳什么都好,就是要喝杯好酒很难。谢啦!」迫不及待地咕噜咕噜灌下后,男人发出过瘾的呼声。「再来一杯!」
「你是在命令我吗?」渥夫好笑地看着递到面前的空杯,问。
「我是看到了。天杀的!哪来这么多人啊?进城时挤得水泄不通。你是打算举行史上最盛大的婚宴不成?」咋舌,男人讽笑着。
「今年收成不佳,有七天免钱饭可吃,附近的农奴怎会放过?」简洁扼要地回道。
「你是铁了心肠非这么做不可喽?」
「到现在你还有这疑问吗?」
火光映红了男人粗犷的脸,只见他整起两道浓眉,灰眸严肃地瞪着渥夫。「万
一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你该怎么办?你当真非这么做不可?」
茵亮的绿眸不为所动地固定在酒杯上,性感的薄唇诡谲一拧,似笑非笑地说:「你想退出吗?业尔。」
「……」
搔搔一头深铁锈色的乱发,半晌,灰眸的男人叹息地说:「我哪敢?都上了贼船,哭哭啼啼也早出嫁吧?我不会退出的,你别一副要杀我的样子,我胆子小,会怕﹗」
「那就好。」
一口饮尽浓烈的伏特加酒,渥夫抹去嘴角的水渍。「背叛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业尔翻了个白眼。「你无可救药了!」
这场深夜的会晤,在两个男人交换情报与一样东西之后,未曾惊动到其它人,神鬼不觉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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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自己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人走进起居室的那一刻,娜塔莎激动地掩住双唇,泪水旋即夺眶。
「娜娜……」伊凡呼唤着。
她拚命地伸长手臂,以满面的泪水央求着,而伊凡也快步缩短彼此的距离,上前握住她纤细的小手,抱住那娇小的身躯。接触到伊凡的胸膛,娜娜压抑不住的哭声如倾盆雨下。
「呜……呜呜呜……凡哥……伊凡哥……」
「乖,不要哭了,看到我不高兴吗?哭成这副德行,和以前没两样,可会被乔嘲笑你是爱哭鬼喔!」以指头揩着她泛滥的泪水,可是不管怎么擦,就是会不断弄湿脸颊,伊凡伤脑筋地笑道。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哇地,原本的啜泣,又变成了狂哭。
看这样子,一时是没办法叫她平静下来了。无奈地向身后的众人递个眼神,大家也都很识趣地主动由起居室消失,仅留下伊凡,让他继续安慰着娜塔莎。
站在起居室门边,纳希深感不可思议地说:「想不到伊凡会笑耶!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吧?」
「伊凡哥当然会笑,他又不是木头。不过从以前开始,他只在家里才会有笑容,到了外头很自然地就是会摆出……」乔摆摆手,没再多说。
纳希悄悄地回头,看着伊凡正以温和的表情哄着妹妹的模样,自言自语地说:
「直没去想过,为什么伊凡总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是怎样?」业尔好奇地掀起唇角。
「这就是所谓的保护色吧!」纳希眨眨眼。「唯有面对着自己最信赖、最爱的人们时,才会没有心防。我们所看到的伊凡,是怀着警戒的、封闭的伊凡,要想成为他的朋友,第一步果然是得做个能令他安心微笑的人吧!」
业尔没有异议,不过……一臂环住了纳希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说:「喂,我想你该不会也被那小子迷住了吧?否则干么对他那么好奇,嘴边一直挂着
『想做他的朋友』这句话?」
纳希红了红脸,尴尬地否认。「才不是业尔老大的那种意思!我还不会那样缺少自知之明!我不过是想研究一下伊凡而已,因为他有吸引人的地方!难道……难道老大你没有被什么人吸引过,想了解对方吗?」
「没有。因为我是天生的自恋狂,天底下没人比我自己更吸引我自己!」大言不惭的业尔,厚颜笑道。
纳希顿感无力,还没想到什么回嘴的话,又被业尔拉到门边,神秘兮兮地说:
「比起那个,你不觉得现在里面的画面很棒吗?」
棒?纳希不解地抬高眉头。
「啧!真是不懂得欣赏。瞧,金发的天使美少女与黑发的恶魔美人,两人相
倚偎的情景,给人一种……白蔷薇妹妹、黑百合『姊姊』的感觉。嗯,真好啊!这才叫男人的梦幻禁忌花园嘛!」
垂下双肩,纳希摇了摇头说:「让伊凡听到,你肯定会被他宰了!」
「有什么关系?幻想是自由的!」
哈哈大笑的业尔,显然是个不怎么怕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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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的重逢一转为凝重的气氛。
「理由,不能告诉哥哥吗?」伊凡失望地低语着。
娜娜咬着唇,惶恐的眼神四处逃窜,就是不与伊凡的黑瞳相与
「看着我。娜娜,为什么你不愿意取消婚约呢?执起妹妹的下颚,伊凡也不想逼她,可是已经没时间再让他们犹豫了。再过三、四十个时辰,婚礼的钟声将会响遍整座斯科城。
「……我……不能说。」她颤抖地闭上双眼。
看来渥夫施加在娜娜身上的压力,非同小可。到底是以什么为要胁,竟能让向来听话且从不对伊凡有所隐瞒的娜娜,如此坚持地保持沉默呢?
「是他恐吓你,他会对我怎么样吗?如果是这样,妳大可放心,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不会被他怎样的。流放的日子我也过得习惯了,西伯纳除了荒凉了点、原始了点外,日子倒还过得去。」
娜娜咬着唇,摇头以对。
唉,乔的算计错了,自己出马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他不像乔那样,凡事都想得简单,这种状况也早在他的预期之中……当初,多少是存着一丝侥幸,盼望娜娜还像过去一样,愿意听自己的。
放下手,伊凡作势起身
「不要走,哥!」娜娜慌张地拉住他的衣袖。
「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你不再听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再说什么……」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伊凡还是使出了釜底抽薪之计,探娜娜的口风。
「不、不是的……娜娜想听……‥我想听哥哥的!可是……」红着眼眶,她焦急地张着嘴,欲言又止。
重新回到娜娜面前坐下,伊凡真挚地握住她的小手说:「哥哥不会害你,我向你保证,渥夫无法伤害谁,他更不能伤害你。我和乔都不希望你嫁给不愿意嫁的对象,我们都只是要你幸福而已。所以,告诉哥哥,你是真的自愿嫁给他的吗?」
迟疑了片刻,娜娜终于摇头。
「果然是这样」的感慨着,伊凡又怒又悲伤。「他是怎么逼迫你点头的?告诉我!」
「……娜娜不能说。」
「为什么?你不相信哥哥能替你解决问题吗?」
「不是的。」浅色的蓝眸哀怨地、求饶地上仰。「娜娜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我不能不嫁给他,就算我不想,可是我还是非得‥‥呜哇哇哇!」
到最后索性放声大哭的娜娜,登时令伊凡慌了手脚,让他不得已地中断审问,以安抚娜娜为优先。结果娜娜哭累睡着了,最重要的症结关于渥夫施加在娜娜身上的威胁伊凡仍是一无所知。
「那,现在该怎么办?」
几个人聚在大厅,乔看看业尔、业尔看看纳希,谁也不知道在娜娜醒来之前,他们还能做什么?
偏偏,时间是分秒流逝着。
「我,去一趟大公府邸。」伊凡痛下决心地说。
其实几个人都已经想到,这最后的最后,能走的也就这步死棋了。
乔的脸上写着愤怒、不甘、不放心,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比谁都明白,真正痛苦的人是伊凡,最不想去找渥夫的人,也是伊凡。见了渥夫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羞辱,谁都不知道,可是伊凡还是说他要去!
为了什么?
全部都是为了他们兄妹,这个背叛过伊凡的家,以及伊凡念念不忘的恩情!
乔知道,全都知道﹗所以更说不出任性的话来阻止他。
够了,你为我们牺牲的够多了,可以不要再为我们而牺牲自己了!
多想这么讲,可是他不能这么说。
以前的自作聪明,害了了伊凡一次,这次我不能再害他了。
乔掉头走出大厅。「我去替你安排一辆马车。」
「谢谢你。」
伊凡默默地接受弟弟的好意,很高兴乔长大了,也成熟了。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感情用事,已经会作出正确的判断。自己被流放的日子,若说有带来什么好处,那就是像今天这样,能亲眼看到弟弟的独立与成长。
终于……
抿着唇,伊凡黑瞳灼灼地投射向屋外,毅然走出。纷纷大雪落下,淹没了街道。
……和渥夫时隔一年的再会,没有不安,只有惆怅。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我一条平静的道路走呢?你想折腾我到什么程度?至死方休?是否,你我注定不能同在一块土地上共存,渥夫?
揪着皮袄的口袋内,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