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缝里出来,抖了抖沾上灰尘的翅膀,舒展筋骨。我扑啦啦飞到了雕花门扇的上方,双爪紧紧的扣着,就那么等。
一直等到中午,我一粒米没吃,头昏眼花,还在坚持。突然门外远远有脚步声传来,还有男人谈话声。我听声音正是,脚步声到门前停下,然后是金属碰撞声。
神经绷紧。
门吱呀开了,看着眼前的扇形缝隙扩大,我低头就窜了出去。双翅蓦的展开,昂首直冲过庭院,掠进了树梢。
99 暗里作示
我头也不回,恐多生事故,一路撞回王府。直到进了围墙范围,方松了口气。
在棵树上停下来,低头看向脚上网袋。那几个结实在明显,恐怕不是一只鸟能做的事。
低下头叨住,死命拉扯了一阵。又换个角度撕扯,终于使那网袋再次告破。用右爪按住珠子,继续啄左腿上的网袋,直到把它全部弄下来,搁在树上用叶子挡住。
抬头看看四周,无人。抓起那珠子,扑啦啦的飞向内院。窗子大开着,刷的冲了进去。还没落着地,一双手猛的捞住了我。我吓了跳,瞥到那金线衣衫,便收了翅膀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深沉,死死的盯着我,似有什么要说又没说。一双手拢的极紧,我有点窒息,便动了下。他略松了点,将我捧起来,半晌才道:“你回晚了。”
我的心微微一软,原本昨晚就该回的,他想必担心了。
我叫了声,飞起来,松开爪子,那珠子便留在了他手里。正想回到架子上,却又给他一手捞住,带到桌子上。我安静的卧好了,不知要做什么。
背上一痛,又是清凉。他轻轻的梳理乱七八糟的羽毛,一边上药,将血迹拭去。半晌好了,敲了下我的头,道:“好好呆着,别乱跑。”
然后出去了。
卧在温暖的阳光下,只有我知道这珠子是假的,真的肯定在明国。现在萧国把它弄到手,等正式交换时一口咬定使者那是假的,然后看使者的反应,才能判断真假。
太麻烦,而且温文雅不松口,萧国也不能真正定论,到时还有一番折腾,我可等不了,早早去明国拿真货是正经。
爬起来,想着男人一下肯定回不来。展翅掠出了卧房,拐个弯直扑书房。没锁,扑啦进了去,再用头把门关上。地面视角太低,我飞上书桌,沉檀木打磨的精致。桌面很干净,笔墨砚台放的很整齐,砚里还有一层薄薄的墨未干。
说明他常常会来,那我可以放心干了。
望向那大书柜,里面的书分门别类放的整齐。而且都很干净,估计也经常被看。我飞过去,抓在书柜上稳了,开始细细的找所需。
一层一层,盏茶过后,终于发现了一本《说文解字》之类的书。歪头用喙叨住,用力往外扯,两爪抵在书架上,拍翅膀拼命拉。书一点一点出来了,我松了口,休息下又扯。
啪啦一声,整本书砸到地上。我随之落下地,警戒的注意书房外的动静。
没声响,低下头翻开书,找着自己需要的字。然后用爪小心按住,用喙轻轻叨着,慢慢撕下来。还好这个印刷版本字不算小,否则实在难办。
一本书翻下来,给我撕的洞洞眼眼。一面把字啄到一边,一面想,还好不在现代,否则就是破坏古籍罪啊…说不定要判几年呢……
撕完,一爪把书踹到一边,叨了一个字飞上了书桌。放好后,又叨一个上去,一个个排整齐了。
凝神之钥,假。
一句话成功出炉。
然后跳到门边,我蹭开门出去,再好好的关上。四周无人,远处隐隐有女子笑声。展翅飞起,我得找个不在场证明不是?
飞到人声处,见是个朱红高顶葫芦亭,亭中挂着个鸟笼,笼中蓦然也是只大绯胸鹦鹉。周围环坐着三个衣裳华丽的女子,举止都有风姿,正在逗弄鸟儿。旁边还侍立着几个丫鬟。
右首那个手执团扇,不时挑一下,咯咯对那鸟笑道:“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左边两个女子也说着吉祥话,直逗那鹦鹉。那鸟儿却不怎么正常,时而恐惧时而愤怒,竖起羽毛摆出攻击的样子,只是隔着笼子出不去。
是那男子的姬妾吧,我落在一旁的树上。那团扇女子逗了一阵,似有些不耐烦,道:“这鸟怎么回事,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会,身后有丫鬟道:“启禀芳妃,奴婢说了,这鸟儿说话不在一朝一夕。此刻它刚刚来到,自有些怕生,恐是不会开口。还是让奴婢带回悉心调教,再献诸位娘娘耍弄。”
那芳妃皱了眉,用扇子一拍笼子,道:“真无趣。”笼子一震荡,那鹦鹉跳了步,突然叫了声。旁边一女子笑道:“这下可开口了。”几人来了兴致,不停推动笼子。里面鹦鹉立足不稳,从横杆上摔下来,羽毛纷乱。
古代的女人就是这样,无聊而且令人郁闷。看着这一切,突然特怀念七日夕。突然亭子里传来一声惊叫,团扇落在地上,那芳妃捂着手指,指缝里渗出血来。
丫鬟纷纷围上来,有的去找纱布有的去叫大夫。那旁边一个女子叱道:“你这小畜生,怎敢伤了姐姐?”那芳妃突然抬起头来,左手扫了杯热茶就泼过去。笼子小,没地方躲,那鹦鹉给泼中一半,惨叫一声,声音是变形的嘶哑。
我轻哼一声,刷的掠了过去,直落到桌面上。那些乱纷纷的女人大都静了下来,直看着我。我昂首挺胸,谅她们也不敢怎样——王爷对一凰的宠爱谁不知道?
转身看那鹦鹉,湿着羽毛微微颤抖,眼睛半阖半开,躺在笼底眼看不能活了。我心底暗叹,扑到笼子上面叫了两声,表现出一副想救它的样子。然后用喙去啄锁扣,那就是铁丝扣着的。我衔着铁丝拔出来,笼子吱呀的开了。
那些女子都没了声息,大都惊异于一凰的聪明。开了门后,我表现出没办法。一只鹦鹉耶,我拖的动吗?
我便开始叫,又跳来跳去。其实只为了拖时间作不在场证明。左首一女子小心翼翼,伸手来摸我,给我回头一喙狠狠赶了回去。
又磨了一阵,男子的声音突然远远的响起:“你在干什么?”
100 却露端倪
我偏过头去,男子走进亭子里。我扑扑翅飞到他肩上,叫了几声。他瞥了我眼,神情复杂。然后看向那些女子。芳妃连忙带头起立,和那些女子盈盈下拜,行了礼。
他淡淡道:“怎么回事?”那芳妃知道他宠爱鹦鹉,一时不敢出声,只柔顺道:“并无什么事,只是和众姐妹在此游赏罢了。”
不待我叫,他已经瞟到那将死鹦鹉,眉一皱起。芳妃连忙道:“王爷明鉴,臣妾几人在此游玩,丫头收了只鹦鹉来,姐妹们便一起逗弄,不慎打翻茶水伤了,如今正要去救治,王爷就来了。”
我抽搐,这女人心思阴险。看她后面一群人,谁敢说个不是的?
那鹦鹉几乎不动了,只羽毛偶尔颤一下。男人淡淡扫了眼,道:“处理了罢。”回身便走。那芳妃急忙赶上,款款道:“王爷许久未来,今天和姐妹们一聚可好?”说到此,又脸带羞色,轻轻道:“臣妾…也许久未得王爷眷顾了。”
男子却似专心在想其他,径直出门,理也没理她。
我立在肩头,想,看来这人只是喜欢一凰,其他鹦鹉也无所谓。
他走了段路,便进了门,自己的卧室。不知他看到那些字没有,我心里嘀咕,仍然乖乖站着。天色也晚了,他一褪衣衫,我便飞到了架子上。
今天还没吃晚餐,肚子饿,我的眼睛瞄向他。他却没看我,换好了衣衫,从右边柜上端了个小碟子。里面放的是平时我爱吃的好东西。我扑啦啦飞了过去,也不等他说话了。一边吃一边郁闷,自己怎么越来越有做鹦鹉的自觉了?
他也不说话,只看着我。那一盘瞬间就咔吧的干净,我抬起头来,喙却给他拈住,轻轻抹了汁水。我有些别扭,叫了声,他却突然道:“小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我正惬意,给他一句话差点把米噎在喉咙里。
眨巴眼睛,我听不懂耶。
“你不是一凰。”
他以肯定的语气道,直盯着我眼睛。我叫了声,又跳了跳,就算不是一凰,但你不能指望一只鸟听懂你的话吧?
他手捞过来,把我捉着托到眼前。
“你太聪明了。”
他左手一掷,那网袋落在桌上。
我直翻白眼,他怎么弄到的?明明在树上。
他又把手一抖,那些纸片落下来。
我傻笑。
“从你来了我就知道不是一凰,他们不认得,我认得。”他盯着我道,“我一直盯紧了你,既然没发现人指使,就是你太聪明了!”
“一只如此聪明的鸟…真是诡异。”他点着我的喙,道,“你一定,会说话,否则平日不会只字不发。”
逼我到这地步了。
反正又不是不能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扬起头,抖了抖羽毛,不急不缓的道:“哦,你找我干吗?”
他的表情那个怪异啊,直钩钩的看着我。我好整以暇的动了动,道:“放开,我给你勒死啦!”
他真的松了手,我便飞落在桌子上,梳清了羽毛,优雅的走了两步。他看着我,良久才道:“你是什么?”
我倒地。
他又紧接着道:“一凰呢?”
我一时无语,并不想说出不灭之魂四个字,那该怎么说呢?自己是仙?是妖?是鬼?
瀑布汗……
他指间突然闪电掐住了我的喉咙,我一窒,却挣扎不得。他目露精光,道:“你是不灭之魂!”
不愧是萧国的王爷!
他紧紧的盯着我,目光却逐渐的沉暗下来,半晌道:“一凰,死了么。”
我点头,缓缓道:“肯定。”
他掐住我的手蓦的收紧,窒的我白眼一翻。颈上突然又松开来,我连忙跳离他,喘了几口气。和这人,还有事情要谈。
“偷来的凝神之钥是假的。”我在桌上一刨爪子,淡淡道。他抬起眼睛来,也淡淡道:“你怎么知道?”
“我攻击了送信的鸽子,里面写着。”我看着他,缓缓道,“我还可以,继续帮你们。”他静静的站着,道:“你想要什么?”我笑了笑,道:“其实我想让你们马上放了原约怜。”
但我知道不可能,因为温文雅现在是不亚于我的特殊存在。
“但我知道不行,你们不就想要合二为一嘛,之后,要放他走。”我微微竖起了羽毛,昂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凝视着我,道:“你为什么帮他?”我顺口胡诌,道:“他救过我。”
他静了会,突然笑了,指尖挑到我喙上来,道:“你敢说,你不想合二为一?”
我哑口无言,想,想的很。
但是,是温文雅,不是别人。
“如果你不答应,我宁可永远活下去。”
我冷冷的道。
他目中沉光一闪,我平静的和他对视。
良久,他道:“好。”
契约成立。
101 白衣银杖
我停在树上,看着关押温文雅的牢房。那男人早早去皇宫里了,早的我还没醒,想也知道是对付那使者。
大概是怕明国人看到我罢。
昨天两人约好后,他突然低下头,以一种极缓的语调道:“我叫萧无声。”
萧无声。
他是王爷,也就是说原来是皇子,怎么会取个这样的名字。
原本想问,却又隐隐觉得不妥,也就把话吞了下去。
望望天色,大概也该回来了。
展了翅膀,扑啦向大门飞去,越了几条长廊,还没到门口,就见他挥袂走了进来。我收了翅膀落在他肩膀上,转头道:“怎么?”
他没说话,而是直接跨过长廊,经过几层门洞,向牢房走去。我的心一跳,也没再开口。只见他来到那些守卫面前,冷冷的道:“提出来。”
那守卫行了礼,然后铁门哐啷打开,里面一阵骚动,又有些脚步声和话语声。我安静的等,不要多久,一袭旧白缓缓的出现在门口。
温雅风韵的容颜,即使是憔悴了许多。
我的心揪着,强迫自己停在原地。萧无声淡淡道:“带上他,跟我走。”
一行人从后门出了王府,早有八抬大轿等候。萧无声首先上了去,然后返身坐稳道:“上来。”
温文雅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垂首上了轿,双腕上的铁链铛的在轿壁上撞了下。轿子很大,两人并排坐了,谁也不看谁。我站在他肩上,却觉得气氛出奇的诡异,不是敌意不是害羞,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硬绷绷的诡异,尤其是萧无声。
我微微转头,瞥向温文雅。此刻我离他很近,只要一跳,就能落在他肩膀上。
但我不会。
我现在是一只鸟。
转回头来,我安安静静。
轿子走的极快,只在一个地方略略停了下,大概直接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