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听见方奂言“天赐、天赐”地叫自己的名字。才一打开门,面色苍白的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似的,疲惫地靠上来。
“……以为你不见了……”
“你睡得太少了,”欧阳天赐抚上他的脸,“还不到四个锺头,身体会吃不消的。”
方奂言摇著头,“睡不著……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至少再去休息一下,我陪你。”
听了他的话,男人浮出一点笑意;“天赐……你温柔得吓人。”
欧阳天赐捏起了他的下巴,“怎麽,你希望我现在把你剥光了丢在床上?”说罢一把搂住他细瘦的腰,男人立刻双脚离地被他抱在怀里。
方奂言就势趴在他的肩上咯咯地笑,然後突然地静默下来。
“天赐,”
贴在他耳边的嘴唇好半天才嗫嚅著开口。
“嗯?”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听起来很像在抱怨男人只顾老婆不顾自己的外遇。”
用脚踢上卧室的门,欧阳天赐把他重新放回床上。“如果我不来,你怎麽办?”
“……”看著欧阳天赐在昏暗的室内中也依旧锐利的眼眸,似乎带著若有若无的不快。方奂言苦笑了一下,“也许……跟那个家夥关在一起了吧……”
“你宁肯被那个男人逼疯也不肯告诉我?”想起那天电话里他的拒绝,言语间就不知不觉带著犀利。
“对不起……”垂下眼帘,方奂言躲避著他的视线,“我总是……逃避到最後,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做不出决定……对不起……”
又把他弄哭了……欧阳天赐再也生不起气来,揽过他的身体躺倒在床上,像要把他压碎了似的从背後紧紧地禁锢。
嘴唇在白皙的颈项上游动,近乎贪婪地汲取著许久没有品尝的味道。
“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休想我会跟别人分享……”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样的耳语,方奂言发出撒娇一样满足的叹息,顺从地把身体靠在他的胸前。
33
恐惧这种东西,与其说克服,还不如说淡忘比较合适。
不管过程如何,手段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让害怕的感觉不再出现而已。一点点减少,一点点消磨,到最後完全消失。
所谓刺激疗法什麽的,也许正好符合了人类生来的黑暗心和残酷心。害怕的感觉增强到极致然後变得不再害怕,说起来跟“吃了非常甜的糖之後就察觉不到有一点儿甜的糖的滋味”是个差不多的道理。
痛到麻痹就不再痛了──有时候想想,实在有点自欺欺人的想法。
“如果说你想忘记,很简单,我让你的大脑再也没办法思考就行了。”
这样在耳边温柔低语的男人,彻底实践了诺言。别说思考了,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居然还活著这件事,就让方奂言反应了好久。
“我说──欧阳天赐,这算什麽……?”方奂言的嗓子有点哑,稍微妨碍了他表示不满的强烈程度。
“强制治疗。”男人笑著用身体覆上他光裸的脊背。
“啊……!你好重……”连脚指头都动不了一下的方奂言发出小小的哀鸣,“你想杀了我吗……”
“……有一点。”欧阳天赐翻过他的身体,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昨天还可爱多了。”
“我也想可爱一点……可是你不能对这麽虚弱的人出手啊……!”
“嘿!”男人半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啊啊──好淫乱!”
欧阳天赐拧过闭上眼睛死心地叫嚷的方奂言的下巴,“你吗?”
“对,正是在下!”他睁眼直直地望进面前稍带不解的黑色眼眸。
“想想看吧!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我似乎总是靠著你的下半身坚持过来的……”
“哦──这麽说可真是自暴自弃啊!”欧阳天赐扬了扬眉毛,“你是说我昨天根本是白跑了一趟,直接等你崩溃掉然後压倒在床就完事了?”
方奂言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费力地伸出手抚摸著男人的脸颊。
“幸好你来了……天赐……我会不会……太过依赖你了……?”没有去看他的眼睛,方奂言视线下移,盯著男人好看的嘴唇。
“不想吗?”
“如果以後……到了没有你不行的地步……我不敢想会怎麽办……!”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後简直低到听不见。“你是个好男人呐……”
“这次不是错觉吗……?”欧阳天赐扳过他的脸,吻上微张的薄唇。
这个男人温柔起来跟他生气一样,是会让人丢掉性命的……被温暖的舌头爱抚著口腔,方奂言这样想著。
“……对方奂言而言,欧阳天赐是个好男人。”
方奂言在他刚刚和自己分离的嘴唇上,又轻轻“啾”了一下。
“你说,如果这一推门进去满地是血可怎麽办?”
南楠有点儿胆战心惊地问旁边的男人。
“报警。”
男人认真地思考著说。
“白痴!”南楠啪地打了一下他的後脑勺,对方随著他的动作歪了歪脑袋。“你老爸一定认为是你干的!”
“我怎麽会做那麽可怕的事。”微皱起眉头的男人看起来忠厚老实。
“哼,这世界上最表里不一的家夥就是你了!”
南楠不在理他,抬脚往门板上踹,“方奂言、行列!出来给大爷开门!!”故意提高的音量好像在给自己壮胆。
原本只是闲著没事儿看看能不能来蹭小行的饭,结果方奂言的电话、手机,没有一样打得通,接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该不会出了什麽事吧?是方奂言滥交被情人杀了还是被小行杀了?!
半天没有回应,南楠的疑虑更深。他正打算再用点力踹上去的时候,门开了。
小行瞪著大眼睛站在他的面前,脸色苍白。
“我的妈呀……还活著一个,另一个呢?”南楠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南楠……”小行向他凄惨地一笑。
“你说对了……我真的没办法……”
34
前两天刚下过的雨,成功地让这个城市迈入了秋季。
秋天的黄昏时分,有种萧瑟的美丽。
方奂言家里的落地窗能看见一大片橙色的天空,南楠望著那预示著明天将会是一个晴天的晚霞,无声地吸著烟。
“……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没错,我在最後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这麽的愚蠢!幼稚!妄自尊大!根本什麽也帮不上他!!”
小行曲起膝盖窝在沙发里,深深地埋下头。
南楠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睛看著烟雾渐渐散去。
“是嘛……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虽然曾经做过不短的交往,而且也算得上是方奂言众多情人中最为亲密的一个,南楠对他的事情也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不过对於南楠而言,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对这个男人的痛苦也比其他人感受得要深刻得多。
有时候,越单纯的事情越不容易解决,越简单的问题越不容易回答。跟方奂言的恐惧是一个道理,这一点,南楠比任何人都更早就意识到了。
“怎麽说呢……这种事,没有过相似的经历当然就没办法体会……不,就算经历一样,不同的人还是会有不同的感受……人这种生物,不是就复杂在这里了吗?”
站在窗前的男人向南楠投来深切的一瞥,他不在乎地笑笑。
“所以很难说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算你有这个心,也得对方能接受才行。不管怎麽说,我觉得这次对你而言,倒不是一件纯粹的坏事。”
小行抬起脸,弥漫著水雾的眼睛望向南楠。
“你多少……也该成熟了一点吧!”
“可是我不想以他的痛苦作代价!”小行抿紧了嘴唇的线条。
“你不是也一样吗?我想我明白奂言的想法,他认为自己给你带来的伤害远远大於你的无心之过,说不定你这个样子他看了更内疚!”
“怎麽会……!!!”
“有什麽会不会的,你呀……单纯正直得让我们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夥觉得嫉妒呢!那个家夥一定认为,伤害你……是一件会让自己变得更讨厌自己的事情。”
南楠掐熄了烟,站起身来。“别这麽消沈了!这种事情可不是反省不反省的问题,没有点磨难,就不会有成长了!”说完他自己挠挠脑袋,受不了似的喃喃著“我怎麽说这种老掉牙的说教台词!”
小行苦笑了一下,“……我总算意识到有‘怎麽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了……”
“你後悔了吗……喜欢上他的这件事?”
“不!”对於南楠的问题,小行坚定地说,“现在不会,以後也不会!”
告别小行,南楠按下电梯的按钮,抱著胳膊靠在墙壁上。
“那个小子,终於也成熟一点了。”
“……”
“我其实啊,还是有点讨厌他的……他的爱情观太过理想化了。永远会错过最重要的东西──我不希望他走我这样的弯路啦……!”
男人看著他秀丽而落寞的侧脸,张开双臂要抱过来。
“喂喂喂!这里是电梯啦!!!”南楠嘻笑著一脚踹过去。
就这样一直攻防战到一楼,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南楠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认识的?”
“不……可是有点面熟呢!”
“交……交往过的?”声音焦急起来。
“哎呀呀,真是爱紧张的男人!”南楠心情好得不得了,故意不给他明确的答案,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爱紧张的男人”一步也不放松地紧跟过去。
行列也好、方奂言也好,或多或少的波折和磨难,不一定都是难过的记忆啊……什麽时候能明白这一点呢?
小行默默地收拾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把衣物和用品什麽的都打了包。
已经不能在住在一个屋檐下了……不然的话,总是会抱著不必要的期待。对他对自己,都是一种折磨。
想著想著,眼泪又要掉下来──真糟糕,变成这麽爱哭的人了……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来,他胡乱地用袖子擦擦脸,心想是不是南楠忘记了东西。
“哎呀,这次又换人了。”
高大的,古铜色皮肤的陌生男人在看见小行的瞬间,带著调侃的语气这样说。
看起来是长期从事户外活动的,深色的肌肤,短短的头发,五官轮廓深刻,有一双像野兽一般锐利的眼睛。
那种语气……不知为何,感觉很不爽。小行微皱起眉头来:
“你找哪位?”
大概是看出来他的不悦,男人了然地微笑。
“方奂言,不在吗?”
“不在,还没回来。”
“是吗?”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随手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麻烦你等他回来的时候交给他。”
“不留名字?”小行向转身就走的男人问道。
“啊,”男人回头用近乎自傲的口吻说,“你只要告诉他,宇文来过了──他一定会明白!”
35
小行房间里的东西差不多已经收拾完了,随时都可以走。
方奂言回家的时候,正是这样的情形。
他看见端正地坐在那里等著自己的小行,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只能苦涩地开口:“如果我说让你留下来……会不会觉得我很伪善?”
小行愣了一下,然後很开心地笑了:“怎麽会呢……至少会让我觉得,你还是需要我的……”
“小行……很抱歉……我……”
“不要这样,奂言!明明就是我太任性了……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我才要道歉!”小行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抢在他前面说。
方奂言没有说话。
说什麽都是徒劳,因为根本就不是道歉的问题。如果说拒绝就能让对方收回所有的情感,就不存在什麽伤害不伤害的问题了。
“那个人……他对你好吗?”小行犹豫又犹豫地问。
“啊……很好。”
“我看见了哦,真是强势的男人呀!”小行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对不起,我跟在你後面去了……”
“我知道,欧阳的朋友告诉我的。你担心我吧?没事了……”方奂言摸著他柔软的头发,再抚上那笑得僵硬的脸孔。“所以,别哭了……”
强装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小行扑进对面男人的怀里。
“奂言……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要很幸福!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小行比谁都明白,这是更加任性而又无理的要求。幸福这东西,难道会因为人的要求而自动降临的吗?
可是不这麽说,心里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总是会想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是不是还能让他偏向自己这边。
於是方奂言喃喃地说著“我会、我会”,最後一次安抚著这个最近总是因自己而哭泣的孩子。
下午刚过,小行就叫了出租车搬家。他的东西不多,整理了几个大口袋刚好放进後备箱,日常用品就放在随身的包里。
方奂言虽然不想不干不脆的,可是绝对也高兴不起来,始终苦著一张脸慢吞吞地帮他拿东西。
“奂言……你不要这样嘛,我会不想走的……”小行略带无奈地看著这个令他本来就放不下的男人。
皱著眉头,那句“那就不要走啊”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你要我哈哈大笑著送你走吗?”
方奂言於是罗罗嗦嗦地问了要搬去的地址、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