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年龄排:陈峰18岁,是大哥;胡为17岁,是二哥;我比刘斌大两个月是老三;刘斌是四弟。张静是我女朋友,刘斌就尊称她为三嫂。
陈峰技校毕业在附近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胡为初中肄业后没找到工作,和刘斌一样都是在家待业。所以论学历,我最高,也算是文化人。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一定比他们聪明,从此以后大小事情都问我拿主意。
我其实很白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他们征求我意见的时候,出于礼貌我也不能不回答。
举几个例子。
一次周末,我们五人去游戏厅玩得很晚,大家都没骑自行车,来时乘的公车已经停了,我们决定拦辆出租车回家。
陈峰是老大,带着胡为站在马路上拦车。结果过去了好几辆空车,见他们两个凶神恶煞害怕是抢劫的,都不敢停下来。他们沮丧地回来问我有什么好主意。我哪里说得出?就扭头看张静道:“张静……”
我话还没说完,刘斌一拍大腿道:“还是三哥聪明,让三嫂去拦车,肯定能成!”
就让他们误解我的意思好了。不过张静往马路边上一站,立刻就有两辆车挣着靠过来。
还有一次我们去一家餐馆吃晚饭,吃完了才发现谁都没带钱。刘斌提议吃完就跑,来顿霸王餐。我们别无他法,只好敲定分头撤退定点集合。刘斌问我在哪里集合,我随口说道:“我只认识前面小区派出所。”
陈峰、胡为立刻赞成,说谁都想不到我们吃饭不给钱还有胆在派出所门口集合。
陈峰、胡为打架很在行,一般遇到事情有人挑衅,轮不到我和刘斌出手,他们两个就能解决。更多的时间我们像其他的小混混一样,抽烟喝酒逛游戏厅打台球,虽然我只有喝酒这一样比较在行,但是他们从来不把我当傻瓜。大家脑子都不聪明,直来直去,毫不虚伪做作,与他们在一起,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尊严和快乐。
就这样我们四兄弟再加上张静五个人,没多久就在我们那个区黑道上也混出不小的名声。没人不知道陈老大胡老二,我和刘斌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有张静帮我打掩护,我爸妈暂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不学好混黑道。不过学校里有耳目通明的,在同学之间开始谣传我是黑道上的名人。终于有一天传到老师耳朵里,我被叫进班主任的办公室。
“安于世同学,你初中是数学班的高材生,保送上的咱们高中,现在却门门亮红灯。有同学反映你在校外结交社会闲散人员,还有个念职高的女朋友一天到晚出双入对。这样可不行,会荒废学业。”
我沉默,其实我的成绩一直保持入学时的水平,甚至还在我父母的辅导下有所提高,只不过仍然没到及格线上而已。我在考虑是否对老师讲我爸妈让我保守的那个关于我智商的秘密。
班主任又说道:“其实你这孩子在学校挺乖的,只要用心学,成绩能赶上来。”
我赶紧点头承认错误:“老师,我会更加努力的,争取期末都及格。”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安慰我:“你很懂事,又不傻,长得这么斯文俊秀,应该不会学坏混黑社会吧。”
我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不解释。
出了办公室,我遇到了吴优。平时他总是躲开我,在学校看见我,他也会立刻绕道走。我以为他已经彻底不想见到我,于是我也一直不敢去找他。
这次他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他对我说:“安于世,请你不要自暴自弃,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递到我手上,“这些借给你,期末考完试还我。”
吴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天上掉馅饼,我被砸得晕头转向。打开笔记本一看是他总结的各科期末复习提纲,字迹工整解说详尽。再看那本书,并非参考教材或者习题集,而是一本小说《阿甘正传》。
十二
《阿甘正传》写的是一个美国天才白痴的传奇经历,主人公阿甘十六岁之前都在白痴学校学穿衣服系鞋带,之后居然因为体育特长进入中学大学读书,被迫参军越战荣获勋章,受到美国总统接见,参加过中美乒乓球外交,上过太空,下棋赢了国际大师……最后养虾成为巨富,也终于如愿以偿娶了最心爱的女人珍妮。
我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完全出于兴趣读一本书,我看懂了,并且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看完了,阿甘成为吴优以外,我最崇拜的人。
有了吴优的提纲,爸妈加班加点督促我复习,我终于在高一结束的时候,让各科成绩都及了格。只要能顺利升高二,我爸妈就别无他求,所以在学习上我的压力要比别的同学轻许多。
期末考完,我拿着书和笔记本去还给吴优。
“书你看完了吗?”吴优像从前那样温柔地问我。
我点头:“很好看啊。”
“看懂了吗?”
“看懂了,阿甘好幸福!”我微笑着回答,“我要是能像他那样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该有多好!”
吴优也笑了,笑得忧伤:“你还是不懂。或许你可以成为阿甘,但是我永远不是你的珍妮。”
“为什么?他们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因为彼此相爱,最终还会团圆。咱们是不是也会这样?”
“谁告诉你的?傻瓜!”吴优故作潇洒地转过身,“他们是一男一女,我们同为男子,你断了这个念头吧。”
“咱们小时指树为证发过誓的,等那树开花了我们长大了就去结婚。”
吴优的身影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凄凉,但是他没有回头:“那是一棵松树,永远也不会开花。”
为什么?我不明白!也许以我的智商永远也不会明白。
高二文理分班,我爸妈是理工出身,为了便于辅导我的学习,就让我选了理科。年级大调整重新分成了七个班,五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
吴优和他的女友仍然在一班,仍然那样的耀眼,他们学习成绩优异,在校内公开男女朋友关系老师也不干涉。
而我被调到一个陌生的班级五班,继续及格边缘地奋斗。
那时候数学课大家最头痛的复杂三角函数方程计算,是我唯一拿手的,曾经一度在老师刚刚写下题目的时候就能说出答案,而且我的解题方法总是比老师讲的简单,以至于那位数学老师私下里找我谈话,商量着与我合写教案。
化学物理就比较惨淡了,高中物理我完全听不懂,题目理解错误,公式就会用错,永远解不出答案。虽说我爸妈是学化工的,我妈还当过大学里的化学教授,但是对我也束手无策,我除了能背出元素周期表,其他的简直一塌糊涂。我妈怀疑我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会搞出爆炸事故,事实上老师吃过几次亏,绝对不敢再让我靠近危险化学品。
语文英语政治历史这些偏文的科目,死记硬背暂时还可以抵挡住。我爸抱怨当初还不如让我念文科,我妈说文科将来要写长篇大论的文章,或者分析莫名其妙的历史事件哲学原理,他们做不来,怎么辅导我?
在重点高中,大家为了考大学拼命学习,老师和同学们对成绩不好的向来是忽略加鄙视。而我完全没有自觉,不感到压力和自卑,其实是一贯如此,早已麻木。再说没有吴优,我还有张静、陈峰、胡为、刘斌,我有这么多朋友,我不会孤单。在他们中间我会暂时忘掉我是个白痴。
如此又过了一年,期末考试之前,吴优仍然丢给我一本复习提纲,却一句话也没对我说。我以为他对我如此冷漠,我早已习惯,不会伤心难过,事实上在他转身离去后,我的双眼模糊,我的胸口堵塞。
如果吴优不给我复习提纲,我或许会留级。那样我们将来就更没有机会在一起,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的,却为何总是给我希望?就像一个赌徒,每次都输钱,不想赌了庄家却仍借钱给他下场,到头来赌徒不仅输得精光,还欠下还不完的债。
但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需要他的复习提纲,我需要这一点渺茫的希望。
然而高三来临了。在重点中学,高三就意味着漫无边际的题海,持续不断的测验,对于我来说,再没有闲心顾及别的。甚至加课、辅导班让我抽不出时间参加哥们儿聚会,社团活动。
那时班里有一本班日志,按学号轮流,每人负责记一天内发生的事情,本来是为了督促学习,监督学风。传到我手里,我很迷茫,一天发生的事情好多,而且没有合适的应试作文供抄袭,我妈提示我,可以将课文或者诗词改些字,随便写点凑数,反正不交老师不判分数不影响升学。
于是,我套用诗词,编了一段:《临江仙•;快了,周末》。
英文好似机关枪,不尽题记本上。教室里外人茫忙。数学物理,篇子各数张。眼望老师头发木,脑中政治早忘。大不列颠使心伤。归家心切,明日又断肠。
结果从我这篇开始,严肃的班日志变了味道,成为大家抒发情感,胡乱宣泄的去处,班主任想禁也禁不了的禁书。
记得班里有个爱写小说的女生,模仿鲁迅的文章写下经典的《记念高三五班考生 》传为佳话,风靡全班。引全文如下:
公元一九九八年三月三日——也就是国立北京第W中学西校高三学生为迎接高考而忍受非人折磨的某天课,我神游天外,梦见太上老君,前来问我道:“小姐可曾为高三五班考生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有。他却正告我:“小姐还是再写一点吧,临考诸生还很爱看小姐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写的文章,大概是因为往入往有始无终之故罢,看者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坚持看完了《末日传奇》的就有高三五班的众考生。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教师亮不相干,但在同学,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都能相信真的所谓“教育质量”,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六科几百份卷子,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资深教师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凉;以我的最大衰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应考者菲薄的作品,奉献于众读者眼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累累的卷子。这是怎样的误用痛者和幸福者?然而教育又常常为毁人设计,以过量的习题,来磨灭创造性的能力,仅使留下麻木的躯壳和微漠的悲哀。在这麻木的躯壳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七月高考还有125天,恐怖的大王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呜呼!幸耶?悲夫!
原来聪明人的烦恼更多,都出离愤怒了,我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十三
学习再忙,有一个聚会我一定去的。
第三次参加张静的生日会,她的家里除了我和她,还有陈峰、胡为和刘斌。张静与刘斌下厨做菜,一会儿工夫端上来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推杯换盏,依旧聊些江湖故事。闹到晚上,陈峰、胡为、刘斌借故离开。又只剩下我和张静孤男寡女。
张静拆看生日礼物,陈峰、胡为合买了一盒高级化妆品,刘斌独自买了一只精美的时装表,全是成熟女子喜欢的东西。只有我送的是绒毛玩具,趴在粉红色桃心上的笨笨熊。
张静似乎并不喜欢我的礼物,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对着我笑,而是怔怔地看着我说:“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问我这个问题,曾经她含糊的试探,我听不明白自然不可能给她答案。这回我听懂了,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张静对我很好,但是她没有超越吴优在我心中的地位。于是我问:“喜欢是什么?”
她很认真地说:“从小学我送你第一张贺卡开始,即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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