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中的水浑浊不堪,不能饮用,而山谷世界中随生活物资配发的饮用水数量是有限的,且分配不匀。有的小国家占有的饮水量是其他小国家的几倍甚至十几倍,这种分配的差别远大于其他物资,显然是策划者有意设置的。开荒的成果只能换取粮食而不能换饮水,所以在第五天以后,饮水问题成了一些小国家生存下去的关键,自然也成了冲突的焦点。在太阳国周围的五国中,银河共和国占有的饮水量最大,是其他小国家的近十倍。它对面的毛毛虫国饮水首先耗尽,那个小国家的孩子干什么都无计划,挥霍无度。开始,因懒得去河里取水,洗脸洗手都用饮用水,结果早早就陷入困境。于是他们只好与河对岸的银河共和国谈判,想通过易货贸易来换取饮用水,但对方提出的要求让他们绝对无法接受:银河共和国要毛毛虫国用土地换水!
这天夜里,太阳国从对岸的伊妹儿国的一个孩子那里得知,毛毛虫国向他们借枪,一借就是十枝,还借子弹,并声称如果不借就向他们开战。毛毛虫国的四十五个孩子中,就有三十七个是男孩子,自恃军力雄厚;而伊妹儿国正相反,三分之二是女孩儿,根本打不了仗。他们不想惹麻烦,加上毛毛虫国答应他们的优厚条件,就把枪和子弹借给他们了。第二天中午,毛毛虫国的国土上响起了枪声,那些男孩子们在学习射击。
在太阳国紧急召开的国务会议上,华华这样分析形势:“毛毛虫国肯定要发起对银河共和国的战争。从军事实力上看,银河共和国肯定战败,被毛毛虫国吞并。毛毛虫国本来就有大片优良的山坡地,再拥有银河共和国的饮水和武器,那就十分强大了,迟早要找我们的麻烦,应该及早准备才好。”
晓梦说:“我们应该与伊妹儿国、巨人国和蓝花国结成联盟。”
华华说:“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趁战争爆发之前,把银河共和国也拉入联盟,这样毛毛虫国就不敢发动战争了。”
眼镜摇摇头说:“世界战略格局的基本原理是势力均衡,你们违反了这个原理。”
“大博士,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一个联盟,只有面对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的威胁时,才是稳定的,面对的威胁太大或太小,这个联盟都会解体。再向上游的国家都离我们较远,我们六国是相对独立的系统,如果银河共和国也加入联盟,毛毛虫国就找不到结盟者,必然陷入了绝对的劣势,对联盟构不成威胁,联盟也就不稳定。再说,银河共和国自恃有那么多饮用水,自高自大,会认为我们打它水的主意,也不会真心与我们结盟。”
大家都同意这个看法。晓梦问:“那剩下的这三个国家愿意与我们结盟吗?”
华华说:“伊妹儿国没有问题,他们已经感觉到了毛毛虫国的威胁;至于其他两个国家,由我去说服他们。结盟符合他们的利益,加上在水坝纠纷中,我国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想问题不大的。”
当天下午,华华出访相邻三国。他发挥了卓越的辩才,很快说服了这些小国家的领导人。他们在三国交界处的小河边开会,正式成立三国联盟。
这之后,派驻太阳国的观察员又增加了一人。
指挥组设在山顶上的一个电视转播站里,从这儿可以俯视整个山谷世界。三国联盟成立的这天晚上,同前几天一样,郑晨来到转播站的小院外,长时间地看着夜色中的山谷。一天的劳累后,孩子们都睡了,下面只能看到零星的几点灯火。
现在,郑晨已把自己完全投入了这场游戏,不再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这之前,她设想过无数个答案,但都不成立。昨天在太阳国,她听到几个孩子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这是在做科学试验,”眼镜对其他几个孩子说,“我们这二十四个小国家就是世界的模型,大人们要看看这个模型怎么发展,然后他们才知道国家以后怎么办。”
有孩子问:“那为什么不让大人们来做试验呢?”
“大人们知道这是游戏,就不会认真地玩,只有我们能认真地玩,这样结果才真实。”
这是郑晨听到过的最合理的说法。但总理的那句话总是在她的脑际回响:
“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这时,原来用作转播站职工宿舍的那间小屋的门开了。张林走出来,来到郑晨身边,同她一起看着山谷,说:“郑老师,目前所有的小国家中,你的班级是运行得最成功的,那些孩子素质很高。”
“你怎么说他们是最成功的?据我所知,在山谷最西边有一个小国家,现在已吞并了周围五个小国,形成了一个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都是原来五倍的国家,现在还在不停地扩张。”
“不,郑老师,这并不是我们所看重的,我们看重的是小国家自身建设的成就、自身的凝聚力、对自己所处的小世界的形势判断,以及由此所做出的长远决策等等。”
山谷世界的游戏是可以自由退出的。这两天,几乎每个小国家都有孩子上山来到指挥组,说他们不玩了,越来越没意思了,干活太累,还用枪打仗,太吓人了。负责人对他们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好的,孩子,回家去吧。”于是他们被很快送回了家。以后他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有人对此抱恨终生,也有人暗暗庆幸。但惟独太阳国无一个孩子退出,这是最为指挥者们看重的一点。
张林说:“郑老师,我很想知道那三个小领导者更详细的情况。”
郑晨回答:“他们的家庭都很普通,但仔细看看,与一般家庭又有些不同。”
“首先说华华吧。”
“他父亲是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母亲是舞蹈教师。华华受父亲的影响很大,他父亲也确实很特别,给人的印象是很大气,对事情看得很深很远,但对自己的生活细节毫不关注。去家访时,他同我大谈世界形势和中国应该采取的未来战略,却不过问自己孩子在学校的表现。”
“很超脱的人。”
“不,不是超脱。他谈那些并不是一种置之度外的消遣,他是怀着一种强烈的参与感去谈那些世界和国家大事的。这人也很有进取心,但可能正是这种过分的大气和对周围细节的漠不关心,使他在事业上至今没什么成就。华华虽受他的影响,但与他又有很大的不同,这孩子最大的特点是很有感召力,有行动的魄力,能把周围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干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比如他组织班里的孩子摆过地摊,制造并放飞过一个大热气球,曾到远郊的河上乘小船漂流,等等。这孩子在精神上的气魄和胆略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中极少见的,他的缺点是气质中冲动和幻想的成分多了些。”
“你对自己的学生了解得真细。”
“我和他们是朋友。关于严井,呵,就是眼镜,有一个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专业上父亲是文科,母亲是理工科。”
“我看到这孩子的知识面很广。”
“是的。但他最出色的素质是看问题很深刻,比其他的孩子深得多,能从各个角度看到别的孩子看不到的东西。你可能不相信,我在备课时常常征求他的意见。但这孩子的短处也很明显:过分内向,不善于与人打交道。”
“班里别的孩子好像并不在意他这点。”
“是的,他的博学吸引了他们,也赢得了他们的敬意。孩子们讨论重大问题并做出决定时总离不了眼镜的参与,这也是他这次当选的原因。”
“晓梦呢?”
“这孩子的家境很特殊,她原来有一个很好的家庭:父亲是记者,母亲是专业作家。在她小学二年级时,父亲在一次外出采访中因车祸身亡,后来母亲又患了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生命,家里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老人。她母亲和老人都在去年去世了,但在这之前的三年时间,这孩子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在那种情况下,学习成绩还是班上最好的。我带这个班的时候,也是她家里最艰难的时候,每天早上一进教室我就首先看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疲惫,但从来没有,只看到了……”
“成熟。”
“是的,是成熟。你看她那目光,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成熟。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上学期,我曾带着全班到西郊参观航天控制中心。别的孩子都沉浸在高技术的奇迹中;在同基地的工程师进行的座谈中,孩子们都说我国应该再把宇航员送上太空,并立刻建造大型空间站和登月。只有晓梦提问,建造那样一个空间站需要多少钱。在得到一个大概的数字后,她说这些钱可以让全国所有上不起学的孩子上完小学和初中了。接着,她就说出了全国失学儿童的准确统计数字,还说出了每个孩子上小学和初中所需要的钱数,连不同地区的差别和物价增长的因素都考虑到了,令在场的大人们很吃惊。”
“她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孩子们呢?”
“一种信任感。她是班上孩子们最信任的人,能够解决孩子们中许多连我都无法解决的复杂问题。她很有管理才能,作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她把自己职责内的一切都安排得很有条理。”
“哦,还有一个孩子我想了解一下:吕刚。”
“这孩子我也不太了解,他最后一个学期后半段才转学过来。他的家庭可不一般,父亲是一位将军。受父亲影响,他很喜欢武器和军事,这孩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来到班里后,他任体育委员,只干了一星期,就使我们班的足球水平从年级的倒数第二升到第一。按照学校的规定,是不能额外增加训练时间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训练我们班的足球队,只是在战术上做了些调整。最让我吃惊的是:由于以前所在学校的条件限制,他自己以前很少接触足球,也不怎么会踢。另外给我印象较深的是这孩子的精神力量:在一次越野赛中,他的脚扭了,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但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到终点时那里已经没人了。这种坚强在现在的孩子们中确实少见。”
“郑老师,最后一个问题……啊,你先说吧。”
“我想说明的是,如果你认为这个小国家是最成功的,那是集体的力量。这个班虽然有几个比较出色的孩子,但其最大的优势在于集体的力量,如果把他们分开来放到各个地方,可能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很重要。郑老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的儿子没成为你的学生。”
“他多大了?”
“十二岁,幸运的年龄。”
几天后,郑晨才理解了张林最后这句话的含意。这时,玫瑰星云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它那蓝色的光芒使山谷中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啊,它又长大了,上面那个花瓣的形状也变了些。”郑晨指着星云说。
“它在今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会一直长下去。据天文学家预测,当它达到最大时,将占据天空五分之一的面积,地球的夜晚将如白日阴天时那么亮,夜将消失了。”
“天啊,那将是怎样一幅景象呢?”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看看这个……”张林指了指旁边的一棵槐树。在星云的蓝光中,可以看到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槐花。
“这个时节怎么会开槐花呢?我这几天注意到山上的植物很异常,很多都开了花,花的形状也很怪异。”
“这里与外界已经隔绝,我们这几天都没看新闻,听说在市里的市场上,出现了许多奇异的蔬菜和果品,其中包括苹果那么大的葡萄……”
这时,山谷中响起了一阵枪声。
“是太阳国的位置!”郑晨失声惊叫。
张林看了看说:“不,是在他们上游,毛毛虫国开始进攻银河共和国了。”
枪声变得密集起来,山谷中可以看到一片枪口喷出的火焰。
“你们真的打算任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吗?我的精神已经承受不了了。”郑晨的声音有些发颤。
“整个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据统计,五千年的文明史中,真正和平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一百零七年。就是现在,人类世界还是战争不断,我们不是照样生活吗?”
“可他们是孩子!”
“很快就不是了。”
这天下午,毛毛虫国答应了银河共和国的交换条件,同意用未开垦的土地中最好的一块来交换饮用水,但提出要举行一个土地交接仪式,双方各派出一支由二十个男孩儿组成的仪仗队。银河共和国答应了这个条件。当双方的国家领导人和仪仗队正在举行升降旗仪式时,埋伏在周围的十多名毛毛虫国的男孩儿,突然向银河共和国的仪仗队射击,毛毛虫国的仪仗队也端枪扫射,银河共和国的那二十名男孩子在一片电火花中相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