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阿斯兰?朋友——?
伊扎克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脊背爬上来。
“……那他们一直都……不知情的在相互残杀吗……?”
“没有,一开始就发觉了,都知道朋友在驾驶敌机。”
“哪有这种蠢事!”
伊扎克不由得忘了一切,尖叫起来。他猛然想到,怪不得以前阿斯兰总要迎战“强袭高达”之前摆出那种晦涩又阴沉的脸。
岂有此理——!想不到竟有这种悲剧!
“——可是当了军人,碰到敌人能不开火吗?不能吧!”
堤亚哥的声音听来好苦。伊扎克愕然和他对望了一会儿,忽然才惊觉;同样的情况也正降临在自己和堤亚哥的身上。
“我没他们两个那么倒霉,错事干了罪也受了……只是,我都看见了。”
堤亚哥一字一句地说着:
“——看到他们,又看到阿拉斯加、巴拿马跟奥布——叫我再回到扎夫特去乖乖照上级的命令作战,我办不到了!”
“堤亚哥……!”
伊扎克还是满心错愕。
为什么——?
原先只是不敢相信;不信他们真的背叛了“plant”、与地球联合军勾结,所以他才故意来逼问他们真正的意图。结果听见这一番话,伊扎克却后悔起来,宁可自己不知道这一切。
若他们就是卑鄙的阴谋叛国、无耻的为敌军助阵——那么,自己也就能痛痛快快地扣下扳机了……!
没想到,眼前的堤亚哥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怀着以前没见过的成熟稳重和热情,在这我即敌的世界里选择了第三条路,反而令伊扎克觉得自己的立足之地开始大大摇晃了起来。自己能拿什么出来反驳他呢?
他不能原谅“强袭高达”,更不可能饶恕那个杀死尼高尔的敌人。可是已决定与那个人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呢——?他们也是“敌人”吗?自己能够向他们——向阿斯兰、还有眼前这个认真地阐述择的好哥儿们——开枪吗?
身为军人的价值观,正在催促伊扎克动手。尽管指称这个价值观本身都是错的意见出现,却又不能使他自己打消心深处的那一抹疑念。
该开枪……或是不开枪——伊扎克的心意不停摇摆着。
隔着手套,握着枪的那片掌心早已汗湿。
走道尽头的门半开着。穆靠过去从门缝间窥探——这时,阴暗的屋内立刻射出枪弹,穆利落地缩头一避,随即反击。一开完枪,他马上跳进门里。
“穆先生。”
基拉跟上去冲向门边。门沿旁的牌子上印着“ Prof。Ulen Hibiki M。D。,Ph。D。 ”的字样。屋内又响起枪声,基拉紧张的往里面看去,只见穆边开枪边冲过房间,向右侧的沙发后方跃去,又见他接着探出身子,打算朝疑似克鲁泽所在的房间正对侧开枪时,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右肩。
“——穆先生!”
基拉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赶到呻吟着躲回沙发后方的穆身旁。
“你怎么样!”
“唔……!”
穆按着肩头,指间渗出鲜血,滴了下来。
“——我是不会杀死他的……”
暗处传来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基拉挡在穆的面前,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处。
——我得保住这个人。
“……好不容易如我所愿的等到这一天了。”
基拉生硬的执着枪,忽然瞥见有样东西滑过地板而来。
“——至少要等他知道一切啊!”
一个硬物敲击的声音响起,听来莫名的响亮。基拉吓了一跳,往身旁看去。大概是克鲁泽丢过来的吧,倒在沙发旁边的那东西好像是个相框。他正想把目光转回敌将的方向时,瞥见了相框里的照片,不由得定睛一看。
相片里是里抱着两个婴孩的年轻女子——和卡嘉利从乌兹米手中拿到的那张、也就是背面有两人姓名的那张相片,简直一模一样。
察觉到基拉的惊愕,穆也往相片看去。这时,一份厚厚的文件又被扔了过来,几张相片从中飞出,散落在地板上。看到其中一张后,轮到穆屏息了。
“——爸爸?”
基拉也跟着看去。照片里是个男人,看得出年轻时十分俊俏;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小男孩,两人发色一模一样。
“你也想知道吧?”
男子的身影在幽暗中兀地浮现,更持着枪向他们走近。基拉紧张地重新握好枪,劳乌.鲁.克鲁泽却像是满不在乎,拖着语调继续说道:
“人类的贪婪欲望——在进步之名下,一群愚蠢的人追寻疯狂梦想的故事……”
映着从门缝逸入的光线,银色的面具隐隐闪着光。
“——而你,又是他的儿子……”
基拉觉得全身一僵。
儿子——?
这个人说了这么多,到底在说什么?
“这里是禁忌的圣域——”
克鲁泽停下脚步,怀念也似地环顾四周。
“——是自以为神的愚者,留下的梦之轨迹……”
眼前的这名男子,真的是那个劳乌.鲁.克鲁泽吗?那名以冷酷而精密的作战能力著称,绝不容猎物逃脱的敌军智将?但是基拉一路听来,只觉得他一直在讲些不正常的话。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令基拉真正愕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父母亲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什……?”
穆在一旁大吼。
“你胡说什么……!”
一个枪声掩盖了他的抗议。基拉猛然回神,举起枪瞄准敌将。
克鲁泽大大方方的站在基拉的正面。现在开枪的话,就算凭基拉的枪法,应该也能击中吧。可是,却有某样东西拦着扳机上的手指头。
“——我想也是,要是知道了,你就不可能这样长大了……”
克鲁泽的声音里混着几分羡慕。
“一点阴影也没有……这么像个普通的孩子……”
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温和的父亲和利落干练的母亲,两人的脸在基拉的脑海里浮现。其实他早已想过那个可能性。如果他和卡嘉利真的是手足,必然有一方的双亲——或甚至两方都不是他们的生身父母。否则要如何解释那张照片?
说不定这个人知道事实真象?知道基拉和卡嘉利出生的秘密,或是照片里的那名女性是谁。若真是如此……
是的,基拉想要知道真象。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将会因而背负什么——
“不过,从阿斯兰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时,我还真没想到——你就是他呢……”
克鲁泽不耐烦似的说。
“——原以为你一定没活下来;那对双胞胎——尤其是你……”
双胞胎——阿斯兰也曾迟疑地说出这个名词。那么,自己和卡嘉利果然是——?
克鲁泽的揶揄打断了基拉的思绪。
“——跟你的生父响博士,当时都是‘蓝波斯’最首要的攻击目标……”
“你……说什么……”
基拉嘶哑着挤出声音。克鲁泽却像在享受基拉的疑惧,仍然说着:
“可是你活了下来、成长,甚至在投身战火后仍旧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里多了歌咏般热切的语调。
“——这不是叫我们这种人也不由得想要相信了吗?相信他们眼中的疯狂梦想……!”
“你说我……你说我是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基拉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反问他。
——生父?最首要的攻击目标?
克鲁泽的话简直像在说,自己根本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看见基拉微微发抖,克鲁泽朝他笑了笑。
“你是人类的梦想……是最顶尖的调整者……”
一反于这些赞辞,克鲁泽的话调异样冰冷而嘲讽。
“——在这样的愿望下,响博士开发了人工子宫——你就是这样被他催生出来的一个儿子;大量牺牲了你那些失败以终的兄姐们,创造出的唯一成功体……”
克鲁泽露了个残忍的笑容,挑明事实。
“——那就是你。”
基拉只是呆呆的听着对方的话。
人工子宫——他想起邻室那些浸在冷却槽里的装置。
那是——这么说,那就是——?
生出自己的东西——?
而架上的那些标本——那些死胎,是他的兄姐——?
竟然有那么多——又形同物品般的排列在那儿,等着不用了被丢弃——
眼前的景象彷佛天旋地转。
——自己也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怎么会……竟有这种事!
他突然好想吐。克鲁泽的话就像毒药般,令他头晕目眩。
人类的梦想——成功体——被创造出来的——
“——基拉!”
一回神,自己被撞倒在地,枪声的残响隐隐麻痹了鼓膜。穆护着基拉撑起身体,朝克鲁泽还击。基拉也浑浑噩噩的爬起来。
——疯狂的梦……
那就是自己——?
看着基拉毫无防备地呆在那儿,好像连自卫都忘了似的,穆急怎将他推到掩蔽物后,又朝克鲁泽开了几枪。然后他拉着呆若木鸡的基拉跑开,往后方的阶梯下冲去。
“清醒点!笨蛋!怎么可以听信那混帐的一派胡言?”
他们跳进办公桌后面,穆以单手粗鲁地猛摇基拉的身体,又急急更换手枪的弹匣。刚才勉强的大动作使伤口裂开,穆正在痛苦的喘息着,基拉却一味呆坐,视若无睹。
“——‘我视在要揭露我的秘密……”
随着一句抑扬顿挫的朗读,脚步声也一阶一阶的下楼。
“——‘我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这是举世皆知的——人称 First Coordinator 的乔治.葛伦最有名的一段话。
“可恶,那个臭家伙……”
穆低声咒骂道,又摇了摇基拉,再叫他几声,可是基拉仍然一动也不动。
“——在受精卵阶段就接受人工基因改造而出生——那个人类最早的调整者,乔治.葛伦……”
克鲁泽阴阴笑着,走下楼梯,将手伸向照明开关。
“你们看,那家伙造成的混乱,后来演变成多黑暗的情况?”
有个开关被打开,这层楼的一角忽地亮起。
“——之后的人类又开始干起什么勾当,你们知道吗?”
就像猫在玩弄猎物,克鲁泽不急不徐的、逐次打开照明,嘴里仍一面述说着。
“尽善尽美的外表、万全的才能,只要有钱、全都想据为己有。简直当成了装饰品一样……。甚至为了求到精准无误,就把自己的孩子给——该这么说吗?”
——是的,人总是渴求更多。把自己做不到的高标准,寄托在承袭自己基因的下一代身上。
“——可是,事情却不能次次尽如人意……”
因母胎而产生的缺陷,或是与母体相斥、早产、流产——
误差产生是必然的,纵使是基因操纵也不能避免。人类却不这么想。
“那是花大钱买来的梦想……谁都想让它实现,谁都不愿让它幻灭吧……”
于是有个男人想到消除误差的方法。孕育胎儿的母体正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对胎儿来说,反而是个不稳定的环境;既然如此——只要创造一个永恒稳定的环境就可以解决了……
克鲁泽的声调戏剧性的升高。
“——所以是不是该挑战极限?为了维持人类的梦想,并且实现它——?”
这个人就叫做悠连.响——不论实质或形式,他都是基拉的生身父亲。
他反复实验了无数次,最后竟用自己和妻子的受精卵试出了最终成果;让带着他的基因的胎儿,诞生成最完美的调整者——
将另一个卵子保留在妻子的始内不做调整,或许是为向来反对这项实验的她做一点仅有的顾念吧。可是——
“人类到底得到了什么?亲手争取了什么?在梦想实现之后!”
克鲁泽激动的问道。
“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要……舍本逐末、忘掉初衷!嘴上说生命多宝贵,却玩弄生命——互相残杀……!”
为了看得更高更远……为了让一切更好……为了前进……
——父亲究竟期望什么?
最极致的调整者——万全而完美的人类?那么完美又是什么?完美就能使一个人幸福吗?
生于冰冷的机器,而非温暖的母体,这样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幸福吗?从堆积如山的小小尸骨中孕育出生命,就算扯平了吗?
“少胡说八道!”
穆咆哮着,从桌后跃出向他开枪,同时跑了出去。克鲁泽追着他胡乱回击一阵。架上陈列的药瓶、实验仪器和墙上的监视屏幕等,一一应声碎裂。
“就算知道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不同于脸上的冷静笑容,克鲁泽气喘嘘嘘,汗水也从他的发稍滴落。
“人类就了不起是吧……!”
人类期望着好还要更好。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