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战场往上游方向看,那里是他的家,在一片高地的峡谷中安然无恙,现在已经笼罩在暮色中了。在那些木结构和砖石结构房屋之间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包括在大宫殿外最大的那堆火,那里是他的宫殿。鼓乐已经响起,细碎的音乐声隐隐传到了他坐着的地方。绝大多数音乐都表达了胜利和喜庆,但他却从乐声中听出了隐藏其中的悲哀和失落。
他站起来,缓缓地在山顶上绕着圈子,看着黑暗中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山谷和树林。他想到了他死去的父亲,想到了他肩上所要承担的新的责任,想到了未来。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似乎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受到严格的教育和训练,有朝一日要领导军队彻底打败另类人。他们大获全胜,战绩辉煌,敌人彻底溃败了。但是他没有下山去与他的人民一起庆祝胜利。
他坐在山顶上,背对着他的家园。这时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吃力地往上爬,不管是谁。他都不在意,显然来人并不掩饰其意图,因为接下来他就听到了一声声针对剑齿草的喃喃诅咒声,他知道来人是谁,那人和他一样也没到山下火堆那儿去。
他转过身去,迎接他们的巫师,他向她伸出手去,在她准备登最后一步的时候,将她拉了上来。她穿着举行正式仪式时的服饰,即使对于现在的柯尔姆来说,她的样子也是很可怕的。她长长的灰白头发在背后披散着,一直垂到腰部,与其他女子梳理整齐的发辫形成鲜明的对照。她身上黑色的袍子是用夜行动物的皮毛做成的,袍子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象征魔法的图腾——有动物的头骨,神祗小雕像,以及用水晶或银精心做成的各种符咒。她的脸上用红色的颜料涂着象征战争的神符。
他们一起坐在石冢堆上,柯尔姆等着她先开口。
“了不起的一天,我的孩子。”她还是像以往一样称呼他。15年前,当她第一次开始给他传授神学知识的时候就是这么叫他的,他不反对她这样叫他。整个下午,他的朋友都改称他为陛下。他想着该说些什么。巫婆总喜欢将两个不相关的问题合在一起问。
“是的,一个伟大的日子,”他回答说,“我们现在安全了。”
“不错,暂时没有外来威胁了。”
“庆祝活动大概要持续到半夜。”他尽量将谈话范围限制在一些简单的事实上,多年前他就已经学会了,这是与巫婆谈话的最好策略。
她拿出一杆长长的白色烟管,是用雪鹿的前腿骨精心雕刻而成的。她开始往烟斗凹处填塞烟叶:“你的人民在等着你领导他们呢,孩子。”
他不知道她的意思是指现在的庆祝活动,还是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但是他太疲累了,什么也不想参加。同时他还知道,向巫婆提问题比回答她的问题要容易得多。“告诉我,嬷嬷,西斯尼恩,那座圣山,它真的存在吗?我们都知道你曾去过那里。”
巫婆抬起头看着他,闷烧着的烟管闪着微光,她又点了一次火,让它烧得更旺。底下山谷里的火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红光。“是的,我去过那里,许多年以前,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女。”
“那么天神呢,他们都住在那高高的山顶上,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么,你去过那里吗?你和他们说过话吗?”
“没有。我并没有翻过圣山。我只登了山路的一部分,只上到月亮神庙所在的地方,第三站,就在那里停下来,我不想再往上爬了。”
柯尔姆点点头。光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天鹅绒般蓝黑色的夜空中已经布满了星星。“还有那些星星,它们就是天神本身。”
“是的,太空是神仙们住的地方。”他现在似乎又听到了小时候老师讲课时那抑扬顿挫的熟悉声音,“圣山是通往天界的门户和桥梁。我们死后,我们的灵魂会走上那条路,一直上到山顶。”
在这个夜晚,坐在黑暗中,柯尔姆觉得他能够问一些平时不会问的问题。其中有些问题已经困扰他许多年了:“那么请再告诉我,如果星星移动了,那代表什么意思呢?”
巫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所有的星星都在动,这是伟大的循环。你知道的,孩子。”
“我知道,嬷嬷。我的意思是说,动得很明显的那种,在几分钟内横跨整个天空的那种。”
“你看见过这种情景吗?”
“见过。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一个冬天的晚上,本来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赶着牛群下山了,但我就躺在这里,凝视着夜空。我看见群星中的一颗,就是神仙中的一位,从绿山上升起,越过天空,然后就在那里落下。”他向西一指,那是湖所在的地方。他微笑着说:“我记得当我最终回家的时候,柯尔摩克酋长非常生气,因为我不但回家晚了,而且连牛群也没有带回家。”
巫婆仍然有好一阵子没说话。柯尔姆等待着,听着她吸烟的声音,听着下面村庄里的鼓乐声和稀稀落落的火花劈啪声,听着雨鸥被雷鸟追逐时在夜空里发出的叫声。天真冷,夜里可能会有霜冻,他知道在这里他会被冻僵。他动了动身子,觉得身体里的肌肉已经僵硬。
“这样的情景是难得一见的。在古老的经书中有关于西斯尼恩圣山的记载,据说那是天神降临圣山,来到人间。”
“他们来做什么呢?”
在他的想象中,对于这类问题巫婆一定会大皱其眉的,但是她并没有斥责他:“据说,他们要亲自来带走某些人,引领他们到天堂里去。”
他点点头,虽然他知道巫婆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也是这么想的。”
“柯尔姆,你的人民现在需要你。我们今天赢得了巨大的胜利,但是卡拉道克酋长已经死了,现在你就是酋长,大家需要你去领导他们。”
“另类人已经被打败,他们不再构成威胁。我们安全了,我们的家乡、庄稼现在都安全了。我想,至少这一代人不会再受战争之苦了。我是一个战士,嬷嬷,我从小就知道,打仗是我的责任,现在我打赢了。而耐斯汀做酋长会比我更合适。”
“你的弟弟还年轻,孩子。”
“他会成为一个好酋长的,”柯尔姆重复道,“而且我自己也很年轻。”
短暂的沉默。“耐斯汀会成为一个好酋长的。”巫婆说。
“告诉我,嬷嬷。往圣山怎么走,我怎么才能到达那里?”
“你决定要这么做?”
“是的。我决定。”
“这条路很长,当你到达那里的时候,你不再是一个年轻人了,我的孩子。”
“我知道,我今天晚上爬上这座山,想登高俯瞰我们所有的国土,但我发现我却是用另一种方式来看世界的,世界真大,我想象着所有其他地方的山谷、树林和海洋。我看着天空,想着神仙的事。”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战士,柯尔姆,你一直很奇怪。”
“告诉我,嬷嬷,到圣山是往哪个方向去?”
“西斯尼恩在西南方向,很远,太远了。”
“那么,我如何才能找到它?”
“你会找到它的,孩子,只要你走得够远,你就会找到它。”
“这里与圣山中间隔着什么?”
“如果你是以柯尔姆——一个年轻战士的身份问我,那么我会说,那是我们酋长的所有土地,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其他部分。但是如果你是以我们酋长的身份问我,那么我会说,那是许多另外的土地,许多另外的人民。”
“从这里延伸出去的似乎是一片很辽阔的土地,我们的足迹曾一度遍布整个世界,是吗?”
“是这样,我们曾经有过数不尽的人口,我们的生活曾经像神仙们一样。”
“如果我能登上圣山,与天神们相会,”柯尔姆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提高了声音,“那将会多么奇妙,我会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要惩罚我们,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堪。”
巫婆站起身子,收好她的烟杆,伸出手来理理头发,动作温柔:“一路平安;我的孩子。我必须回去了,和我们新的天下大酋长商量事情去了。”
太空龙缓缓地、优雅地绕着水星滑翔着,它的翅翼全部伸展开来有几百米长,靠近水星的翅膀端部掠过水星磁气圈缥缈的边缘,它向着太阳飞去,俯冲到日冕中,吸收更多炽热的蔚为壮观的太阳能量。它长长的有着凶猛钩形嘴的头部的空间变形器官正在休眠之中,现在它在真实空间中慢慢地滑翔着,它也并没有真正地在飞翔,现在的它只是在储备能量。
地球上,玛丽·马里兰教授正坐在她的轨道穿梭机的一个方盒子上,通过水星上的卫星图像转播,观看着太空龙吸取能量的过程,这个卫星专门负责跟踪监控这一地区的活动。卫星图像通过植入她大脑皮层里的微芯片传送给她,就像白日梦的梦境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可以用心思去想它,也可以不予理会。巨大的黑色形体绕着太阳飘浮,几乎像一个幻影一样若有若无,直到阳光将它完全罩住,瞬间变得像一团燃烧的烈焰。这个太空生物就像一个巨大的、具有魔力的太空中的巨鹰,虽然多年来她一直乘坐在它的背上翱游太空,此情此景仍然令她感到万分兴奋。
她的注意力转向那个方向,用心灵感应与它建立联系。立刻她就感觉到了它的激动和狂喜,以及它在太阳燃烧的能量中自由漂游的那种愉悦。
“对不起,打扰你了,乌尔佩库拉,我30分钟后进入地球轨道。”
它回答的声音有力,深沉,甚至有点粗犷。但她了解它,知道它正盼望着他们下一次的太空之旅。
一个电话打断了她与太空龙的通讯联系,那是欧洲大学普拉哈卡教授的电话。她的思绪不再围绕水星飞翔,而是立刻回到了灰色的穿梭机里,一个舒适温馨的空间里。随着穿梭机高度的提升,从舷窗望出去,外面的天空越来越黑,从湛蓝色渐渐变成黑紫色。
她认识普拉哈卡多年了,他们是外星动物研究系的同事,渐渐成为比较亲密的朋友。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正坐在书房里,周围是象征着知识爆炸的大量报纸和书籍,从他的窗户望出去,曼彻斯特市的屋顶尽在眼底。如果普拉哈卡肯花点时间享受一下现代科学技术的成果,那么他就会觉察到她的心思与乌尔佩库拉更为亲密,而太空龙乌尔佩库拉则能够听到这两个教授所有的交谈内容。
“这么说,玛丽,你一定要走?”
“是的,对不起,丹恩,我说过我要去的。”
“你觉得你像在干什么吗?知道吗?”
“像一个科学家出发到野外去考察?”
“像在逃跑。还可能,你好像有点疯了。自从对角宿七星上的珊瑚实验失败后,即使是不认识你的人也知道你最后还是放弃了。”
“丹恩,你知道的,我仍然坚持认为珊瑚的反应明显地表明它们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感觉能力。哎,听我说,诋毁者根本没有根据行星上的实际情况来考虑这些数据资料。”
“好吧,现在不是重新开始辩论的时候,但是突然之间你要单枪匹马骑着太空龙进行这样疯狂的‘骑鹅旅行’,你得考虑一下公众的感觉,除了你自己,你还要考虑一下我们这个系,还有我们的大学。”
“如果我是正确的,那么我就能揭开太空龙之谜,我就能解释它们何以突然出现,成为居住在太空中的一种有机生命体——那将会怎么样呢?”
她可以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微微笑意:“显然,解决这个最大的谜团,外星动物研究学的圣杯,将会震惊世界。一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努力地想解开这个谜,但是一直没有能做到。你得承认,你的做法似乎有点孤注一掷。”
“不完全是那样,对早期深太空探测器发回的数据分析已经全部完成,我所要调查的异常现象已经得到确认,因此我要出发亲自去看一看。”
“好吧,很好,但至少你要带上一个探险小组与你一起走,还得带上观测仪器和一艘飞船。”
乌尔佩库拉的声音在她听起来显得有点顽皮:“哦。是的,一艘飞船——那会舒服得多。”
与乌尔佩库拉的谈话速度很快,很自然地穿插在与普拉哈卡的谈话中,几乎是同步进行的。
“你这只太空鸟,闭嘴,否则我真的会按他说的去做。弄上一艘大点的太空船,有足够的空间,也许可以放得下一个为太空龙准备的笼子。”
“哈哈!好像你可以抓得住我似的。”
“他只是关心我,如此而已,他是出于好心。”
“乌尔佩库拉完全能够满足我的所有需要,”太空龙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