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麻烦就在这里,机器人变得如此高级,他不再能够一眼就分辨清楚究竟是真正的人类还是机器人,有时候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亚历克斯喝完酒,加入到参加竞猜的人群中。他们鱼贯进入一个建筑群里,那里过去曾是一个动物园。亚历克斯似乎很适应这个地方,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曾与他坐在海边的女孩,他穿过人群向她走去,想坐在她的旁边。她递给他一包烟,算是跟他打招呼,他摇头拒绝了。
“嗨,哦,你不是亚历克斯吗?”她问道。
“是的。”
“我是海伦娜,我敢打赌,你一定忘了我的名字。”
“没有,我记着呢。”
名字,愚蠢的机器人也有名字。什么意思?他们只是机器而已。他们有编号,有系列号,就刻印在他们微型存储器的电路板上。
女孩往下看着6个笼子,每个笼子里站着一个人。“你能猜得出来吗?”她问。
亚历克斯也往下看去,2号笼里是一个机器人,他可以肯定。那是一种早期最原始的机器人,他差不多还可以确定5号笼子里也不是一个人类。那是更加高级的机器人,但还没有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至于其他的几个嘛,他可就有点说不准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愿意来参加这种恐怖的死亡游戏。他们将一个神圣的使命,一场圣战,变成了一种低级无聊的、违反常情的、危险可怕的、娱乐大众的竞猜游戏。他们没有这个权利1这是一场战争,就目前来说,是一场小小的战争,但是除非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控制局面,那么这也许会变成一场全球性的冲突。
亚历克斯开始时的想法就是这样。起先很容易,他可以不加思索地就将机器人挑出来。然后难度会增加,有时他们全部都是机器人,有时里面一个机器人也没有,但是他的判断总不会失误。这就是为什么有关部门会挑选并雇用他来完成追查机器人的任务。
第一轮竞猜比赛开始了,容易得无法想象。5个笼子里的人都开始乞求着,哀恳着,辩解着,说他们是人类,只有2号笼子里的人显得非常冷静而不在乎,他冷冷地看着竞猜者。只有傻瓜才会选错。
人们开始叫喊、欢呼,他们手指比画着,口里叫着竞猜的号码。竞猜者举起手枪,他知道,如果他选错了,就会被人从后面打上一枪。他将枪对准2号笼子开了枪,机器人闪起一阵火花,瘫倒在地上。人群疯狂起来,竞猜者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2号笼子里的机器人被移走了,又换上了一个。
亚历克斯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一个看上去很像人类,第二轮竞猜会难些,甚至他也无法确定。
“我看他们都像是真人,”女孩拉着高八度的嗓音大声叫着,“不过谁管他呢?他们要么都是机器人;要么就是些人渣、杀人犯、贩毒者。他们都该死。”
“人命关天。”亚历克斯为他们辩护道。第二个竞猜者出现了,他的声音被淹没了。那是一个年轻人,他端详着6个笼子,举起枪,随意转动着。
“那是个机器人!”亚历克斯大叫着,抓住女孩的手臂。
“哪一个?”她问,“哪个笼子?”
“那个竞猜者!”亚历克斯大喊道。
“怎么可……”女孩说。
第二个竞猜者甚至没有瞄准就开了枪。第4个笼子里的人尖叫着,倒在血泊里。人们惊得喘不过气来,发出阵阵嘘声。这位竞猜者甚至不想避开向他射来的冲击波,他的身体被撕裂开了。
当人群看见竞猜者的金属内脏时,全场惊得鸦雀无声,接下来响起一阵惊叫声和愤怒的大吼声。以前从未被如此明显的机器人愚弄过。大家明白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亚历克斯沉思着,这毕竟体现了人性。机器人这样做只是在作秀,人类希望他们做出什么反应,他们就会做出什么反应。
人群开始涌动,一场可怕的暴乱就要爆发。
“我们最好离开这里。”亚历克斯催促道。
“我家就在街区那头,”女孩回答道,“我想人们可能会散到街上去,今晚在外面可能不安全。”
当他们走到街上时,人群涌动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人群开始集结起来,并慷慨激昂地交谈着。
他们到了女孩的家里,总算安全了。女孩将外套随便往地上一扔,点起一枝烟。“喂,那可真有点怕人!”她大惊小怪地叫道。
亚历克斯注意到她裸露的手臂上有一块瘀青,机器人是不会有瘀青的,但是他们可以用化妆品伪装出瘀伤,有的机器人甚至拥有能够做出恰当反应的塑料皮肤,在受到碰撞的时候,皮肤会相应地改变颜色。
“你想喝一杯什么吗?”女孩问道。
“不用。”亚历克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的眼睛巡视着屋子四周。
“那么你想要什么?”她问。
“你没有家用电器,”亚历克斯说,“你没有省劳力的机器,或者一些娱乐设备。”
“我把它们都放在橱柜里,你看不见它们,”女孩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与众不同之处。”
“多么不同寻常。”亚历克斯说。
机器人不会这么做,没有理由,不合逻辑。但这可能是完美伪装的另一个例子。
“不要说别的,”女孩追问道,“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我必须做什么。我一直想要做出一个决定,面对一些令我困惑的证据,很难做出决定。”他停顿了一下,“海伦娜,我必须解除你的活动能力,将你送回到省城去。”
“我料到你会这么说的,”女孩回答道,“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一直看着我,但不是像大多数男人那样的眼光,你是在判断我,我当时就怀疑了,你是一个机器人收集者。我当时很担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眼光渐渐变得有些不同,你眼中的冷漠渐渐溶化了,有的时候是一种愤怒,有的时候是一种理解,然后是困惑。”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典型的机器人式的反应,但这似乎与她的性格不符。她应该像刚才在外面街上那样,表现得惊慌,或者歇斯底里。
“你不会伤害我的,”女孩断言,“你不会的。”
亚历克斯以一种从容不迫的熟练动作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指在女孩的眉眼间。她深深地吸着烟,烟头上闪着明亮的红光。亚历克斯的手僵在那里。她说得对,他不会。她开玩笑地将烟头按在他的枪上,冲着他的脸吹出长长的一口烟雾。她走过他,看着窗外。
“那里大概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说,“只是5分钟的奇观,暴乱已经悄然结束。如果在一个小时里,竞猜活动重新开始,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开始向着门口移动。
“你要上哪儿去?”亚历克斯问道。
女孩摇摇头。“我只是离开,”她说,“走得很远很远,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她有些踌躇,“在这个夜晚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事先将孩子们送走,我要让他们远离伤害。”她走了,门关上了,亚历克斯从他的枪上拔掉了仍然在冒着余烬的烟头,扔在脚底下踩灭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公路上恢复了平日的繁忙景象,车流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亚历克斯正在回省城的路上——他失败了,彻底地失败了,虚假的希望也不再存在。那天晚上,他没有解除那个女孩的活动能力,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了。
路上的交通几乎陷入了停顿,车上的视频屏幕激活了,那是他的老板的声音。“抓住3个,”亚历克斯说,“第4个无法确定。”
“那也许是个生物机器人。”老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亚历克斯皱起了眉头,生物机器人——他在说什么?
“一个自相矛盾的计划,就是那样。”他的老板回答道,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亚历克斯身子向前倾,靠在驾驶方向盘上,老板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策略变了,”他解释道,“他们要撤销生物机器人计划,所有的生物机器人都要被消灭。”
亚历克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计划。
“不要回到基地来,”他的老板警告道,“你不要回来,我自己也要离开。”
亚历克斯开始明白他的老板暗示的意思了。“我们是——”他开了个头,没有再往下说。
“我不知道,”老板回答道,显得更加烦躁不安,“麻烦就在这里,但是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你想想看,我们如何会拥有这种‘测定机器人’的本领的呢?”
“但是我有记忆,”亚历克斯辩解道,“还有那些证明文件,都核查过的,当我加入——”
老板笑了起来:“你知道,只要手里有权,什么样的假证明造不出来。”他改变了一下话题,“你必须离开汽车,如果他们跟踪了我与你的通话,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他变得更加激动,“他们也许有其他方法来辨别身份,但他们不会告诉我们,不会的。”他东张西望了一下,“祝你好运。”说完,他切断了电话。
整整一分钟,亚历克斯坐着一动不动,他太震惊了,然后他看着他旁边的汽车,那是顶上敞开的那种汽车。司机是一个约莫25岁的年轻人,他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的脑袋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轻轻地晃动着,没错,这是一个机器人!亚历克斯走出汽车,踱到这位司机那儿。“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他说,直截了当,直切主题。
“人类是有着数字化表盘的机器人。”编程式的回应,所有的机器人都别无选择,必须做出回应是他们程序中的强制性部分。直到一个背叛人类的卫星向全世界播送了一个“流氓程序”之前,情况一直就是这样的。
人类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他们制造设计出来的机器人越来越人性化,他们很有把握,相信每一个被造出来的机器人总有那种自动防故障装置的应答系统。但是他没有,如果说他也是一个机器人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鬼,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编有“流氓程序”的机器人不再会对“机器人是有着数字化外表的人类”这一说法做出“人类是有着数字化表盘的机器人”这样的回应……像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回应。
只有极少数特殊的像亚历克斯这样的才能区分这中间的不同,追踪到逃逸的机器人,将他们运回省城,重新进行编程,并加上改良的、无法破译的密码。只有少数特殊的……他开始出汗。
“你有武器吗?”亚历克斯问司机。机器人摇摇头,亚历克斯递给他一把枪:“给你,拿我的吧。现在是危险时期,特别是在省城里。”
机器人点点头,他们紧紧地握手,就像人类在表示友情时的动作一样。亚历克斯回到他自己停在马路上外车道的汽车里,把车开走了。
亚历克斯坐在车里,思考着未来,但是理不出任何头绪来。生物机器人——那么他们应该就是人类……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呢?他绝望地用双手抱住头,他是机器人还是人类?如果说他的童年记忆只是他的生物记忆数据库里用以伪装的背景资料呢?
他没有解除那个女孩的活动能力,他放她走了。他相信她是人类,虽然他现在知道,她和他是一样的。
亚历克斯有了决定。他将车弃在公路上拥挤的交通车流中,翻过路边路障,走到一片青翠的田野里。那里没有指示路标,前方也没有陆地标志,没有任何东西指引他。他得自己找路。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否也走上了这条路,他不知道,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
他很害怕,但是他一直走着,直到公路在他的身后消失,双目所极之处一片绿色。他想,这可能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就像这条公路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想到这些令他气馁。绝望情绪令他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这时他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有一个小小的峰丘,这令他打起了精神。走近时,他才发现原来这是一片树林,脚下杂草丛生,他立脚不稳,倒在柔软而泥泞的地上,他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喊声,站起来向着目标跑去。
现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弱,他已经跑不动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原来它们不是什么树林,而是一座高大建筑物边缘的绿化区,向着海岸延伸而去。他一直围着它转圈,但是找不到出路。
他最后又跋涉了几英里路回到城郊附近,他走回女孩的屋子,虽然他知道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他还是要去。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像他离开时一样,他踩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