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一按地,人已借势跃起,猎过狐看得清楚,这人正是刚才潜入柴扉的杨飘萍。
杨飘萍站起身,却站不稳,单掌伏着一棵花树,双脚蹿纵,欲腾身而起。
却见柴扉里掠出几人,纷纷从他头上掠过,团团围住杨飘萍。杨飘萍的身子落下,似又中了一掌,哇地呕出一团鲜血来。
猎过狐仔细辩看,从门扉里跃出来的黑影足有五人之数,各执利刃家伙,神色严峻,气度里却无半丝慌张,俨然都是大家身手。
猎过狐看不清众人相貌,只见一人头缠白布,青衫紧袖,英雄大衫,双目如箭,似是唐门中的唐独行,站在杨飘萍身后,恰对着猎过狐。猎过狐夜中细看,果是唐独行。
除了唐独行,猎过狐还看得见唐独行身侧一人身穿褚黄色衣袍,身材削瘦,腰畔插着一柄剑鞘,只看得他背影,看不清面貌,还有另三个人却是一矮一胖,还有一个个子很高,露出一个光光的头,不知是不是出家的僧人。
五人立在那块,围住杨飘萍,迟迟却未出手,冷冷盯着杨飘萍。杨飘萍右手仍捂着胸口,头垂得更低,似乎伤势已更重,但他的腰背却仍挺得笔直,如一根标枪一样。猎过狐暗暗佩服他的硬骨豪气。
这时,夜风中传来一人声音:“他挨了你们数掌,能挺这么久,也是一条汉子,唐公公,你去问问他可愿随我?”
这说话的人并非院中五人,而是门扉中传出声音的一人。
猎过狐只觉脑袋轰鸣,浑身一颤,原来这说话的声音竟和那庙前黑衣人的语音一样。猎过狐听得清楚,这说话之人果是他在蜀中唐门也看过一次的大唐十八令中的殿下,绝不会错。
猎过狐不由凝目望门内,里面漆黑,却看不见什么。
一人已开口道:“你是否愿弃暗投明,随了我们,保你前程无量。”
这人说话的声音尖细软腻,娘娘腔一般。
猎过狐不知他是太监,心中好生奇怪,暗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还有说这等难听话的人。”
猎过狐看清是那穿褚黄衣袍的人在说话。
却听杨飘萍笑道:“唐公公,多谢你一片盛情好意,背信弃义的事,我杨飘萍平生从未做过,更不要说什么背叛自己的国家。你叛逆反上,还不如一只狗!”
说毕哈哈大笑,他自知一死,索性将这群人骂得狗血淋头。
叫唐公公的人轻叹道:“难怪是天下第一名捕大驾光临,真是有幸,有幸,三生有幸。”
“幸”字说完,脸色倏变,笑容尽敛,话调冰冷:“可惜你顽冥不化,执迷不悟,当今皇帝昏庸无能,妄用奸臣,滥杀忠良无辜,弄得天下纷乱,百姓怨苦,若不废掉这昏君,天下焉得太平安宁?”
杨飘萍凛然道:“天下纷乱,只是因为多了你们这些阴阳怪气的奸臣贼子,我立志做一名捕头,便就要惩尽天下像你这样的奸佞小人。我想,到那时天下一定太平无事,国泰民安。”
杨飘萍的痛骂触伤了唐公公的痛处。做太监的最忌别人说他们阴阳怪气,就如瘸子忌人说他跛,麻子忌人骂芝麻一样。
唐公公脸上肌肉微搐,却不恼怒,脸上露出一种神色凄迷的痛苦,沉声道:“杨捕头,你说的自有你的道理。在你眼中,你是捕快,我是小人,在我眼中,你却是鹰犬走狗。你知道我是谁吗?”双目忽逼视杨飘萍。
杨飘萍竟不敢对视他的双目,蓦地想起一人,失声道:“你姓唐,莫不是十八年前失踪的唐门大护法铁衣秀士唐心奇?”
唐公公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唐心奇,十八年前,我放弃了唐门大护法的位置,舍弃了许多人间欢乐,净身进宫,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吗?”
唐公公眼中露出坚决毅然的神色,大声道:“因为我是个死士,为了我们大唐王朝的千秋大业,只有用这种苦肉计,才能打入你们的皇宫大内,替我们的大唐乱世王孙刺探消息,自己却从此痛苦难受,孤独寂寞一生,你说我应该算是小人还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园中寂然无声,猎过狐的心被深深震撼住。
唐公公的声音已开始颤咽:“这些话原不该由我自己说,但我可告诉你,我说这些绝对不是想让自己流芳千古。人各有志,我是大唐后人,我就应该替自己的国家去做一切可做的事情,哪怕是死!”
杨飘萍默然,他已知道唐公公是大唐后人,虽然他也隐隐得知蜀中唐门是大唐王室的后人,今天却是亲耳听到。虽然唐公公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可对一个甘愿牺牲自己的一生去换取国家利益的人,这样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杨飘萍对他都只有一种表示:尊敬,由衷地尊敬!
杨飘萍自认自己也做不到这点。
唐公公又开口道:“杨捕头,我已把我的一切全告诉了你,你也已经知道,我们的力量是何等强大,今晚我们站在这里的五个人,你顶多只能战平其中一两人,而在我们的队伍中像我这样的死士起码还有几十个,你现在可以考虑你是否加入我们的行列,共同推翻这昏庸的王朝,重兴我大唐江山。我们都很欣赏你的胆识和身手,也需要你这样智勇双全的名捕。”
杨飘萍苦笑道:“不错,我的确不是你五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而且我已猜出了你们五人是谁。你已承认你是唐门前大护法,还有一个自是你师侄,也就是我在蜀中见过的唐独行,还有那位大师刚才飞掠时露了一式飞鸿惊天,自然是五台上的功夫,而五台山上能有如此轻身功夫的人唯有五台山的首座大师净庐和尚,至于这两位,我想应该是崆峒双剑客。”
那胖汉冷声道:“我兄弟两人退隐江湖多年,不想还是被你一眼识破。”
杨飘萍道:“从我一进隔壁花园,已有人向我出手,既然一夜白头也甘愿替人做花奴,我想崆峒双客自然也不会计较昔日傲立天下的雄风,而甘愿寄人篱下。这小小院中,果然是藏龙卧虎。”
唐公公笑:“不错,这里的确是龙盘虎卧,天下十大高手中,这里起码占了两位,再加上你定是如虎添翼。”
杨飘萍强笑道:“唐公公过奖了,杨某才疏学浅,在众人面前更是如鸡立鹤群,实无颜与众位前辈同伍。”
唐公公脸上笑意更浓,道:“杨捕头不必过嫌,你的声名武功俱不在我们之下。”
杨飘萍听出唐公公话中有话,冷冷问道:“唐公公用我做什么事,难道仅仅是借用我的些须薄名?”
唐公公摇摇头,忽冷笑道:“反正你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我告诉你也无妨,我用你就是想让你替我去刺杀一人。”
杨飘萍道:“若捉贼获赃,或许我还有些用处。若论杀人,我却是门外汉子一个。”
唐公公笑道:“可这人却非得你去刺杀不可。”
杨飘萍惑道:“这人是谁?”
唐公公道:“因为当今皇太子的太傅恰好是你的嫡亲叔叔,只有你才可借见你叔叔之面时接近太子,而旁人却无这个机会。”
杨飘萍骇道:“你是说让我去刺杀皇太子?”
唐公公摇头:“要杀皇太子,他早已死了一百次,我们不是要他被人杀死,而是要让他病死。这种病只要加上一丁点粉末,他就会好好生病,接着无药可治。可是我们却一直找不到这个替他放药粉的人,恰好你是杨飘萍,杨公公又恰好是你叔叔,而皇太子又恰好最听你叔叔的话。”
唐公公说得甚是投入,仿佛扬飘萍已经把唐门毒药放入太子口中,飘飘然道:“如若事成,我保证你有享不尽的高官厚禄,绝不需再做这吃苦不讨好的捕头差事。”
杨飘萍骇了一身冷汗,叹道:“我早知你们杀死大内侍卫白磊落和大侠木栖凤便不会有好事,果然是在图谋叛国。”
唐公公忽盯着杨飘萍,似想吃了他似的,冷冷道:“你怎么知道白磊落和木栖凤的死。”
杨飘萍道:“你们杀死白磊落和木栖凤时,我恰好在龙虎湾查办蜀中唐门的下毒命案,没抓着犯人,却偶然在小庙中发现那里有厮杀过的痕迹,找着白磊落和木栖凤的尸体后,我又按马蹄痕印一路追踪。”
唐公公问:“你还知道什么?”
杨飘萍道:“我一直追到蜀中唐门镇,发现那里豪客如云,但六月十二日,镇上豪客一齐失踪,却并不是离开了唐门镇,所以我猜他们一定是到唐门世家去了。到了唐门,却见门口防守森严,我没法混进去,但我知道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就是在商量叛国之事。”
唐公公目光闪烁:“你又从蜀中唐门一直追踪到这里来了?”
杨飘萍点点头:“我刚到你们密室前,就听你们在说皇太子,却不想你们竟是在谋划毒杀皇太子,图谋叛国不轨之举。”
唐公公冷冷道:“你现在都已知道了,我已把你当作自己人,什么都告诉了你,我们的策划很周密,这千秋大业一定可成。”
唐公公说罢,眼中流露出一种自豪之色。
杨飘萍冷笑道:“你们算得很准,可惜你们还算错了一点,我从踏进这花园中便已抱了必死之心,根本没做生还的打算。果然不幸让你们发现,我今天当真要丧身此地。”
唐公公一愣:“你既然抱必死之心,自知死路一条,为何还要问上许多废话,想死而瞑目不成?”
杨飘萍抬头昂视,望着暗处的猎过狐,笑道:“因为我还想在临死前能多揭露些你们的阴谋。”
唐公公冷笑:“只可惜你已是死人一个,而死人是揭不穿任何阴谋的。”
杨飘萍忽哈哈大笑,五人齐一愣,不知何故令杨飘萍如此大笑。
这时,门扉深处传来冰冷的声音,又是那黑衣蒙面老者的声音:“人各有志,既然他不愿替我们大唐做事,就废了他,不必再与他多废口舌。”
唐公公沉声道:“是。”声色恭然。
再抬眼望杨飘萍时,满脸已布满杀气。
杨飘萍大笑,笑声中人已如冲天的飞鹤窜起,那五人皆是绝代高手,反应极快,已齐齐纵身半空中,截住杨飘萍的去势,五人中已有五掌拍出,掌势如织,把杨飘萍紧紧罩住。
杨飘萍半空中竟不闪躲,任五掌拍上自己的躯体,人却拼全力凌空折身,藉势窜向柴门小扉之中。
他刚才进去过,知道里面还有一个首领人物,而这头领却是个声色苍老的老人,自己唯一的生路似乎便是进去出手制住那个头领做人质。
扬飘萍拼着又挨了五掌,只觉浑身焚痛欲裂,心想自己的五脏六腑怕已给打断,仍咬牙忍住,扑向柴门。
在屋脊上观看的猎过狐痛苦地闭上双眼,他知道杨飘萍孤注一掷的主意,但他更清楚门里老人绝世骇俗的武功。
果然,杨飘萍还未窜进门中,便听一声惨叫,整个人倒飞出来,倚住门框,鲜血如泉般喷出,五窍之中皆殷红一片。
唐公公拧身又上,扬掌拍下,杨飘萍惨笑一声:“我会自理。”
手掌扬起,拍向自己的天灵。
那老人的声音又起:“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话音中也不见有如何变化,早见杨飘萍的手臂已僵在空中,如唐门密室中南宫飞龙一样。
杨飘萍赞道:“好一个凌空点穴之功,只是我若想死,这世上是绝无一人能拦得住的。”
说罢人已扑通倒地,不再动弹,唐公公上前拨弄一番,诧道:“这厮让殿下点了全身大穴,却不知是如何死的?”
那老人的声音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名捕,刑讯逼供是他的拿手好戏,怎样自杀更是他的看家本领,你们不必再管他,去查查附近还有没有人。杨飘萍这样倔强,只怕是有帮手在附近接应……”
那人还在说,猎过狐心中骇然,暗道这老人果然老谋深算,是个厉害角色。
当下不敢再停,身形掠下,向花丛隐去。出了花丛,施灵蛇步向前疾行,不一会已回到楼上喃喃的卧房中。李家家人早已睡了,也无一人看见猎过狐回来。
猎过狐进了卧房,见李喃喃还未回来,也不再等,倒头睡下,心里却仍扑通不已。
猎过狐躺在李喃喃那张温适舒软的床上,平生第一次失眠,一心惦着杨飘萍临死前对自己的叮嘱,心中如同刀绞。杨飘萍临死前对他的寄托和不曾对他言明的遗嘱令猎过狐心情激荡,热血沸腾。
虽然他在小庙前面看见木栖凤和白磊落惨死之状时心中也悲愤过,但今天晚上杨飘萍的死更令他激愤。
他暗暗发誓,一是要替杨飘萍完成遗愿,阻止这群大唐后人复国兴唐之事,而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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