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去智利探险回来之后的几天,在这样的一个凌晨,她倒进他的怀抱。她仍爱着他,她哭述着,她却对他感到不满。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他没有野心。他是她的绊脚石,他拖她后腿。所以她打算离开他,去找其他某个人——某个她认识的人。
“甚至在她告诉我之前,我就猜到你们俩会在一个队。”在重新体会到往日的苦涩前,健二很快地说,“我曾看到你们俩在通报任务简报时交换眼神,在走廊里擦身而过,诸如此类的事。”
他把葛拉克从桌子上推过去。葛拉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劳瑞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鸟一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他可以看出她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打断了她。
“我想她爱你是因为你就代表着她所想拥有的,一切我可能从来也不能拥有的东西。”他倚向桌子。对此,他已经考虑很久了,可是真正说出来的感觉却很奇怪。他发现自己说得有些支吾、结巴,这几乎让人困窘不安。
“你年轻而且健康,”他说,“你值得信赖,而且你有野心。”
他调转枪口让枪把向着她,说:“这是给你的。”
当西边的太阳变红时,他们返回旅馆。尚未习惯把葛拉克塞进靴子里,劳瑞一直跌跌绊绊蹒跚着。
“我会教你如何开火的。”他说。
她停下看着他,下巴翘向另一边,说:“你确定要这样吗?”
他轻拍着大腿上的口袋一那儿仍装着他另一支手枪,说:“在我摩托车座下还有更多的弹药,油箱下还藏着一支散弹猎枪。”
她挠着自己脖颈后面,吸口气鼓起自己凹陷的面颊,说:“你要知道,一回到这儿,我就觉得自己处于危险中。” 他们到达旅馆,在走廊里停下。
“我生了很长时间的气。”健二承认。
他们沉默了一会,劳瑞把她那瘦骨嶙岣的双臂合抱在胸前,说:“我们已经陷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他靠着走廊扶手,不敢去看她,他居然为没有尽快露面而有了意想不到的、强烈的犯罪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脚尖轻拍着木地板。
“看到你能来我太高兴了,”她说,“终于有人来帮助我们了。可是当你拔出那把枪时,我真的以为你要杀了我。”
因为感觉到一种突然的寒意,健二把自己的夹克拉得更紧些,说道:“六个月前我可能会那样做。”
她脚尖停止拍打,突然转身。他跟着她上楼进入房间。杰克琳仍沉睡在打开的窗子前,看起来像具尸体样安静。
“那么,你的意识究竟有什么改变了呢?”劳瑞低语着。
在离开礁石几天后,一些调换儿返回文明社会,有些出现在访谈节目里,另一些躺进了太平间。有些让人害怕。另一些却让人赞美。慢慢地,谣言开始在城镇与城镇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流传。随着流传。谣言也变得更生动。
“那是个机器,”人们会屏息对别人说,“不论你内心有什么样的欲望,它都能把它变成现实。”
健二——通常是个怀疑论者——当罗德里格斯·布洛克把他叫进办公室,要求他来瞧瞧状况时,他才第一次明白那谣言是真的。
“他们已经在那地方布置了警戒线,他们正在议论要对其进行‘消毒’。如果我们能在事情发生之前进去,那就没什么能阻止我们带走我们想要的东西了。”布洛克说,“我只是要你第一个去,偷偷地穿过封锁线,做下一般侦察,然后把任何看起来有用的东西做上标记就行了。”
尽管他们已经在一起工作好几年了,但健二并不喜欢这个男人。那时候,布洛克是区域合作办公室里最年轻的执行主管,而现在的他已经变得肥胖、虚弱且自负。他傲慢自大,不过他的傲慢只是掩盖他内心恐惧、软弱、邪恶以及颓废的某种烟雾。
“我进去找什么?”健二问。最近十年,唐吉公司一直操控着协会的安全合同,使太阳系里数十个地方保护协会研究员们远离当地冲突以及工业破坏。如果他们现在想撕毁合同,那他们就必须期望冒这个险获得的潜在的收益是可观的。如果他们被抓了,处罚可是很严厉的。
布洛克对他质疑地咧嘴笑:“你和协会研究员们一起工作过。你知道要寻找什么。另外,你是我们最可信赖的人之一。”
健二双脚在办公室地毯上晃动着。他不想被卷进去,不想为随后成队受雇的盗墓强盗担当向导。太多风险和太多的情况可能让这个任务步入歧途。
布洛克似乎读懂了他的疑虑,说:“你还记得你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首都)犯下的小过失吗?如果你接受这个任务,你就可以认为大家都已经忘了那个过失了。”
该死!健二紧咬牙关,布宜诺斯艾利斯……他还认为没人知道。
“那是自卫。”他说。
布洛克对此嗤之以鼻: “你被关了六天。”他用胖乎乎的手捋捋自己那稀薄的头发,嗓音里暗藏着威胁。他轻敲自己桌子上的虚拟键盘,把一个文件夹发送入健二的私人数据空间。健二浏览时偶然看到杰克琳的名字。刚看到那个名字就好像被电击一样。他阅读着,心脏好像被大铁锤猛烈敲打着,嘴巴干干的。
他感到布洛克的眼睛正紧紧瞪着他等待回答。
“如果你无法处理这种情况,津田,我会找其他能胜任的人去做。”
他们裹着毯子面对面坐在杰克琳床前的垫子上。劳瑞看他的表情说明她仍不相信他。
“你是怎么通过协会封锁线的?”
他转身平躺下来,看着天花板水泥破裂后露出的屋梁。长时间窝在方形摩托车车把后,身体僵硬,薄薄垫子下硬硬地板的感觉真好。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正慢慢伸展回本来的样子。
“我坐航天飞机到海腊斯盆地,然后穿越城市。我们从同一条路走出去。”
劳瑞不安地晃动着身子,说:“你是说,在我们让你经受那一切后,你却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救我们?”
健二打着哈欠,他已经非常疲倦了,眼皮沉重得张不开。他突然非常想睡觉,他不在乎她相信自己与否。
“事实是协会计划消除你的礁石,从轨道上消除,防止它继续扩散。在那发生之前,这个星系的每家公司都在想尽办法要对礁石或者是它接触过的任何东西插上一手。”健二回答。
“就像杰克琳?”
“就像你们俩。”他停止努力,希望自己的话能够表达出心中的焦虑。
那些因过度使用而损坏的节点残留物制成的人工制品和工艺品很值钱,各国政府和大企业同样在猎寻它们。作为唐吉公司的安全顾问,健二一直呆在协会位于从谷神星②到米兰达(天卫五)之间的工作场所。他一直同企业掠夺者、情报机构、私人武装组织奋战,所有这些人都决不愿意通过一年一度协会特权拍卖中竞标才得到那些礁石碎片。这块礁石的潜在商业价值——因为它还是活的——是天文数字。在协会禁运期间。各个公司就在等待时机。现在在轨道打击开始前,在一切还没有失去前。他们会为了获得他们能得到的一切,抢救任何他们能抢救的,用尽他们相信的任何办法来获取样本。
那就像亚马逊雨林的最后时光,重新再来了一遍。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几个星期前布洛克或许可以同他谈论一个像这样的工作。但是现在,因为杰克琳也涉及其中,他就感到深受折磨。如果他能把它交给罗德里格斯·布洛克,这儿的礁石能让他挣的钱比他所能想象的还多。事实上,他有个怀疑,如果他想挽救他曾爱过的女人留下的东西——在协会毁坏这该死的东西时就能掩藏他留下的痕迹。或许他根本就不用跑路。
劳瑞走到梳妆台前,从靴子里拉出葛拉克,她轻柔地把它放在镜子前的一条叠起的丝质花手帕里。
“所以我们正等公司来吗?”她问,“那就是你为什么会给我这个的原因?”
他点点头,说:“他们随时可能会来。可能会是追捕队或者是全方位的军事入侵,很难说。我所知道的是,今天早上这个港口有很多人在买沙漠装备和弹药。”
他在坚硬的地板上时睡时醒,他们开着房间里唯一的那盏电灯。这儿的夜间不断进行灯火管制,电源会一再断开。当他设法睡时,他梦到了杰克琳,还和她往常一样,站在礁石前。
他梦到了他们曾在地球上住过的一个旅馆。他们的房间里充斥着大海的味道。窗户外面矮小的棕榈树在微风中瑟瑟作响;海鸥在屋顶鸣唱不断;房间的天花板吱吱作响。他们在水槽里用成袋的冰冰着他们偷运的啤酒,立体声广播里播放着西班牙音乐。杰克琳教他如何跳舞,如何在夜晚的灯光里摇摆。当他把她拉近,可以闻到她那银白色头发里香甜的花味,她那黑黑的眼睛迷住了他。他在热恋中,可他对她仍有点警惕,害怕有一天她会离开他、伤害他。
“你仍爱她,是吗?”在寒冷的黎明微光里,劳瑞问。
他们往方形摩托车上装着燃料。他脱下他戴的氧气瓶,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经过一个纷纷扰扰的夜晚后,他觉得痛心而且头昏眼花。
“生命是一场灾难,”他说,“我们不得不抢救一切我们能抢救的东西。”
他们在摩托车的行李架上为杰克琳装了个担架,可能她会感到不舒服,不过,那也无可奈何。
当他拉紧皮带调整杰克琳的气源时,他忍不住怀疑为什么她会看起来如此健康。劳瑞不是说她健康得足以跑马拉松吗?那怎么可能!他知道的杰克琳可是不得不一天锻炼一两个小时以防止体重增加的。
他后退了几步,用自己眼中的植入提取周围环境的可视地形图。植入是那种不值钱的打折货,是从太空港一个街边小贩那儿买来的。地形图是用一幅旧旅行图和从协会低空高速轨道监视卫星那儿弄来的图拼接而成的。
“我想我们可以跟着西边的山走,”他说,“山会掩护我们,而且看到来人时也能找个地方藏起来。”
劳瑞压好杰克琳的毯子。她用一条丝质花手帕缠在额头上,拉上自己的呼吸面罩,坐到摩托车后面。葛拉克在她那赭红色格斗服后隆出一个凸起。
“走南边怎么样?那儿有条峡谷。我们可以随着峡谷走上一半,然后去太空港。”她问。
健二摇摇头,说:“那里是他们第一个搜寻的地方。至少在山里,我们还会有机会。”
他拉上自己的面罩,迈腿坐上车子。她谨慎地把一只手放在他腰上。他们通过穹顶车辆专用空气闸,低速驶离小镇,向山上走。
当他们通过礁石时,他减速停下。
“你要干什么?”她问。
健二没有回答。除了档案影像外,他还从未看到过一个活礁石。这个礁石就像块油腻腻的抹布般附着在节点接受盘的骨架上。在它周围有一条协会调查队挖掘的宽宽沟壑。偶尔,他会瞥见那川流不息的纳米分子形成一个几何形状、一个字母或者一个符号。健二无法转过脸去。他突然害怕背弃这个爆发在他世界里的不合规律的、奇异的东西。它让他记起第一次看到长颈鹿的情形。它看起来也是如此不合时宜的精致、畸形、易受攻击,可是它们这个种族能活下来、幸存下来而且茁壮成长。
在他身后,健二感觉到劳瑞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了。她喉咙里发出一种声音,同时用手拍着他的肩。他跟随她的目光,回头看向小镇。在那穹顶上方,昆虫样的企业攻击飞船在上空盘旋着。尽管它们离得太远,看不清船壳上的标志,他仍能认出那是艘唐吉公司的飞船。他可以看到炮手舱侦察时露出的武器,以及从飞船腹部展开的武装掠行艇。
布洛克最终赶上他了。他已经知道健二背叛了他。
一艘掠行艇转向礁石,转向他们。
“我们怎么办?”劳瑞嘶声叫着。
此刻,他有点困惑,他本能地向着沟壑加大油门,尝试转到礁石后面去。
“他们在向我们开火!”劳瑞大叫。健二冒险瞥了一眼。掠行艇更近了。他可以看到里面的枪旋转着调整以瞄准目标。曳光弹一闪而过,刺进他们前面的地里。子弹让红土狂暴地喷发而起,而射来的子弹也一个比一个更接近他们。
“他们想阻止我们带走杰克琳。”他说。一连串猛烈的颠簸,一个轮胎成了碎片,车把扭曲,然后车子翻倒了。在他们翻向沟壑里时,劳瑞尖叫着,车子的保护装置也疯狂地号叫起来,然后就只剩下车子破裂的碎片,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不仅仅是猛击,还有黏在他呼吸面罩上死寂的沙土。
当唐吉的掠行艇摇摆着暂停攻击时,他刚刚有时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有一个飞行队员指示他离开沟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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